22 顺治十二年,初(六)(1 / 1)
下一天的天很好,是北京冬天少有的艳阳天,梳洗完,岳乐让他随身的长从拉瓦纳请我去前厅,说是各房福晋及管事儿的都到了,等着给我问安呢。
因为昨天晚上没睡好,所以我让灵丫儿往我的脸上多擦了点儿胭脂,还让她给我找一身看起来显气色的衣服。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府中的福晋,该有的还是要的。
看看浑身上下都收拾的利落了,我这才往前厅走去,拉瓦纳在前面引路。我离开房间的时间距拉瓦纳过来禀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约一刻钟。因为时间有点儿长,所以在我踏进前厅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岳乐很不高兴的眼神,看来这位王爷的眼睛里也不是永远都是平静的跟水似的,最起码现在不是。迎着他的眼神,我一脸微笑的走了进来,额娘说过,端架子最重要的就是笑,你笑,显得你亲和,但是只能微笑,而不能漏齿,这就是架子,就是“你与她,其笑也重交情,但小笑,又为重体制。”
我一进屋子,除了岳乐之外,其余的人全站了起来。我径自走到空着的右面的主位上,一转身,坐了下来。
岳乐转过脸,看着我,说:“都等着给你请安呢。”
我也转过脸,看看他:“对不起,王爷,女人家就是麻烦,来晚了,累您候着了。”
他没再看我,冲着底下的人说:“都坐下吧。”
我也坐正身子,打量起这些与我今后有关系的人物。两旁的椅子上坐的都是些女眷,想来是各房的侧福晋,庶福晋了。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管事儿的人,站在厅靠门的地方。也就是说,这个厅里的人都是这个府里说得上话儿的人物。
岳乐咳了一声,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需要清清嗓子,我斜着眼看了他一眼。
这时,突然,在我的左边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阿玛,抱抱。”
一个粉红色的小人从坐在最上首的女人怀里张着双臂,正在努力挣脱怀抱,想要奔过来。
岳乐站起身,走过去,从女人的怀抱接过女孩,额头紧贴着小女孩的脸:“阿玛抱,想不想阿玛?”
“想。”小女孩的嘴噗的一声在岳乐的脸上亲了一下。
“嗯,真棒。”他一脸满足的样子。
我看着这幅亲子图,一时间竟然有点儿恍惚,像是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缠着阿玛,让他抱我的时候,我以前就知道岳乐的脾气在满洲亲贵中算是比较好的,温文尔雅是读书人对他的评价,像南蛮子是瞧不起汉人的亲贵们对他的评价。可是,自从我进门这三天,除了在第一天晚上他对我的一笑,让我感受到了一点儿温暖,其余的时间,我们似乎永远在抬杠中消磨着时间。他对女儿的温柔本在我的想象范围,但是如此亲昵的举动还是让我有点儿吃惊,却对怀中的女孩莫名得有点儿羡慕。
岳乐把孩子抱着,走过来,坐到座位上,拿起果盘里的一个苹果,递给孩子,说;“先把这个苹果拿着,阿玛一会儿再给你找个鸭梨,好不好?”
“嗯那。”孩子把苹果捧到脸边,乖乖的点点头。岳乐也点点头,父女俩像约定好什么一样,相视一笑。
岳乐把脸从孩子的肩膀上露出来,朝底下说:“时间不早了,你们都给福晋行个礼。”
他的话音刚落,刚才抱孩子的女人站起来,还有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一起走过来,站在距我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头微低,双手相交贴于左侧小腹前,膝下蹲,同时唱诺:“侧福晋乌亮海济尔莫特氏(伊尔根觉罗氏)请福晋安。”
明白了,这就是岳乐的两个侧福晋,抱孩子的是乌亮海济尔莫特氏,另外一个就是伊尔根觉罗氏了。乌亮海济尔莫特氏身量比较高,人也长得秀气,就是秀气的有点儿过了,就显得不够大气,伊尔根觉罗氏就刚好相反,个子不高,还有点儿胖,皮肤也有点儿黑,五官长得有点儿开,但是组合到一起还可以。我冲她们笑笑,还是那种亲切但可以看得出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笑容:“两位侧福晋进府都比我早,按理说,我该叫两位一声姐姐,我也希望我们真的能成为姐妹,大家都是王爷身边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伺候好王爷就是我们的本分,我年龄小,还希望两位姐姐看到不足之处,能给指点指点。”
话说得很客气,也很周全,我在今天早上还没起床的时候,就想好了说辞,在心里演练了几遍,现在说出来,听着还不错,算是中听。
这二位笑了笑,伊尔根觉罗氏说:“瞧福晋说的,福晋当家,需要我们做什么,到时候吩咐就成,姐妹什么的可是有点折杀我们了。”我看着没说话的乌亮海济尔莫特氏:“姐姐,您觉得我说的话折杀你们了吗?”我之所以问她,是因为我看出,她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谁不满,不知道是不是对我不满?
