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满月酒(1 / 1)
我随口问道,“什么戏?”
胤禛笑着说,“秦腔。等回去再慢慢说。”他掏出怀表,就着马车灯看了一眼,“戌时三刻,我来松梅烟舍。”
好末央当的,听秦腔?
回去真不错,晴雪已经替我预备好了洗澡水。此时此刻,没有比这个更吸引人的了。
我一边洗澡一边想,怎么突然想起来带我出去看秦腔?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来骑马呀,不然他怎么会突然想着带我去看戏?
等等,这个时候,女人能抛头露面去看戏么?奇怪。
我拍了自己一下,想什么呢,这么疑神疑鬼的,还过不过日子!
看戏就看戏呗。秦腔还没听过,传说中的秦腔呀。
舒舒服服出来,换上袍子,腰带唰地一束,感觉自己还挺喜欢穿袍子的,唇红齿白,演个小生如何?
我冲这铜镜里的自己一乐,哼起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小姐,过来吃面条吧。”
我嗯一声,“面多不多?”
晴雪顿时乐了,“早吩咐了,面少点儿,汤多点儿!”
说来真有意思,北方的面条着实不错,但真是实在,汤不多,面很不少。可是我是吃惯了汤面的,和张爱玲有个习惯倒是很像,吃面呢,浇头汤喝光,面条剩在那里。每次我要是吃面条,都要这么吩咐一遍,都成了笑话了。
吃完了我心满意足地盘腿上炕,倒了杯花茶,剪了蜡烛,开始看《水浒传》。
过了一会儿,听到那边开门请安,知道是胤禛来了,我把书往炕垫下一窝,拖了鞋下来。
“上次你写的字,我批好了给你拿来了。最近写得不错。”他脱了外袍,只穿了玄色夹袍,看来也是才洗完澡。不然。一屋子马臭味,谁吃得消?
原来胤禛嫌我账簿上的字难看,叫我每天和弘晖一起练字,我的字写完了都拿给他批。
“门字,怎么总写那么歪呢。还有这个屋字,架子倒还好,写得匪气十足,一点儿女孩儿家的灵气都没有。笔画多的字,比如裏字,下面一个衣字写得挺漂亮,可是和上面的全不衬。”
我皱眉看了半天,抬头看他,他也微笑看我,我无奈地说,“写得时候也知道不好,可是每次都改不过来。”
他点头说,“你拿笔姿势就不好,腕部用力不对,当然就写不好了。你写两个看看。”
我磨好墨铺平纸,别别扭扭拿起笔,因为上次被人纠正用笔姿势,还是上小学的习字课上。
正在歪头看自己的手掌是不是和笔杆之间有没有一个鸡蛋的空隙,听见胤禛轻笑一声,随即握住我的手,“这么握笔。”
随后引着我,“心要静,气要稳,手不能抖,想好了再下笔。”
带着我慢慢写完一个水字。
我提议道,“再写一个永字?”
他点头,“好。”
写完他放开手说,“这个何如?”
这句换了汉语,我笑道,“比我写的好多了。果然是师傅教的好。”
“以后写字,不要着急,先看清楚了别人的字,不要看个大概就下笔。”
我点头答是。这话,曾经听我写字的舅舅说过多次,以前也不练字,从未体会其中的意思,今天又重听一次,觉得确实有道理。
“禛贝勒?”看他不吭声,我问。
“后日十四阿哥请客。他这次和皇阿玛去西安,带回来个秦腔班子,很是新奇,你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我突然发现自己真是孤陋寡闻,康熙西巡那么大的事儿,我都忘到九霄云外了,还心说这阵子怎么胤禛常常住宫里呢,原来是留京值班了。
“十四阿哥家弘春阿哥的满月酒?大家都去么?”
他点头道,“我和福晋都去。福晋说你喜欢新奇东西,秦腔没听过吧?”
我噢了一声,难怪呢,突然来这么一出。突然觉得很好笑,日后的大将军王,还真是和西北有缘呀。
“听,真没听过秦腔。戏文热闹么?”
