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这样的恍惚中有一个人牵着白马向我走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瘦骨嶙峋的,弯着腰,步伐都蹒跚,但她的眼神却神采奕奕,浸透着仙风道骨般的风姿。也许是她真的太老,食人花和半兽人们都不屑一顾;也许是她浑黄的眸子里那一抹神采,食人花和半兽人们都不敢一顾,总之她就那样摇摇晃晃一路走过去。
我冰冷的心,突然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我蜿蜒着身体,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她慢,我慢;她快,我快,仿佛网游一般。
“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但以妄想执著,而不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则得现前……”她絮絮叨叨地说,并不回头。
是说给我听?我心里笑,我不过是一条七点白蛇而已,我听不懂你的话,我未必觉得羞耻,我不过是想跟着你去看看那满心里眼里都念着的沙巴克城而已。
翻过了七七四十九个山头,已是毒蛇山谷森林的边缘,那梦想里的沙巴克城在草地的那一头若隐若现,仿佛触手可及。她停顿了下来,缓缓回头,眼底里一抹慈爱和无奈,我翘起头,扭起身子,吐出猩红的舌头。
她笑,脸上的皱纹都绽放成花朵,“痴儿,你苦苦执著,我便如了你的愿,也望能渡你。今日回去,觅一宁静处,修身养性,每日早晚食甘露果腹,再不得碰那血腥生肉,待七七四百九十年,修得人身后,再到毒蛇山村来找我。”她慢慢地说,却渐行渐远。
我急了,狠命地追,却终究只听得一句“我住在毒蛇山村的矿洞前,叫毒蛇老妇”远远地弥漫开来……
《绾青丝》 毒毒版 花太香
原本七七四百九十年的修行,我却整整修了六百年。只怪我在第一百一十个年头的时候,竟是忍不住,偷吃了一小块肉,于是前功尽弃,一切从头开始。
修成了人的第二天,我便径直去了那梦寐以求的沙巴克城。
那毒蛇老妇本来让我修得人身先去找她,可我修行只是为了去看看沙巴克城,找她何干?再说都六百年了,她怕是已成一堆黄土。
这样想着,我便高高兴兴地上路了。
天蔚蓝如洗,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远处斑斑驳驳的阳光后面,一片粉白粉红的花团锦簇在那里笑得心欢,我也仿佛闻到了淡淡地花香从鼻前掠过。我任风轻轻撩起我的白色布衣长裙,那三千乌黑青丝也不安分地随风狂舞,如同我那颗不安分的心。
我忸怩着身子用脚走在这道上了,那可比不得爬。以前爬多久,我都不见累,而今若是稍微走得久了,我的脚就会痛。于是我一旦走累了,便坐在路边的青石上看我的脚,那脚小巧玲珑,常常看得我是心花怒放的。
走走歇歇,走走歇歇,在天黑的时候,我终于走到了沙巴克城的城门口。
我仰起头,青砖黑瓦,楼宇朱阁,在黑夜里仍是恢弘得触目惊心。
我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情走进城门口,那守城的士兵只看了我一眼,便眼睛也直了,口也张大了,我觉得他的样子很滑稽,便笑了,然后我和他同时惊呆了。
我是因为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竟发出如银铃一般好听的“咯咯”声,他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只是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越发的痴迷了。
我走进城里,每向前踏进一步,脚反而轻松了许多。然后我知道了那是每一次都异常轻柔的缘故。
这乱世沙城,无数英雄豪杰为之竞相折腰的圣地,竟是如此一番歌舞升平,繁华如锦。热闹的市场,吆喝声此起彼伏;明亮的灯光,恍如白昼;粉艳的樱花瓣,四处纷飞,落到了我的白裙上,落到了我的黑发上。
我知道有很多人在看我,男人,女人,老人,少年,他们都在看我,那些目光里包含了太多我不了解的东西,但,我很受用!
有人上来拦住我,青衣长身,羽扇轻摇,好一个雅致的公子,却嬉笑着:“姑娘,一个人么?本公子带你去玩玩好吗?”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却仿佛要跳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兽来。
周围的人听到他的话,“哄——”地一下笑开来,他胆子大起来,抓住我的手,“好滑的小手,本公子喜欢。”
笑声大了,我急了,一把争脱,往后退,我很厌恶他的样子,很厌恶。
可他还一步步逼近,眯着眼,挂着笑:“小娘子,随公子回家吧,本公子定会好好爱惜你的。”
旁边有人说:“小娘子,跟着吴公子去吧,荣华富贵将享之不尽啊。”
“沙巴克大将军吴铎家的公子,别的姑娘求都求不来呢。”
“小娘子可是交了好运了。”
诸多嘴脸,有艳羡,有嘲讽,有媚笑,有狰狞。
这便是世间的人啊!
