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五(1 / 1)
静养了半个多月,毅卿已经可以让别人搀扶着下地走路了。述卿的鞭伤一好,就天天粘在哥哥房里,陪哥哥说话,给哥哥念报纸,做哥哥的“小拐棍”,跑前跑后忙的不亦乐乎,兄弟俩朝夕相处、同衾共眠,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小时侯。
“哥!累了吧?”述卿见哥哥的脚步明显沉重起来,知道一定是今天在院子里溜达久了,毅卿的伤口又肿胀作痛,便自告奋勇的蹲下身子,“哥,我来背你!”
“就你?”毅卿不相信的摇头,“我看还是算了吧,万一再被你摔上一跤,我这伤就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了!”
“你又小瞧我!”述卿还是蹲着不起来,一个劲儿的撺掇,“上来吧哥!我能行,保证没问题!”
“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毅卿笑着拍打弟弟的脑袋,“我可不想拿自个儿的性命开玩笑。”
两人正笑闹着,却见士卿房中的丫头翠喜往这边来,兄弟俩不约而同的收敛了笑。
“三少爷,五少爷。”翠喜利落的请过安,摘下挎在胳膊上的竹笼屉,大大咧咧的道,“三少爷的伤看着好多了,走道也不像前些天那样歪歪扭扭的。”
毅卿虽然素来待下人和气,却也不是和丫头随意说笑的人,便没理会翠喜的话,只简单的问,“有事么?”
翠喜见三少爷板着脸,知道他不像自家四少爷那般喜欢和年轻丫头调笑,无趣的低头道,“四少奶奶知道三少爷重伤才愈,特意做了老山参炖鸡汤,给您补补身子。”
“弟妹怎么想到给我炖鸡汤补身子了?”毅卿颇有些疑惑,不晓得蔡家的这个女儿在搞什么名堂。
“四嫂有这工夫来关心别人,还不如好好宽慰宽慰四哥呢!见人脸色暗三分,好象我们谁欠他钱似的。”述卿向来直来直去,这些话早就不吐不快了。
自从毅卿挨了军棍,先是父亲寸步不离的守了两天两夜,接着就是命令全府上下给予毅卿“特殊待遇”,士卿那点小肚鸡肠早被煽得冒火。偏偏他还不识相的拿查封长岭煤矿的事找父亲告状,结果父亲呵呵一笑,只说了句,“好个老三,有种!”就扔下老四出门去了,士卿当时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见了毅卿更是咬牙切齿,一副不共戴天的冤家模样。
翠喜不敢多话,只回了句,“都是四少奶奶的吩咐。”便把竹笼屉往述卿手里一塞,急急的转身走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述卿转了转眼珠子,猛得醒悟,“她莫不是想求你让长岭煤矿重新开工!”
“不对。”毅卿否定了弟弟的想法,“父亲都不松口,她来求我有什么用。”转眼却见弟弟已经打开了竹笼屉,一阵扑鼻的香味弥漫开来。述卿动了动鼻翼,“好香啊,闻的我都饿了!”
“非奸即盗的东西你也敢吃?”
“马克大夫说伤口愈合时不能吃厚味,这些天厨房尽给我做清汤寡水的东西,嘴里淡的快没味觉了。”述卿不满的嘟哝着,旋即咧嘴一乐,“管他是奸是盗,解了馋再说!”
“咱俩一样,我怎么就不觉得?”毅卿也吃了半个月的淡食,并没觉得不能忍受,便现身说法的教育弟弟,“小时候先生是怎么教你的?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直道而行。都忘干净了?吃几天淡食就受不了,能干成什么大事。”
“哥!”述卿撒娇的拉长声调,“你别随时随地端个架子就教训人嘛!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我可是需要人生乐趣的凡人,活的风生水起活色生香才不枉此生呀。”
“臭小子!又耍贫嘴。”毅卿举手想去凿弟弟的脑门,无奈被他身形一闪躲了过去,只好作罢,“我要是圣人,就先治住你这个泼皮猢狲再说!”
