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第四十五章 一波又起（2）（1 / 1）
尚文城。
穆临风已经在城中驻足三日了，随行的死士一直潜伏在身边不近不远之处，只需一声令下立刻如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集结。三日来穆临风已经将目前的大致局势摸清，尚文城已在千雪一方的控制之内，再加上他沿途拿下的城池，与巫王一搏不是没有胜算。
此时穆临风在客栈里饮酒，又是一夜未眠，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
拿着酒盏在眼前清荡了荡，琥珀色液体轻轻漾开一层，真像是千雪眼睛里亮晶晶的涟漪啊……
他蓦地一怔，接着苦笑起来，仰头就是一口吞下，酒有些苦。
含香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叹气，接着在那空酒盏里又斟满了酒。自从穆临风在海城知道了那隐藏千年的秘密，她亲眼看着他如何的煎熬消瘦，那是多么艰难的抉择与取舍，她怎会不明白？
五座城池拿下来，他已经精疲力竭。不止是身体透支，更因为离王城越来越近，心已不堪重荷。
穆临风拿着酒盏轻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溅出几滴在手指上，仿佛是谁的眼泪。他盯着那几滴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像这一路上的很多时候，他总是在发呆。
“阿风……”含香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打破静寂，“决定了？那样做……真的好么？”
“好啊。”穆临风的笑容有些模糊，仿佛根本没有在笑，只不过做了一个牵扯嘴角的动作，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声音。
含香哽咽了一下，又道：“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你再等等，要不先听听千雪的意思，好不好？”
听到“千雪”的名字，穆临风原本暗淡的目光才突然间发出一丝光亮。在安乐城的时候便已听说了千雪平定齐荣叛乱的事情，心里为她骄傲得很，小丫头是真的长大了，那么即便是他离开了，她也能够过得好好的吧？再说还有寒江在她身边……
这么一想，又是那种清晰而无力的痛楚袭上心头，像是要把他活生生撕裂成千万片。想一想就会这样，更何况要去做。该有多痛？
烦躁痛苦的感觉围绕着他，穆临风猛地抱起地上的酒坛子，倒不如醉死算了。那就不必去面对，不必去选择，也不必去承受这明明想要却又不能要的苦痛！上天待他如此残忍！为什么偏偏是白鹰的后人？为什么是他！
“阿风！你不要再喝了！”含香伸手去夺他的酒坛子，可到底敌不过穆临风的力气，但被他猛地甩开之后她还是奋力去抢。无论如何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喝到酩酊大醉，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呼喊着姬千雪的名字，捂着脸呜咽，那么绝望。
竟也是这个哭得像孩子一样的白衣男子，雷厉风行地沿途夺了五城！为的也是那个叫做姬千雪的女子啊……
就在含香合身再去阻拦的时候，穆临风突然停下了。
旁边桌子的谈话声不大不小正好传到耳朵里：
“这回东巫山的祭神大典可不得了，由巫王亲自主持啊！”
“没错，听说是东陵神女终于来了，巫王率众臣工接风洗尘。”
“哈哈，这下好啦！神女总算是来了，那咱东陵不就有好日子咯？”
“听说连西川、北云与南泽都有使者前来道贺，还是五百多年前冰芷神女来时有过这样的排场。”
……
议论声不绝于耳。穆临风的拳头突然捏紧，生生将酒坛子断开一道裂痕。
巫王主持祭典迎接的神女，自然不会是姬千雪。但千雪绝不会任他们为所欲为，可倘若她真的去揭穿玄飞却又拿不出东灵珠，不是自投罗网？这种情形千雪能控制得了么？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
穆临风立刻起身向门外疾步奔去。含香也了然地跟随，她知道只要一关系到姬千雪，那个平素雷惊不起的大巫司就会失掉冷静分寸。
尚文通往王城的城门通道已经戒严，铠甲重兵防守着城关，分明已是战时警备状态。街道上有尚文军队持剑巡逻，整个尚文城人心惶惶，街上也少有百姓出没。
于是穆临风和含香两人一出现在城门口立刻引起了守兵的注意－－
“你们干什么的？！”
穆临风此时没有好脸色：“让开！我要过去！”
看那守兵被这态度惹恼，正要发作。含香立刻笑着上前：“军爷请行个方便，我们有要事进王城。”
守兵见这个花容月貌的女子笑语盈盈，才稍微息了怒气：“王城要出大事了，我劝你们还是躲远些为好。除非是有我们城主的特许，否则可别想过这道门！”而后又得意地笑了笑，“别说是你们，就算是去王城参加祭神大典的其他城主也不得通过，照样只能从别城的通道入王城。”
原来从海城到巫王这一条主干道早已在姬千雪的控制之中，绕远从其他小道城门入城起码要多耗费一半的时间。穆临风明白了，看来千雪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布置，以争取更多的时间。如今更要对雪丫头刮目相看。
想到千雪并不是全无准备的，穆临风也安心了许多，再说现在若是再次与守门人大动干戈倒是破坏千雪原有的计划，也不再为难那守兵：“既然如此，带我去见你们城主。”
