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顺治十二年,初(五)(1 / 1)
岳乐的府邸还是在以前饶余敏郡王府,在石大人胡同的门口,有一个栅栏,是王府设的,到了晚间,这里就只准出,不准进了。我在路过这个栅栏的时候,心想,这就算是王府吧,一个人占了一条胡同,真不是平常人家能比的。
我的卧室。
我在里间的罗汉榻上坐着,等着府里的管家阿达海给我送府里的册子,作为福晋,第一件事就是要搞清楚自己家里的情况。灵丫儿出去了半天,还没回来,不知道这个丫头干嘛去了,不就是到前面的狮子房叫人,怎么叫的自己都不回来了,难不成府里太大,转晕了不成?没事干,只能在屋里随便找了一本书,《永乐大典》,嘿,岳乐也看这本书,我在家的时候刚好没看完,现在可算逮着了。
坐在榻上,刚打开书,一页纸飘了下来,拿起来,看看,纸上写着这么几句话:“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祸也大,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
字是用汉文写的,一笔一划,就像是小孩子刚开始学写字一样,但是力道很重,看得出写字之人应该是一个男人。我把这张纸拿到手上翻来覆去的读,写字的人应该是很懂得明哲保身之理的,或许说,是谨慎,这几句话恰好对应了汉文中的“满招损谦受益”之语,而他在句中写到财也大,产也大,可见是有身份之人,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
我正在看着,岳乐从门外进来,自从从端重王府回来之后,我还没有见到他,他又换了一身衣服,白色的长衫,湖蓝色的马褂,看起来很精神,也显得年轻,我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在哪个福晋那里换的。看着就来气。嫁给他,却好像还没有介入到他的生活,这一点让我有点难受,也有点难堪。低下头,没再理他。
他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看看我正在看的纸条:“这是老爷子写的。”
是饶余敏郡王写的?看来这位郡王虽然外面是个粗人,实则是个有心人。
“收好了,这可是老爷子传给我的,赶明儿还要传下去呢。”岳乐从炕几上拿起一个橘子,剥开,自己拿了几瓣,把剩下的原旧放到炕几上。我抬起头,看着他:“看来是镇宅之宝了,那王爷还是自己收下吧,或是让哪位福晋给收下,我粗心,害怕给您弄丢了,那罪过可大了。”嫁给他,却好像还没有介入到他的生活,他连换衣服都不肯到我这里,这一点让我有点难受,也有点难堪。说话时就不免带上了刺儿。
他往旁边的软枕上一靠,把一瓣桔子放到嘴里,笑了:“嗨,我怎么听着像你吃醋了?”“酸的,不爱吃。”我把头拧向一边,把手上的纸往书里一夹,往过一推。
“吃不吃我管不着,你让灵丫儿去叫阿达海了?”我听完这句话,立马转过来,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把手里的最后一瓣桔子塞到嘴里,拍了拍手,说:“阿达海不认识灵丫儿,怎么会贸贸然然的带着账簿就跟灵丫儿来呢?两个人把官司打到我那儿去了。”
“那灵丫儿现在呢?”
“在书房呢。我也没让阿达海过来,我自己把账簿给你拿来了。”说完,从袍子底下拿出来一厚塌的账簿,放到炕几上。真佩服他,那么厚,还能塞到袍子底下。
“府里的一切事都在这些本子上,你看完了,我一会儿再交给阿达海。”
“王爷不让我管?”把账簿再交还给阿达海?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撩衣摆,转身腿一盘,和我坐了个面对面:“不是不让你管,只是不需要面面俱到、事无巨细的管,你只要对府里大小有个数,该怎么做,你吩咐阿达海去做,做账,记账,他自己会办的。”
“多谢王爷指教了,王爷管工部就是这么管的吧?”
