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举身兮飘坠 第三十五章（1 / 1）

快到陈州城的时候，前面突然一阵骚乱，有棒喝和鞭挞之声，一些流民惊慌地四处逃窜，一小队官兵骑着马，手执鞭子在后面撵了过来，很快的，流民中的一些青壮年男子被他们赶到一边。

“不知好歹，上战场之前，起码还能吃上一餐饱饭，死也是一个饱死鬼，不比你们饿死在路边强！”一个官兵骂骂咧咧。

原来是拉壮丁的。

两个官兵朝我们走来，赵象忙放下竹子，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们都弯下腰，他连声咳嗽着，仿佛得了肺痨似的。青青很机灵，一看架势不对，赶紧上前给赵象捶背，一边捶一边低声哭叫，“爹爹，你可不要死啊，爷爷才因为这病死了，你又要撇下我跟娘亲，可叫人怎么活呀，爹爹……”因为触景伤情，她哭着哭着就真的哭起来了。

赵象不停地干咳着。

两个官兵远远地站住了，我喘着气大声道，“青青，你别……离你爹爹那么近，万一那肺痨病气过到你身上，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活了——”

“你咋说话的，死老婆子……你就巴不得我死了……是不是！”赵象说完，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来。

两个官兵一听，连忙转过身子，离得越远越好，好像肺痨在后面追着他们一样。

骚乱了一阵，官兵抓走十来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扬长而去，被抓走亲人的流民一片哭天喊地，追出去很远，被鞭子抽得停了下来，望着远去的滚滚灰尘哭号着，生离死别的惨状让人不禁备感凄然。

路上不断有人倒毙，青青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些尸体，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小声地安慰着她，这样的旅途，已经成为她这辈子都很难以抹去的噩梦了吧。

过了陈州。亳州，所到之处，都有一种萧条之感，夹杂着惊惶，因为义军随时都会打过来，而每个州的官兵略略抵抗一下，除了弃城而逃，似乎不会干别的事。

在百姓的心目中，义军和官兵一样可怕，甚至比官兵更可怕，因为盛传义军占领了州城后，就会进行屠城，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甚至会吃人肉，把年轻女人捉住，洗剥干净了，腌渍了做军粮，我知道黄巢绝不会这么做的，也许是因为王仙芝曾经纵部摽掠蕲州，逃出来的百姓诉说了恐怖的经历，谣言越传越离谱，就传出了义军吃人这样的可怕传说，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象沉默地看着我，似乎在问我，在百姓心目中的义军就是这样的，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一定要跟着黄巢吗？

黄巢不是这样的人。我用眼睛回答他。

进入宋州，我想起了夏如海，我曾经答应会去拜访他，我告诉了赵象一些夏如海的事，赵象也想见见这位算得上是救命恩人的年轻公子。可惜上次匆忙中我没有向他打听更详细的住址，偌大的宋州，我们又上哪儿去找他。

宋州跟我们经过的州县不一样，城里的一切都很平静，井井有条，没有别的州县的那种惊慌失措朝不保夕的气氛，隐隐有一种戒备森严的感觉，好像随时防备着有义军来进攻，并且经过了充分的准备，宋州对大唐官兵与义军作战有重大的意义，因为运河从这里经过，是官兵输送军资的必经之路，如果被义军占领，那大唐的运河交通就将被切断。

看来这个州的刺史是个指挥有方之人，黄巢一定会来攻宋州的，我不禁为他担心起来，看宋州的这个样子，想要攻下来并不容易。

街上也是少见的熙熙攘攘，我们一行三人走在街上，向城北走去，天色还早，若出了城门，还可以赶上一段路，在宋州，我听说黄巢的义军早已经攻下了郓州，正在攻打沂州，沂州已经处于危急之中。

黄巢在沂州。

前面的人群忽然向两边闪开，我听到有人在大声说道，“是录事参军夏大人。”

我正和赵象。青青躲到一边，一听这参军大人姓夏，我不由得心一动，姓夏？跟夏如海有没有关系？我在人群中向街中探望着，两匹高头大马后，一顶两抬青帘小轿慢慢地走过来。看不见轿中是何人，我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正要转过头，忽然小轿上的青帘一动，一张玉一般的脸探出来，向周围看了一下。

我几乎叫了起来，那不正是夏如海吗！

原来他是宋州的录事参军。刺史之佐，统辖着宋州军务。财政。刑法。农田和粮户诸曹判司，宋州能有如此强盛，皆是他的功劳。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将会成为黄巢最棘手的对手，跟我也将成为阵地上的敌手。

我连忙低下头，现在，我倒没有要见他的念头了，虽然我看上去就是一副穷婆子的样子，可是夏如海那双锐利的眼睛，难保不会从眼神上认出我来。

“怎么了？”赵象站在我背后，发觉了我的异样。

“他就是夏如海。”我低声告诉他。

“夏如海是录事参军？”赵象显然也吃了一惊，“听你所说的事，我一直以为他是江湖中人呢，他是官府中人，怎么会是药圣的关门弟子呢？”

这正是我的疑问。

因为我听张药神说过药圣脾气极古怪，他怎么会收一个录事参军作为关门弟子。

这事真是让人大为意外。

“我们快走吧。”我拉着青青的手，闪入人群中。

才从人群中钻出来，忽然前面有两个彪形大汉挡住了去路。我没有吭声，低下头去，拉着青青绕道走，赵象跟在后面。

“嗬，这小丫头长得很不错啊，老太婆，不如把她卖给我们哥俩，带回去做个小妾，也强如你们这般四处流窜。”一个黄脸大汉一把扯住了青青，涎着一张醉醺醺的脸。

糟了，遇到无赖了，我连忙赔着笑脸，“这位爷，这孩子还小，您就行行好，放过她吧。”

在一边的黑脸大汉把青青强行拉了过去，大声道：“三弟，理这穷婆子作甚，把这小妞带回去不就完了。”

青青大急，煞白着脸看着我，一声声哀叫，“娘亲，娘亲！”自从上次官兵拉壮丁后，她就改口叫我娘亲，叫赵象爹爹了。

我上前一步，一边哀求着，一边伸手要拉青青，黑脸大汉一拳冲我打来，我暗中化解了他的力道，却装作被打倒在地上的样子，赵象走上来，放下肩上的竹子，向两个大汉连连拱手行礼，“大人，求求你，放过小女吧。”他向前一个踉跄，伸出手，把青青轻轻一拉，就拉到了身边，他一手拉着青青，一手拿起竹子，连连向两个大汉称谢不已，“多谢大人成全，小的回去一定给大人烧高香。”他一头走，一头向我使着眼色，我会意，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提篮跟在他身后。

“邪了门了。”那黑脸汉子回过神来，一个箭步抢上前来，“这两个老不死的会邪术，抓住他们。说不定是叛军派来刺探的。”

他这么一嚷，很多人围了上来。

看来要脱身不是那么容易办到了，赵象看看我，我知道他的意思，万一脱不了身，只好亮出宝剑来，所幸这里离沂州也不远了，就算杀了这两个混账，一阵急奔，也能跑到沂州，只要一到沂州，我们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