“什么？”那守兵吃了一惊，这人来头似乎不小。
穆临风耐心有限：“把薛怀彦给我找来！”
尚文城主是以极高规格的阵势将穆临风接入城主府的。浩荡的仪仗队伍，十人步辇，绕着尚文城一周才转入城主府中。
薛怀彦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穆临风的此番用意为何－－
如今东陵各城城主皆在观望，一边是冰芷神女的女儿，一边是掌权已久的巫王，现下权力两分，连整个大陆领土都几乎被分为两半。大有摇摆不定左右为难的人在，而东陵巫司恰好在此时大摇大摆出现在尚文城内，摆明了宣布支持姬千雪一方。
这下又给许多墙头草们更多支持千雪的理由，同时也无疑是给千雪手下的城主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就连尚文百姓们也因巫司的到来而安心了许多。
薛怀彦接着为穆临风备下了接风宴，满座巫官们表示誓死追随巫司与千雪神女。白衣巫司一直微笑着应谢，但笑容里分明带着敷衍与疲惫。
城主夫人韩雨桐时常地不安地朝那个位置看过去，薛怀彦当然发现了妻子的意图，默然饮下手中的酒，俊秀的脸上亦藏不住落寞萧索。
含香体贴地为穆临风温酒。看在巫官们眼里也是匪夷所思，含香夫人是巫王的女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与巫司这样亲密无间地公然一起出现，让人生出了许多奇妙的猜度来。
但是有一点是再明白不过了：无论是怎样的原因，巫司与巫王是真的撕破了脸，水火不容的。巫官们更是只能一心一意向着这一方才能保得自身周全。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只是几个人的心思各异，热闹的声乐也听不见愉快的味道了。巫官们渐渐喝得酩酊，殿堂里丝竹之声还依旧不曾停歇。
白衣巫司起身离开坐席，含香只能无奈地凝视他远去的背影。韩雨桐身子一抖，到底是没有立场追上去。薛怀彦朝妻子看了一眼，若有似无地轻抚过雨桐的手叫她放心，自己已经迈步追上那个离去的白色身影。
殿外的月色很好。穆临风走出来长长地吐了口气，单薄的衣衫被夜风吹动，有些冷，从骨头里一直冷到心里。
“巫司大人！”身后薛怀彦几步赶上来，穆临风回头，许是被寒冷冻结了，始终挤不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
这样的巫司让尚文城主也不禁惊讶。记忆里从鬓发飞扬的少年到白衣翩翩的公子，从来不曾见过这个人脸上流露出这等神色。
“巫司大人，外面天凉，还是进去喝酒暖暖身子吧。”
穆临风突然笑了，笑容比月色还要薄凉：“你信不信我会戒酒？”
“……”薛怀彦没有回答。戒酒？谁不知道大巫司嗜酒如命，戒酒，这可能吗？
看他没有反应，穆临风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们不信！但我还真就要戒了它－－什么东西都戒得掉！不就是酒吗？不就是酒吗……没有什么不能丢的！没有什么舍不得！”
他笑得肆意张狂，始终仰着头，月色在他眸子里倒印出点点的光。薛怀彦心里咯噔一下，他真的只是在说酒么？
“大人，您醉了。还是回房间休息吧！下官……”薛怀彦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探看穆临风的神色反应，他似乎全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嘴角始终噙着几分笑意，苦涩得叫人心酸。
对于这个一直占据着自己妻子真心的男子，薛怀彦嫉恨不起来，反倒有些不明就里的同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几乎拖垮了这个连天不怕的男人？
一刹那！薛怀彦明白了，他看见巫司眼底一闪而过的柔情，突然明白那缘由：“如果大人所言是人而非酒，下官只能说做不到。对于心底挚爱之人，无论如何都是割舍不掉的。不能丢，也舍不得……只想守在身边就好。”
他薛怀彦不正是如此？哪怕明知道所爱之人心里有别人……不能丢，舍不得。
穆临风明显愣了一下。身体在寒风中一抖，仿佛是酒醒了，转过头看向月下那个俊雅如书生的城主，恍惚地笑了笑：“是啊，舍不得……可是……你不明白。”
薛怀彦错愣之时，穆临风拍拍他的肩膀，朝着月色更深的地方走开去了。这回薛怀彦没有追上去，因为他知道能解开那个心结的心不是他。
想起姬千雪当时提到穆临风一脸幸福的表情，薛怀彦也不禁一阵心酸，要是这一对天作之合都无法在一起，这上天就真真是不开眼了。
殿堂中，歌舞还在继续。韩雨桐的目光始终聚焦在那扇无人的门口，不知道中途离席的巫司到底如何了。
含香看见这一幕，心下已经明白－－原来这尚文城主夫人，也是个痴人。想着已经端起手中杯盏，悠然吟了一句诗：“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呵……”说罢向着韩雨桐的方向虚抬了一下酒盏，微微颔首示意，一饮而尽。
韩雨桐心中微动，脸上不觉苍白：不如怜取眼前人？
再抬头时，薛怀彦已从殿外返回，刚好看见她抬头，于是四目相对时他的一双眸子里已经含了包容的笑意。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莫不过如此吧……
离东巫山祭神大典之日越来越临近，穆临风向薛怀彦交代清楚后立刻马不停蹄与含香一同通过城门，直入王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