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第四十章整 黑暗永生（2）（1 / 1）
第四日。对面山上有了异常的动静，看样子青灵应该已经恢复元气，也在准备着两日之后的决战。姬千雪整日整夜没有合眼，与穆临风寒江一起进行部署，疲惫之余还不忘与他们说说笑笑调合气氛。两个男子时不时悄然对望一眼，都在克制着心里那份相同的疼惜和矛盾。
等到万事俱备，姬千雪收拾好布阵图，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什么来，随意地嘟囔起一句：“怎么最近都没有收到何叔叔的信了。”
咯噔。两个皆以沉稳著称的大男人心里同时急跳了一下，迅速交换一个眼色，难道千雪发现了什么？
千雪握紧卷好的图纸叹了口气：“昨天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幽冥之境的鸢尾花海落成一地残花。我担心这梦是什么不好的兆头，不知是不是阿爹那边出了什么事……”
父女连心真是如此。但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真相的时候，穆临风温柔地拍拍千雪的头以示安慰，不能说出真相，又不愿对她撒谎，只好无奈地保持沉默。
寒江缓道：“其实何渊早先来过一封信，因为没什么要紧的内容就没告诉你，一切安好。”官利场中摸爬滚打这些年寒江说谎并不在少许，从未有一次觉得不安，但这次不同，他知道自己并不想欺骗她。顿住，又收笑沉声，“千雪，不管怎样，海城是你的战场。残邪王是我们邪道的大英雄，你只有好好打赢这一仗才无愧于他－－明白么？”
姬千雪终于点点头，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啊，我只是担心，毕竟我已经没有阿妈……我不能再失去阿爹了……”轻轻的笑容里面有泪水咸涩的味道，欲哭还笑，坚强得让人心疼。
到底是长大了，姬千雪现在很少哭。有时候难过会流泪，但很快就会好起来，她擦干眼泪又笑，问道：“寒江大哥，近来有夜大哥的消息了么？”
寒江摇摇头，遍布整个东陵苍野的狼群纷纷出动，却始终没有见到夜天陌的影子，他完全销声匿迹在这个地方。
穆临风猜测：“会不会是离开东陵了？去了西川大陆，抑或北云、南泽？”
“不会的。他不会离开东陵。”姬千雪的语气很笃定，现如今她居然能够如此懂得夜天陌，就如同他爱着她也爱着她的母亲一样，他深爱着这片美丽的土地。所以他要占有东陵，不惜一切在东陵留下属于夜邪王的血腥印记，哪怕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他只是要让东陵记住他。
他对她的伤害，又何尝不是在表达同样的爱？只是千雪承受不起，他是夜之浮尘，她是日之守护，注定无法一起沦陷。
可是，冷薇不同。她是早已沦陷在黑暗中的女子，但夜天陌突然将她重推回陌生的光明里，不是拯救，反而加速她的毁灭。他到底低估了冷薇对他的爱，他不知道那爱与黑暗同在，都是她生命中不能割舍的部分，他愿意放过她，而她放不开自己。
自从夜天陌消失之后，冷薇一直缩在山洞里不肯出来。她甚至开始惧怕阳光，洞外的阳光每向洞内蔓延一分，她就向后躲一步，仿佛阳光是猛兽会将她吞没。她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就连穆临风守着她时她也只是看着哥哥，过了很久很久才会细声问一句：“少主还会回来么？”
“他会。”穆临风总是这样回答，然后冷薇便笑了，笑得像极了小时候的穆诗雨。那时候小雨对阿风说：哥哥，我长大以后要嫁一个大英雄。
如今夜天陌便是，哪怕他是旁人眼中十恶不赦的魔鬼也无妨，他是她心中的大英雄，这就够了。
“啊－－”
冷薇的洞里突然传来低声呼叫，姬千雪、穆临风、寒江三人立刻觉出不妙，穆临风更是以最快的速度跑进洞里去。站在洞口他却猛地停下，那样硬朗一个的男子居然无声地就流出泪来。他飞快地跑上前去抱紧冷薇还在颤抖的身体，嘶吼一声：“小雨－－”
千雪赶到时止不住惊呼，捂住嘴的手在发颤。寒江倒还镇定，但是眉头紧紧拧着，扑鼻的血腥味随风四散，引得洞外狼群不安地窜动起来。
冷薇沉默地任哥哥抱着自己，两行血泪顺着眼眶留下来，覆在白皙的脸上更衬得诡异非常。
她却轻轻笑了起来，仿佛终于解脱，这一刹那微笑的绽放到了惊心动魄之境，原来她也是个如此美丽的女子。她喃喃地靠向哥哥肩头，眼中的血流下，沾污穆临风的白衣。
她笑着说：“哥哥，我终于可以在黑暗里永远陪他，我再也没有光明了……”
原来，这才是冷薇自己选择的路。
因为光明里没有夜天陌，因为夜天陌的世界只有黑暗，所以她不惜亲手戳瞎自己的眼睛也要陪他。
从此后只能与黑暗相伴，因为无法重回光明，他更不能再以那样的理由推开她！
如果夜天陌知道今天发生的这一幕，会不会后悔当初抛下她呢？
穆临风紧紧抱着小雨，翻江倒海一样心疼，他发誓要好好保护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可到底没能做到。冷薇摸索着伸手到穆临风的脸，湿润的泪浸得她手一阵冰凉，她却笑了起来，替他擦干泪：“哥，你知不知道？曾经我一直很羡慕姬千雪，你和少主都为他落泪……我想这一辈子大概不会有男人为我落泪。但今天我很高兴，哥哥，你居然真会为小雨哭。小雨很知足……真的……”
穆临风将头深埋进穆诗雨的怀中，他很少这么软弱，但是听到这样的话泪水怎么也止不住。肩膀在猛烈地颤抖，这天底下有太多无可奈何，纵然是东陵巫司又能如何？他保护不了他的妹妹，一如两百年以前他救不了她一样。
上一回是母亲的选择，这一回是妹妹自己的选择，而他每一次都只能接受，他没有选择的权力。