“这恐怕不好治。”述卿在几步开外站定,用手背捋捋额头上的微汗,笑着耍贫,“君子虽不役于物,却役于情,虽不可为物而活,却可为情而死。哥,你平时这么疼我,就真舍得治我呀?”
“你们这是要治谁呢!”熟悉的声音响起,常复林背着手大步跨进院来,眉头舒展,看样子心情不错。
“爹!”毅卿被父亲撞见自己和弟弟打闹,有点不好意思,“我们闹着玩的,没吵到您吧?”述卿见状,缩到一边飞快的吐了吐舌头。
“不妨事,不妨事。”常复林笑着摆手,“你们小的时候,家里天天鸡飞狗跳的,几个半大小子闹成一锅粥,那时我是真烦你们。没想到等你们长大了,反倒回过头想念起你们沸反盈天的日子来。”
儿时的记忆刹那间又跳脱回毅卿面前,那个打架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被兄弟们戏称作“拼命三郎”的小三儿,那个在清明时节躲到后山坡上将断线的风筝放飞给天上的娘亲后偷偷落泪的小三儿,那个在雷雨交加的夜里搂着害怕的弟弟心里发毛却强撑镇定的小三儿……清晰鲜活的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掐指一算,却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手里拿着什么?”常复林的问话把毅卿的游魂拽了回来,述卿已经接口道,“是四嫂炖给哥哥的人参鸡汤。”
“哦?难得沁瑶有这份心。”
毅卿轻描淡写的补充,“听说四弟爱喝这个,我肯定是沾了他的光了。”
“老四是傻人有傻福,脑子木楞点儿,媳妇娶的倒不错,乖巧懂事,也会疼人。”常复林盯着述卿手里的竹笼屉看了好一会儿,赞许的点头道,“那些下人肯定想不到用小酒坛焖着防止跑了参味儿,还是老四媳妇细心呀!”
毅卿这才留意到竹笼屉里装着的是个小巧的酒坛子,为了密封,拧开的坛塞上还包着厚厚的饴纸,看的出来,装的人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于是笑着说,“爹真是明察秋毫,我们俩刚才捣鼓半天也没留意。”
“凡事要粗中有细,才能比别人看的全,看的远。”常复林习惯性的借题发挥,“你们俩从小就不拘小节,无关紧要的事情总喜欢凑合,可惜你们的娘走的早,身边也没个提点的人。”又看着毅卿道,“我去过天津警备司令部你的办公室,表面功夫做的不错,抽屉里却是一团糟。我还问了龙云,他说你一忙起来就不正经吃饭,常常是啃几口干粮完事,还说你困了喜欢趴在办公桌上睡觉,连脱衣服上床都嫌麻烦。有没有这回事?”
毅卿心里暗骂,这个龙云,居然敢在父亲面前告他的状,亏自己还把他当成铁哥们儿。常复林像是看出了毅卿的心思,继续说道,“你还别怨龙云,他告你的状全是为了你好。我要早知道你过的是这种颠三倒四的日子,宁可不让你坐这把交椅。连自己都养不好,还怎么去带兵打仗?”
“养好了又怎么样!”述卿小声嘀咕,“保不准哪天又被你四十军棍打回原形了。”
“你还有脸说!”常复林脸一拉,眼光中又凝起了冰,“老三这四十军棍就是你给招来的无妄之灾,我看最欠收拾的就是你!”
毅卿赶紧把弟弟拽到自己身后,笑着劝父亲,“您别生气,以后儿子一定改正!您下回再去司令部,保证表里如一。”
常复林瞪了老三背后的述卿一眼,没再追究刚才的话,只是伸出手去按了按毅卿的肩膀,“别的都是次要的,爹只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上阵不离父子兵,咱们爷儿俩要走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