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恍惚兮隔世 第五章(1 / 1)
何玉树把我带到了一个小镇上,给我买了一套衣服,把外面带血渍的衣服换了,还买了一些别的东西,然后又上了马,走出镇子,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还买了一根绳子,在马上他把我的双手捆在背后,以防我跳下马去。
忽然,身边一匹黑马掠了过去,我看到了马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赵象,我张开嘴巴刚要喊,却被何玉树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我唔唔两声,赵象已经掠出几丈开外了,不一会,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
“这大概就是你刚才喊的象哥哥了吧。小贱人,你刚才在草地里等的就是他,你的情哥哥,对不对!”何玉树放开捂住我嘴巴的手,他的声音很阴沉,几乎就是咬着牙在说话。
我紧紧地闭着嘴巴,不吭声。赵象跑到那块草地上,却发现我不见了,他会多么着急呀。
何玉树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往后狠命一扯,大声吼起来,“小贱人!说话!”
我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可就是不说话。
何玉树把我的身子扭过去,看看我的脸,他恶狠狠的神色一变,又变成温情脉脉的,“非烟,对不起,是我心里太难受了,一想你跟别的男人亲热我就要发疯——我弄疼你了吗?”他轻轻地抚着我的脸和头发,“非烟,我保证,以后不这么粗暴地对待你了。你相信我,好吗。”
天已经黑了,何玉树把我带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浅浅的下弦月,月光很薄很淡,我看见一些高矮大小不一的圆圆的土堆,在一间小小的石头砌的小屋前,何玉树停了下来,把我抱下马,我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坟群,这个小石头房子大概就是守墓人住的地方了。我的寒毛一乍,身上不由得发起冷来,我怎么也想不到,何玉树居然把我带到了守墓人住的地方。
“这地方怎么样?”他一边把我抱进去,一边笑着问我。
这小房子虽然小,也分为两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既是厨房也是客厅,何玉树竟然把它们布置得像模像样的,厨房里有灶头,有水缸,所有要用的锅碗瓢盆都一应俱全,还有一张小檀木桌子和两张凳子,吃饭时用的。
他把我抱进卧室,居然有一张花梨木大床,粉红的轻纱帐子用玉钩挽起,床上是大红的鸳鸯锦被。还有一张梳妆台,上面竟然有铜镜胭脂水粉和画眉用的青黛。这些东西在深宅大院的房中,是很平常的摆设,可是在这个坟堆边的小石屋中出现,就觉得令人惊怖。
何玉树掀开被子,把我置于床上,侧身躺着,柔声道,“非烟,你先休息一下,我给你做些吃的。听话,啊。”
我环视这个艳丽得有些过分的房间,忽然想起了何如玉,我的表姐,胡安武的小妾,对了,这原是他们俩的栖身之处,茫茫大千世界,自然没有他们姐弟的容身之处,所以,这个荒废了的守墓人的石屋,就成了他们最好的住所了。
逆了伦常,又被官府追捕着,东藏西躲的,可以想象他们过的是什么不见天日的日子,我心中的恨意顿时减了许多,反而泛上一阵酸楚之感来。
何如玉呢,她不在这里,又会上哪儿去呢?
“非烟,这是我为你做的阳春面,瞧瞧,多么漂亮,快,尝一尝。”何玉树捧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细瓷碗走进来。
阳春面。
我想起了从何家被人牙子带走的第一天,在一个小镇上,人牙子给我叫的阳春面。
我扭过脸,本来想不吃,可我瞥见何玉树的神色一变,一想,如果我惹怒了何玉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变态的花样来折磨我呢,便又转过头来,就着他的手,吃起了阳春面,一天没有吃东西,我已经很饿了,阳春面做得确实很好吃,我不禁连吃了几口。
何玉树大喜,抚着我的头发,“好姑娘,多吃一点。”
我又吃了几口,终是心神不定,就咽不下了,我摇摇头。
“非烟,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句话吗,我真的有那么可恶吗?”何玉树痛心地望着我。
我盯着他,问了一句话,“何如玉呢?”
