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章：知君此际情萧索（1 / 1）
慈宁宫。
太皇太后怡然地倚着凤椅，接过苏茉儿递上的茶，正待入口，却闻得一阵说笑声，接着又传来了通报：“皇上驾到，六公主驾到！”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奴才等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六公主金安！”宫中上下人等行了大礼，嬷嬷宫女们看座的看座，敬茶的敬茶，一时间好不热闹。
“适才听见你们说笑呢，什么开心事啊，也跟哀家说说！”面对孙儿，太皇太后总是一脸难掩的慈爱。
“皇祖母，皇兄正拿我玩笑呢，尽欺负人！”御儿迫不及待的先嘟囔了起来。
“哦？他笑你什么了？跟皇祖母讲，要是你皇兄真欺负你了，皇祖母给你出气！”素来太皇太后最疼御儿公主，时时处处都护着。
“回皇祖母，孙儿也在想，过了冬天，咱御儿格格可就十九了，这光景怕是该指门婚事了。皇祖母疼御儿疼的紧，孙儿怎敢欺负到她头上去？只要她不给孙儿添麻烦，就已经是对孙儿仁慈了！”看来，那御花园的一幕，皇上是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皇兄尽瞎操心，从来都不出好主意！”
“皇上说的是，御儿不小了。她从小就是哀家捧在手心看着长大的，若不是御儿身体弱，舍不得，早就该成婚了！”太皇太后思索道：“皇上，这事，你与哀家都留个心眼，咱得给小兔子找一个称心的婆家不是？也省的哀家操那么多心！”
“哎呀，皇祖母！”御儿倒是沉不住气，一溜儿的蹭到了太皇太后怀里：“连您也赶御儿走啊？御儿要是不嫁，指谁都不嫁！”
“御儿别胡闹，哀家保证给你物色个乘龙佳婿！”
“是啊，”皇上接着话茬说道：“有了婆家，也免得一大清早跑去御花园吹冷风，害得大家为你操心。”
“皇兄，你……”
“也省的拿了朕的东西，却送了你人情，朕还落得一身的埋怨！”不等御儿说下去，皇上又接着说。
“哦？送了什么人情？说来哀家听听？”
“哈哈，皇祖母，您这的椰子还没吃完吧？给御儿尝尝鲜吧！她啊，自己都没来得及吃，却将两个椰子赏了别人，现在只好上您这蹭吃呢！”众人听罢，顿时笑作了一团，太皇太后连忙招呼了苏茉儿，开了个椰子，用小碗每人盛了碗椰汁儿。
只有御儿，忽然又听提到了纳兰成德，暗暗窃笑，又觉皇兄揭了她的软处，又是羞恼，好好的一碗椰汁，也没了心情品下去。
“容若，吃完午饭到我书房来一趟！”明珠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向书房走去。明珠吩咐着纳兰成德。容若，是他的字。
“是，阿玛！”
容若推开了明珠的书房门，走了进去。“阿玛！”容若垂手直立，恭恭敬敬：“阿玛有事吗？”明珠起身，走向容若身边：“容若，第一天入宫当差，可有不适？”
“回阿玛，孩儿一切遵循阿玛教导，未有差池。”容若淡淡地答道，完全不似明珠那份热心。
“容若，”明珠全然没顾及儿子感受：“宫中不比别处，处事待人得处处小心，进退有寸。能进得侍卫一职，你的仕途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只要借得贵人相助，不说位极人臣，入内务府便是指日可待！来，容若，明日阿玛带你去拜访一个人——倭赫大人，你应该不陌生吧？他可是领侍卫内大臣，你现在正是在他手下，打通了这一节脉络，再加上阿玛的力量，你的仕途便可平步青云！”明珠一片期望的说着，他多希望他这个才子儿子能一路青云直上，能成为他权势上的有力助手。只是容若，却对这样的仕途并不热衷：“阿玛，儿子不愿入内务府。”他顿了顿，顾不得明珠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官场之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营党结私，哪一个不是以权谋私，为一己之利？官无官德，他们全然置百姓生死与江山社稷于不顾，鱼肉百姓，岂是良官？儿子自知仅凭一人无力以清正风气，又实不愿与之同流，如此，儿子宁可进得翰林院，求一份清静！”
“逆子！一派胡言！”明珠忍怒听完这一番言论，忍无可忍，一掌拍向书桌，怒斥道：“好，好，我还指望儿子大了，谋个官职也能替我分忧解难，你倒好，一肚子学问，就这么点出息，那么多年的书倒是白读了！”
“阿玛，儿子也奉劝您一句，官场无道，还请您明哲保身，那些“夜路”还是少走为妙……”
“住嘴！”不等容若说完，明珠气得已是浑身发抖，“你，你，你竟然教训起你阿玛来了，你想气死我吗？滚，滚！”他伸出了巴掌就要打去。
容若不再顶撞，告了安，转身退出了书房，神情还是那么淡然而坚定，也只有他，才会有着如此淡泊的心性。
“容若，儿子，又惹你阿玛生气了？”觉罗夫人听见了书房内动静不太对，又不敢进屋看个究竟，只得等容若退了出来方上前询问。
“额娘……”
“哎，额娘知道，清菡走后，你就不是以前的你了。哎，清菡是个苦命的孩子，就这么丢下了孩子，丢下了你。你心里不好受，额娘了解，你不愿像你阿玛一样，额娘也知道。只是容若，你阿玛也是为你好啊，也许你忙于仕途前程，就会慢慢淡忘那些伤心事。看着你常常独自为清菡伤心，愁坏了身子，阿玛和额娘也心疼啊！”觉罗夫人说着，却不觉地流起泪来了。