“没错。”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说下去,就显得有点儿不识抬举、不明事理了,于是,我低下头,开始看账簿。
账簿一共有四本,看封皮,第一本记的是家中人口出入,第二本记载家中收益,第三本记的是所赐之物,第四本是宫廷朝堂来往记录。当家,当家,不就当的是人口和财产的家吗。我对岳乐的财产不感兴趣,王府有他的俸银,还有王庄的收入,再怎么也能维持住体面,我真正感兴趣的是第一本中的人口情况。我在拿起第一本帐薄的时候,抬起头看了看岳乐,他靠在软枕上,拿着那本《永乐大典》看的津津有味,仿佛没注意到我现在手中拿的是哪本。
岳乐一共有两个侧福晋,两个庶福晋,侧福晋乌亮海济尔莫特氏,万且他布囊之女,顺治八年进府,目前无所出。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子宋郭图之女,顺治元年进府,也无所出。庶福晋刘氏,刘芳声之女,顺治十年生岳乐第三个女儿静睿,庶福晋卞氏,卞化凤之女,顺治十一年进府,目前也无所出。岳乐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从崇德七年到顺治三年五年间一共给岳乐生下三男一女,岳乐一直从顺治三年到顺治九年之间再无任何子女,在崇德七年到顺治三年之间也不见有其他庶出子女,看来夫妻感情不错,只可惜,嫡福晋生下的四个子女在顺治八年前都夭折了。岳乐的继福晋纳喇氏,在顺治九年的时候生下岳乐的第二个女儿冰月。从顺治十年到今年,再不见岳乐有所出,这么看来,岳乐记名的六个子女,除一个是庶福晋所生,其余五个全是大福晋所生,不知道是这个男人专情,还是注重自己的血统?生的孩子全是正室福晋的。我一边看,一边抬起头,看看岳乐。他当然不知道我心中的这些想法,当然也不会看我。
岳乐的俸银不少,而且加上王庄的收益还有皇上赏赐的东西,可以说丰衣足食还够几辈子花的了。可是他的花销也大,朝堂之上的来往,宗室之间的走动,免不了要花些钱的。还有这位满人中知名的儒雅王爷,在纸墨笔砚上的花销也不少,而且从账面上看,他还会时不时从各处收罗点名人墨宝,这些墨宝可是动辄上百上千的,不过总体来说,王府的账面上没有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
这些账看得很费劲,虽然我以前在家里也帮额娘看过账,可是王爷府的账是千头万绪,看完之后,抬起头,天已经有点儿泛黑了。我把所有的账簿整理好,推到岳乐跟前。
“看完了?”他把头也从书中抬起,问到。
“看完了。”我用帕子揉了揉有点儿发酸的眼睛。
岳乐把书放到桌子上,把账簿往自己跟前放了放,用手拍了拍,说:“没什么问题吧。”
“王爷府虽然人口多,开销也大,但是光从账面上看,我目前暂无饿肚子的危险。”我从果盘里拿起岳乐下晌儿剥开的桔子,往嘴里填了一个。
“看来你肚子饿了?”
“脑子费神的时候最容易饿。”
“为什么我说一句你非要回一句?”
“王爷问话,我当然得回了。”说完,我学岳乐,往软枕上一靠。
岳乐看着我,没说话,大概一分钟之后,他拧起身,站了起来:“账簿我拿走了,现在天晚了,明儿再叫各房和管事儿的给福晋请安。”
我没拦他,看着他走到外间的时候,我才问了一句:“晚上过来吗?”
“新婚燕尔,当然过来。”他头也没回的走出去,出了门,把门闭上,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往西走了过去。
我闭上眼睛,那句没有感情的“新婚燕尔,当然过来”刺伤了我,我在他的心目中仅仅是他新过门的媳妇,他的过来,也仅仅是履行自己新婚的义务,他对我到底有没有感情?而他之于我,就仅仅是丈夫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想起他在其他女人房里换衣服,我的心会不舒服。但是我没有权利去阻止他的行止,如果我仅仅是他的妻。
那天晚上,他过来之后,我们没有再说话,一切都是在无言中完成的,就像是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按照程序进行就是,不需要任何的交流,不需要任何的语言,一切都只是动作。仿佛熟悉极了,也仿佛陌生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