她没回答,岳乐倒是开腔了:“别杀杀杀的,福晋说的话你们记住就成。”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了,岳乐的搭腔,让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位在他的心里有着一定的地位。两个侧福晋都没有生育,可是岳乐却把孩子交给她带,显然,岳乐最放心以及最经常见到的就是这位了。
两个人退下去,另外两位就上来了。也是一样的行礼,“庶福晋刘氏(庶福晋卞氏)给福晋请安。”这二位都是汉人,她们的父亲都是汉臣,虽说是入了旗下,但是从根子来讲,还是汉人。岳乐和皇上一样推行汉化,皇上在皇宫里有汉人嫔妃,岳乐就在府上有汉人福晋,真是步步紧跟呀,怪不得这两年安郡王在朝野之上备受重用。我在心里想。
我笑了,仔细打量着这两位庶福晋,虽说是庶福晋,但是平心而论,这二位看起来都比侧福晋漂亮,尤其是刘芳声的女儿,不仅长得漂亮,还会收拾自己,全身上下,看上去,没有一点儿不随心的。怪不得,在两位侧福晋都无所出的时候,这位庶福晋却拔了一个头筹。我把手上的茶杯放到桌子上,因为孩子挡着,所以我看不见岳乐的表情,我回过眼睛,看着她们:“两位姐姐也都是我的前辈,今后还要向两位姐姐多请教请教。”然后,盯着刘氏,说:“怎么没看到孩子?”
她低着头,很恭敬的回答我:“前两天病了,大夫说见不得风,所以今天就没抱过来,对福晋失礼了,改天一定抱着她给福晋赔罪。”那么,岳乐抱的孩子就是继福晋纳喇氏生的冰月了。至于这位庶福晋,不光人长得漂亮,话也说得漂亮,既然她说的漂亮,我也不能把话说丑了:“孩子重要,哪有什么赔罪不赔罪的,是王爷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看着自己的孩子病了,我这个当额娘的没过去看才是天大的罪过呢,”说到这,我明显的看到她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脸上继续带着笑。我没理她,继续说:“孩子既然病着,我现在也不过去看了,省的把外面的尘土呀什么的带给孩子,这就不好了,过两天,等她好的利索了,姐姐派人传个话,我立马过去。”她弯了一下膝,说:“哪能让您过来呢,我到时候给您抱过来。”“那就麻烦姐姐了。”
我知道自己说的话都是话中有话的,这也是额娘教我的,她说,王爷家女人多,第一次见面,你就得把她们的气焰压下去,这样以后你在府里才能站稳脚,当好正的,她们既是和你一起伺候丈夫的人,也是你的敌人。
把这二位打发下去,站在靠近厅门口的管事儿的都站了过来,一溜烟儿跪下,挨个儿报了名号。第一个就是那位阿达海,昨天看过家里的本册我才知道,这位和岳乐在顺治三年出生的第三子同名,不知道这是不是岳乐重用他的原因。
所有的人都齐齐认识了一遍,岳乐才把手上抱着的女儿放下,把她推到我跟前,对她说:“这是你额娘,给额娘请安。”
她很懂事的趴到地上,说:“冰月给额娘请安。”
我一把把她拉起来,然后弯下腰,视线和她平行:“你叫冰月?”
“嗯。”
“谁给你起的名字?”
“阿玛。”
“知道你阿玛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不知道。”
“那额娘说给你听,好不好?”
“好。”她乖乖的点点头。
“以前呢,有一个写字的人,他写过这样几句话,其中就有拂拭交冰月,光辉何清圆的话,你的名儿就是这么来的,知道了吗?”
“知道了,什么意思呢?”
“等你长大了,额娘再说给你听,好不好?”
“好,等我长大了,额娘说给我听。”
“嗯,那让额娘抱抱,好不好?”
“好。”
我笑了,把她从地上抱起,坐到我的膝盖上,她的手竟然抱住了我的脖子,这是我进府以来,第一次有人对我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我的眼睛湿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是满脸的笑容。我把她放好,转过脸,看着岳乐,说:“王爷,时间也不早了,各位姐妹还有管事儿的可能都没吃饭呢,让他们下去吧。”
岳乐站起来,朝底下挥挥手:“都下去吧,福晋体谅你们,你们可要记得福晋的好。”
“谢福晋。”
来之则众,散之则快。一会儿整个厅里就剩下我和岳乐还有冰月和灵丫儿。谁都没有说话,岳乐走过来,把冰月从我怀里抱开,然后弯着腰,凑到我耳朵跟前:“你还挺能说的嘛,不过,冰月的名字解释的不错。”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直起身,抱着冰月往外走。
“王爷,您抱冰月去哪儿?”我急忙站起来。
“当然是去吃饭了,是不是,冰月?”他一边逗着怀里的冰月,一边说。
“我想带冰月。”我承认,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有着苹果一样脸蛋儿的孩子。
“那静睿是不是也是你带?”岳乐停住脚步,半转过身子,看着我说。
“我~~~”我没再说话,眼看着岳乐抱着冰月出了厅门,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主子,王爷是什么意思?”真在我身后的灵丫儿问到。
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我一直也不知道岳乐心中是怎样想的,我可以猜,但是为什么他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我,非得让我像猜谜一样去揣摩他话里的意思。我是人,不是神。
我低下头,觉得心里乱极了,前所未有的乱。
回门之后,我们的日子走向了正轨,冰月还是在乌亮海济尔莫特氏那里养着,岳乐对外宣称的理由是,我没有带过孩子,冰月从小就和侧福晋待惯了,就让冰月和侧福晋一起住吧。于是,我每天的生活和在索家时没什么两样,起来,看书,下午,写字,晚上,做点儿小玩意。如果说有区别,那就是我在晚上得伺候我的男人,在吃中饭的时候,得和一帮子女人打交道,还得时不时的去端重王府看老福晋,逢到节日得在宗室之间走动走动,做好一个做福晋的本分。
五月,郑亲王薨。
这年的八月十二日,岳乐任宗人府左宗令,掌宗人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