何玉树的眼睛一暗,忽然狞笑一声,“你真的想见她么?”
我点点头。我所料的没错,她就在这里,在附近。
“好,我带你去见她。”何玉树怪怪地笑道,放下碗,把我从床上抱下来,扶着我,走出了石屋的门。
月光飘飘忽忽的,好像是一阵一直在刮着的明亮的风,何玉树带着我向坟堆里走着,我有一种很荒唐的感觉,我们好像在坟堆中寻找自己的坟墓,就像迷了路的鬼魂,在惨淡的月光下茫然地寻找着自己地下的家。
那些坟在夜色中,全笼上了一种诡异的气息,仿佛随时会有一条惨白的影子幽幽地浮出来,向我们凄惨地叹息一声。
我越走越毛骨悚然。此时觉得刚才那个可怕的石屋反而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我脚步虚浮地走着,不久,何玉树阴森森地说:“到了。”
到了?到哪了?我一时不知道我跟着他出来干什么,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我是来看何如玉的。我四下看看,什么人也没有呀。
何玉树向前面一个土堆比较松的新坟一指,“这就是如玉!”
我的身子抖了一下,险些站不住,我喃喃地说,“如玉——她已经——”
“对,她死了,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的。”何玉树的声音很干涩。
我想起一张容长脸儿,俏丽娇媚的何如玉,她的一双眼睛,如烟如雾,正像何玉树所说的,像我的眼睛,只不过带了一丝邪气,她死了。生孩子?谁的孩子?何玉树的,还是胡安武的?我没有问,死者已矣,一切也已经随之烟消云散,归根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谁也不能说清。
“你为什么不问问是谁的孩子?”何玉树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
我摇摇头,“这已经不重要了。”
何玉树嘿嘿地怪笑一声,“你怎么不怀疑是我杀死了她。”
我回头,静静地看着何玉树,他玉一般的脸在月光下仿佛是怨鬼化成的,带着邪恶的地狱的气息,嘴微微歪着,俊美得恐怖。我又摇摇头,“你不会杀她。”
何玉树忽然抓住我,他的两只手像是铁钳一样,钳着我的肩膀,没命地摇着我,恨不得把我摇成一地碎片,他大声叫起来,“为什么我不会!为什么!我有一百个理由杀了她!”
我冷冷一笑,“只要一个理由你就不会杀她。”
“是什么!”他继续摇我。
我头晕目眩,胸口的伤也疼了起来,我微弱地说:“寂寞。”
他猛地放开我,怔怔地看了我一眼,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如夜枭号叫般尖厉恐怖,回荡在坟堆中。
他忽然放手使我差点摔倒,我后退好几步才停了下来,他已经没有多少理智了。
何玉树忽然收住了笑,向我逼近一步,带着一种梦幻的温柔,说,“是我,我寂寞,寂寞得要发疯,所以,你来了,表妹,非烟,这是命中注定的,是你把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因此,只有你才能把我从这地狱般的日子里拯救出来。”
我不由得后退一步。
何玉树又逼近一步,“你害怕我?”
我直视着他,还是摇头。
“那你为什么往后退,我真的那么可怕么,比这坟里的恶鬼还可怕么!”他说完,向身边的一个坟头一脚踢去,然后一脚一脚地踢着。那是个旧坟,坟头长满了野草,除了草在凌乱地倒下以外,连一点土屑都没有被他踢飞出来。
我站在冷冷的月光下,像坟墓一样沉默着。
坟堆之间还有一些高大的树,在夜风中啾啾细语,愈发显得这坟堆的鬼气森森来。可我现在却不想回到那石屋中,虽然那石屋是温暖的,我宁愿待在这坟堆中,至少,在这里,何玉树也许不会像上次那样暴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