我瞪着他,张张嘴巴,喉咙里干干的,发不出一个音调,我空有人形,却连人的话也不会说。我只有皱着眉头,一个劲儿地只顾着摇头,旁人说的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那吴公子又欺进一步,修长的手指就要挂上我的脸庞,却是一声暴喝平空而起:“住手!”
我抬头,那人骑着枣红色的马,高高在上,白面含笑,一身黑色龙磷,天底竟有这样霸气威严的人。而旁的那些人竟都已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上,包括吴公子,他们众口同声:“城主万岁!”
他只扫了我一眼,便怒视那吴公子,道:“吴岩康,你可知当众调戏良家女子该当何罪?”
吴岩康已全无刚才那风流的潇洒,吓得全身上下抖动,说话也结巴起来:“臣……该死……城……主……饶命。”
看着他那胆战心惊的样子,我不由笑了,然后我又听到自己发出了如铃铛般的声音。那城主深深看我一看,不怒自威,我吐吐舌头,收住笑,他自对吴岩康说:“本王早有耳闻,你仗老父位高权重,素来横行霸道,抢占良家女子,无恶不作,今日不除你,怎能安抚民心?”
吴岩康面灰如土,跌坐在地上,竟是忘了求情,也忘了争辩,而刚才周围起哄的人跪在地上,伏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那城主喝道:“来人,押到刑部,听候发落。”
几个护卫从城主后边走出来,连提带拖地押起那已经神情恍惚的吴岩康往长街尽头的皇城走去。
那城主拉拉缰绳,座下的马便高高仰起前蹄,伸长脖子,长嘶一声,调转马头,周围的百姓纷纷让开来,他便转身融进渐远的夜,和身旁人的眼。
风动,薄云遮了月色,长街两旁的樱花顿失了颜色。周遭的人议论着纷纷散去,唯剩我孤零零站在无边的夜里,那城主只看我两眼,可是那些人却为何看了我就挪不开眼睛,可是我分明也看到了他眼里的惊动,仿佛风乍起,吹绉的一池清水?
有凉意袭来,我双手环上身体,紧紧拥住自己,想着该为自己找一洞穴栖身。转身,一灰衣男子,御剑而立,清濯的轮廓上刻着那样一双深刻的眼睛,从夜色中迎面而来,毫无阻隔。
“姑娘想必是初次来沙巴克城,若是相信在下,在下愿为姑娘效劳。”他彬彬有礼。
他与那吴岩康该是不同的人吧,他少了一份轻浮,多了一份磊落,他看我的眼也跳跃着火焰,却无那丑恶的兽影。
我只是一条修炼成人形的七点白蛇,我只成了人形,连走路、说话都不会,更不会法术武功,我仿佛是那初生的婴孩,软弱、无助。人世险恶,我要找一个人,伴我左右,护我周全,免我惊,免我苦,免我被人欺凌。于是,我忐忑的,却又无比坚定对他点点头。
他笑了,棱角分明的脸柔和起来,嘴角上翘,手掌向前摊开,微曲,道:“姑娘,请!”我原以为他也会如吴岩康一样来牵我手,可是他没有,略有失望,还是忸怩着身子往前走,他跟在身后,始终离我几分,不紧不慢。走了一会儿,心里释然,他是磊落君子,怎比得吴岩康那登徒子。
在灯火明亮的楼前,飘着一帘幔布,书了几个飞龙走凤的大字,大红色的,煞是灼目,我是不识得那几个字的。灰衣男子带我进去,里面零零落落喝酒的人看到我都仿佛木头一般惊呆了。
一个年轻的小哥愣了半晌,迎上来,道:“公子爷和姑娘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两间上好客房。”他简简单单地说,简简单单地抛给那小哥几块金币。
小哥眉开眼笑,连声说:“公子爷和姑娘请随我来,随我来。”回头却朝里吆喝了一声:“吩咐厨房,给公子爷和姑娘准备茶点。”
说完笑盈盈地带我们穿进堂,上了楼,转了弯,方才打开一扇房间的门,但见迎面是一张大床,上面是整整齐齐叠着的素花被子,旁边一张小圆桌,几张小凳子,再过去是雕琢精致的窗户。
小哥跑去打开窗户,锦缎一样的月光流泻了满屋,道:“打开窗,透透气,我们悦来客栈是沙巴克城最好的客栈,还有一间房就在隔壁,公子爷和姑娘就尽管放心歇息吧,有事尽管叫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