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夜色（1 / 1）
车子驶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天上已是月朗星稀。
我没有动，头仍是靠着车窗，闭着眼等着胃里久违的翻搅平息。不知道是不是遗传妈妈，我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虽然十八岁后爸爸买了车强迫我一点点适应，状况较小时候已经好了很多，但我还是习惯在坐车前保持空腹，要不然就大开车窗。
刚才卢平送我回来顺便载我去吃了点东西。我知道他是为我着想，所以尽管全无胃口，却没有拒绝，毕竟他为了我一整晚都没有进食。本以为回来的时候开着车窗吹吹风就没问题了，哪知道天气变得突然，温度骤降，风吹在身上甚至有些刺疼。卢平说大概是因为这几天不寻常的高温，今天晚上会大规模降雨。不管什么原因，被这种风吹一路，不感冒发烧也非头痛个四五天不可，总之开着车窗是不可能了。我只能闭目养神，让脑子放空，努力忽视胃里阵阵翻涌。
卢平体贴地帮我松开安全带，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我缓过劲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睁开眼的时候，车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是十点三十五分。我足足坐了将近二十分钟。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我抱歉道。
卢平轻轻摇头，“傻瓜。你身体要紧。”温软的手轻轻抚了抚我有些发凉的脸颊，“你看你脸色这么差，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有些事慢慢想清楚没关系，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混乱的心思和解不开的心结。轻轻点头，拿过手提袋，推开车门，“你开车小心。”
身子刚钻出车外，一阵冷风就让我忍不住瑟缩。正要合上车门，就看见卢平突然身子倾向副座，“夏雪。”他似乎有话要说。可是映着淡淡月光隐约可见他微微纠结的眉心，他嘴唇张了几下，却没有出声。
不知道是什么话让他这么为难，我轻声问道，“怎么了？”
卢平看了看我，静了一瞬才优雅一笑，“没事。就是想提醒你睡觉时记得关好窗，今晚天气凉。”
我知道他应该是想说别的话，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说出口。他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我也不便勉强追问。
“我会记得，谢谢。”我也笑笑说。
“晚安。”他难得没有纠正我向他道谢，多年交往中他一直很介意我对他过于客气生疏。
“晚安。”
直到车子消失在小路的转角，我才转身准备上楼回家。
眼角不经意瞥到骑楼下一抹熟悉的身影。本来风雨来前月光格外氤氲朦胧，距离稍远一些便根本看不清楚。更何况那抹身影斜倚着墙，半影在屋檐投射的阴影中。可是我偏偏就是认得出，那样的高度、体型还有感觉，分明是夏子谦。
这么晚了他一个人站在楼下做什么，尤其天气这么冷。他是在等我么？
心因为这个猜测而微微一荡，被风吹到冰凉的脸颊稍稍暖了起来。脚上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
三步。两步。一步。
“夏子谦。”我轻轻叫道。他放下微微曲起抵在墙根的脚，身子依然斜靠，目光始终注视着斜下方四十五度角的地面，一双眼睛在单眼皮的遮盖下显得更加狭长。
他不看我，也不做声，我一时有些尴尬。若是换作以往我心里坦荡，面对他的怪脾气早就当场发飙，而现在知道了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心里除了满满歉疚还有微微心疼，语气怎么也凶不起来。
“你——”我再开口，却被他抢白。
“快上楼吧。你下了班既没回家，又不在公寓，电话也不接，大家担心了整晚。”口气是一贯的淡然，让人品不出情绪来。
打电话也不接？我反射性地伸手探进手提包中摸出电话，按了几下，没反应，果然没电。
“对不起，我没发现电话没电。但是我很安全，我在卢平家呆了——”蓦然袭来的愧疚让我忙于慌乱解释。
夏子谦语气不耐地再次打断我，“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
他知道？是刚才看见卢平送我回来，还是他更早就猜到？
“你一直站在这里，是在等我么？”话硬生生被打断，我只好再起话头。
他不肯定也不否定，站直了身体，转身背对着我，“我只是想确定你安全到家。晚了，我回去了。”说完当真迈步离开。
这不是夏子谦第一次闹脾气，我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慌，只愣了一秒就追上去，迅速拉住他的手。大概没料到我会追上来，他身子微微一僵，没有转身，脚下却不再前进。
手上触摸到的冰凉感觉打乱了我原本欲出口的话。我下车也不过一阵已经觉得手脚冰凉了，可是仍然能感觉到他手上传来的彻骨凉意。这么冷的天，他究竟在楼下站了多久？
“你手好冰。”整颗心都被疑问和心疼占据，这四个字是我此刻仅能说出的话。
“晚了，你快回去吧。”夏子谦仍是不转身不看我，手从我手中抽开。
“我——”我刚要开口，一股冷风迎面灌进口中，蚀骨的冰凉自口腔而下直落胃中。我一颤，胃里一阵翻滚，熟悉的热辣感觉自食道反溢上来，我赶紧转过身去，用手掩住嘴。
“你怎么了？！”下一秒，壮实的身影闪到我身边，焦急地语气泄露了心中的关切。
我根本不能出声，就连抬头也不敢，只能努力维持当前的姿势等胃中不适的感觉消散。
“你不舒服？”冰凉的大掌温柔地拂开我额前散落的碎发，轻柔的抚过我的发顶，然后再抚过背脊，一下一下试图缓解我的不适。我心里因着窜流不已的感动而微微一紧，胃猛地收缩，热流再涌，我顾不上狼狈，迈开步子奔向最近的矮灌木，忍不住吐起来。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宽厚的掌心再次轻拍我的背脊，“慢慢来，吐干净些才会舒服。”似乎毫不介意呕吐物的臭秽，夏子谦一直站在我身侧，寸步不移，天生冷淡的嗓音中透出淡淡温柔。
有一瞬，我觉得仿佛整个世界的寒冷骤然消失，只留下浓浓的暖意，一股沁入四肢百骸、直达心胸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