如此情形，容若只有一边强忍着眼泪，一边用袖轻轻地拭去觉罗夫人脸颊上的泪珠：“额娘，孩儿不怪阿玛，孩儿知道阿玛和额娘都是为了我好。额娘您放心，孩儿会照顾自己，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嗯……”觉罗夫人一面点头应着，一面抽出手轻轻地拍打着儿子的肩。容若凝望着远处，眼神是那么悲伤又无望。“哎！”无限心绪，最终只化成了一声长叹。
“容若，快来看，这小家伙会笑了呢！”清菡招呼着容若，又将身子向里挪了挪，留出了一块床面。容若径直走过去坐下了，轻轻地用手指逗弄着在清菡怀中不安分地孩子：“是啊，咱们的儿子会笑了，在朝他阿玛笑呢，来，叫阿玛，叫声阿玛！”“孩子才多大点啊，就让他叫阿玛，没头没脑的尽混闹！”清菡哄着孩子，不再理会容若：“乖，不理你阿玛，额娘陪你好不好？”
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容若看着不觉笑出了声。“咳咳……”忽听得清菡一阵咳嗽，容若的心都被揪了起来，连忙轻拍着她的后背，顺手又接过了她手中的孩子：“哎，平日你要你多注意身子，不要累着，你偏是不听，为了孩子没日没夜的，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孩子交给嬷嬷们照料着，也省心。人说坐月子里的女人病了最难调理，弄不好落下病根，怎么办？”
“好啦好啦，我听你的便是！”见容若那么关切，就算是责备，也是甜蜜的，清菡接着说道:“别担心，没什么大碍的，哪有那么娇弱？当额娘的哪个不挂念孩子的！”
“你还犟嘴！等你身体好了，看我怎么罚你！”两人调笑了一会，又去逗弄孩子去了。
容若回忆着那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时他是那么的幸福，有如花美眷相伴、红颜知己相慰，后来又添了儿子，本以为生活就这样平静的继续，却哪知……容若看来看眼前的书卷，悲痛难耐，一提笔在笺质缓缓书下一行字：“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只有这一首浣溪沙，聊以相慰。
写罢，容若缓缓地从袖里摸出一块玉来，是一只玉兔，兔身滑润，白似羊脂，兔脚翠绿，如卧丛间。对着玉兔，他又陷入了深思。
容若握着刚得来的玉兔，兴冲冲地朝家跑去，清菡病了许久，也许她看到这个，心情一好，病好了也说不定。容若边走边想，才进了家门，却听得清菡的贴身丫头来报：“爷，你可回来了，少奶奶……少奶奶去了。”丫头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什么？”容若惊了：“怎么会这样？才半天，怎么会……”这个消息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击得容若呆在了原地。玉兔“啪嗒”一声从手心溜走摔在地上，容若顾不得了，急急地朝清菡房里跑去。
回过神来的容若，轻抚着那只玉兔，久久地不能释怀。夜深了，只剩那如豆孤灯摇曳心思。
紫禁城。雨花阁。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釭。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尽寸裂柔肠。”御儿不知从哪弄来了这么阙手抄的词，正捧着细细地读着。
“格格，”是侍月：“什么东西，能把咱们格格看的入迷？”
御儿不理会侍月的调笑，说道：“就是那位纳兰成德的词，据说是他妻子病逝后，他伤心欲绝，随笔写就，没按词谱格律，倒是自成一体。看来这位纳兰公子，倒是个才子，亦是个重情之人！”
“侍月，你对这位纳兰公子，知道多少？听说他还有个名字，叫容若？”御儿浅笑着问道。
侍月楞了一下，答：“我也不很清楚，只是平时听些丫头婆子闲谈提到过。”御儿见她知晓一二，更是一脸期待，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侍月福了福身，扶了御儿坐下，继续说道：“容若好像是他的字。说起来，他倒是有些可怜，十八九岁的光景，娶了湖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卢清菡，虽说那年是误了殿试，但总归是换得如花美眷，夫妻两恩恩爱爱相敬如宾，日子过的倒也舒心，今年四月的样子，也添了个大胖小子。可偏偏这样一个出身贵胄，文才武功心性品德又如此了得的公子连老天也妒，那卢夫人产后风寒，就这么去了。”
“哎……”听到此处，御儿不由的叹了口气：“如此才子佳人，怎偏偏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结局?也难怪容若的词风尽得哀怨！”
侍月忍不住“噗嗤”的笑了：“才多久时光，便容若容若的？格格，在这雨花阁只有你我两人便罢，若是外人听到，传到皇上或是太皇太后那里，可怎生得了？”
话虽如此，只怕是御儿也无心再听，今日御花园中那个转身的背影，再脑海里挥之不去。御儿脸上浮起了浅浅地笑容，无比温柔。窗外的月光也很温柔，映的她心中一阵悸动。
“哎呀！”御儿蹙眉，这心口却似承受不住那般情愫，针扎似的痛了起来。
“格格！”侍月慌了，被她吓的脸色惨白，突然的惊叫惊动了雨花阁上上下下的人，一时间，都赶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