他摇摇头,“我也没听过。你去听了不就知道了。”
他挪了挪身子,好像感到不适似的,伸手向垫子下摸去。
我偷偷吐了吐舌头,我把《水浒传》藏那儿了。其他倒也没什么,关键我这本是金圣叹点评的,金圣叹的书,这时候还有点儿忌讳,书肆老板也不敢公开拿出来卖,所以看这书我得偷着看。
“金圣叹评点水浒传,你怎么在看这个书?”胤禛把书抽出来一看,问道。
“啊,那个,这个书挺俗的,我读不懂大文章,禛贝勒自然不要看这些书的,不看也罢,哈哈。”我摸了摸头。
“看什么书不好,看水浒。”他嘟哝一句,看我一副巴结讨好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下次当心些,别把书到处乱塞,弄坏了,未免太不珍惜。”
说完挪身下炕,“我走了。你不要出来送,麻烦。”
我噢了一身,还是拖了鞋下来,给他把外衣穿上,顿时有一种贤妻良母的感觉。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眼色,真赖在炕上不下来,到时候被他批了还不知道为什么!米饭班主,惹不起呀。
第三日是十月初一,简直就是赶场子。因为这日既是十三阿哥的生日,刚好又是十四阿哥长子弘春的满月。
我是下午随胤禛和福晋纳拉氏一道入宫,李氏怕动胎气,没有出来。跟着纳拉氏在一起,倒也无所谓。
这次没有从神武门入宫,而是由东华门直奔南三所。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虽然都已大婚,但仍住在宫中尚未开府。
这样聚会倒也方便,既庆贺十三阿哥的生日,还顺带着弘春小阿哥的满月酒。
今天设宴设在撷芳殿,南三所的广场上搭了戏台,宫殿两侧都可看戏。
我坐在一群女眷后面,倒也把大清朝这帮皇室贵妇看了个遍。
里面的除了十四阿哥嫡福晋完颜氏以外,我都不认识。好在纳拉氏在和诸位福晋寒暄,倒也差不多都能知道是谁。从大阿哥福晋开始,除了太子妃石氏都到了。最为惹眼的莫过于八福晋郭罗络氏,倒不是打扮如何惹眼。她相貌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通身的气派,却是哪个都不及的,有丝遮不住的傲气与贵气。然而每次看见八阿哥时,却总流露出若隐若现的笑意,看得出两个人感情相当不错。五阿哥胤祺福晋是唯一带了孩子来的,小格格长得粉雕玉酌很是可爱,尤其小嘴张张合合,我离得远听不见她说什么,但却看见周围的女人们都被她逗得咯咯直笑。
过了一会儿,锣鼓声起,大家都归坐等着开戏。
都是好戏文,难怪十三阿哥特意从西安带回来。林冲发配一出,只见林冲满场是边甩发边翻跟头,跟头翻了一路,辫子甩了一路,下面的阿哥们是连连叫好。玉堂春一出戏,又忍不住让我想起了日后的京剧《苏三起解》。只是腔调甚至更婉转细腻些,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秦腔都是吼出来的呢。
没过一会儿,听得前面又传,说是太子为了替弟第和侄子庆贺,叫升平署随着他宫中人学艺的弟子们来唱两出昆曲。众人大乐,个个嘴上都道今儿好耳福,听了南北两出戏文。
我已听戏听得有点儿不耐烦,听见有昆曲听,心想非得睡过去不成。
好不容易撑到戏完,我已经困得要死,心说总算入席吃饭了。
先是众人给十三阿哥祝贺,那个乱,哥哥们送礼物,十三阿哥得请安答谢,弟弟们送礼物,十三阿哥得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倒是弘春省事,奶妈抱在怀里睡得天昏地暗,十四阿哥和完颜氏带着他四处请安,而生了弘春的舒舒觉罗氏坐在女眷席里,也是一片恭喜之声。
请客吃饭就是麻烦!我不耐烦地想。
都这样了,眼前的食物还是不能吸引我。
突然有人急匆匆进来,在胤禛耳边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僵,又不动声色地说了什么,遂继续举杯饮酒。
过了片刻,纳拉氏趁大家喝得热闹,唤我,“回去吧,弘晖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