姬千雪深吸了一口气，是不忍心打扰他们兄妹，更是因为她知道穆临风不会愿意让她看见自己那软弱的模样。她悄然退出洞外，泪水已再次滑落到腮边。
寒江不知何时也随她走了出来。海城的天色与苍凌海一样蔚蓝，可是经历着痛苦的人根本无暇注意那份美丽。寒江的碧眸从天空转向身旁饮泣的女子，想伸手去扶住她的肩膀，伸过去又意识到不妥，最后只是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微笑：“别哭了，对于冷薇来说这不是件坏事。以后无论夜天陌身在何处，她都会觉得自己在陪伴着他，黑暗是她自己的选择，应该为她高兴。”
“嗯。”姬千雪吸吸鼻子，抹干泪拼命挤出一个笑脸，“我知道，只是觉得难过。小雨这样好的女孩子，她那么爱着夜天陌，可他感觉不到。”
“是啊，除却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以外，旁人的关切总会被忽略的。”寒江笑笑，优雅地摸摸自己挺直的鼻梁，很无奈地摇摇头。
千雪疑惑地转过头：“莫非寒江大哥你也有么？”他很少讲自己的事情，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己感情。她想了想，“是不是那个图雅公主？”
寒江将目光投向远处，幽碧色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雾，声音变得悠远起来：“图雅对我来说是妹妹一样的人……但我不像阿风，不是个好哥哥。”他顿住，又道，“我爱的人，名叫守守。”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心爱的女子，虽然说这名字实在陌生，千雪笑笑：“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守，我喜欢这个字。”
寒江的笑容有凄楚的味道，这一刻姬千雪看不懂他的表情，他只是在一瞬哀伤之后继续优雅地微笑：“我也喜欢，很美的字。”
他没有再提起有关守守的一切。姬千雪也知道，倘若寒江不愿意提及任谁都无法使他开口，这一点像夜天陌。想起那个人，千雪又忍不住觉得难过。为他，更为洞里失明的冷薇。
寒风凛冽地刮着，寒江和姬千雪一直站着洞外。直到穆临风为冷薇处理完伤口，又等她终于睡着才疲惫地走出山洞。阿风的白衣上沾着血，亦黑亦红，斑驳诡异，他走到千雪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日落山头，当千雪和寒江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小雨睡得很安稳。”
姬千雪转过头，穆临风的眼睛里有骇人的血丝，她觉得心疼，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却被他用力地反握住。他的笑容仍旧温暖：“放心吧，我没事。”
如今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巫王的步步紧逼，青灵的决战在即，厉残痕病危，冷薇失明……变故来得太繁太快，已经无法按照最初的计划进行，每一点新的变化都在挑战着他们的极限。
只有一天的时间而已，还会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
关于厉残痕的病危，又该何时告诉姬千雪？
当然，事情有最快解决的方法，穆临风想到了：“如果可以找到东灵珠最好，既能够对付青灵，又能够向东陵百姓证明千雪的身份，从而一举获得东巫山的控制权。”
姬千雪点头：“现在我已恢复神鬼之身，第四块海沉木也应该要出现了。奇怪的是持有海沉木的巫士迟迟没有现身，按理说应该在海城才对啊……”她朝寒江看了一眼，她记得寒江表示过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即便是现在，寒江依然平神静气，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千雪叹了口气：“就算此番要用东灵珠也来不及去寻。与青灵对战之前只剩下一天时间，我必须尽快让海城百姓看清楚谁才是保护他们的一方，如果没有东灵珠……”她突然顿住，眸中光芒一闪。是的，其实就算没有东灵珠，她一样可以做到。
“有办法了？”
千雪点点头：“办法有些风险，你们要配合我才是。”她看见他们脸上的担心，又安慰地笑了笑，露出俏皮的酒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可是神鬼之身啊。”
当然，神鬼之女认定的事情是谁都劝不动的。主意已定，千雪根本不给他们两人反对的机会，立刻给他们吩咐起天明的任务：她先潜到对面山上，想方设法让青灵露出马脚，寒江把百姓们引到暗处亲眼看清真相，最后由穆临风作为穆家世子鹰神后裔列数青灵罪状，陈白两百年前冤情。
这何止是有风险，简直是将她自己推入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危险境地。万一其中有个什么差错，最先受到威胁的当然是离青灵最近的姬千雪。
姬千雪像兄弟一样拍拍穆临风和寒江两人的肩膀，豪爽地笑起来：“放心啦！我一定能成功的，嗯？你们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穆临风一把甩开千雪的手，他是真的生气了：“绝对不行！你逞什么能？你以为他们会相信你？你以为青灵那么容易让你逮到证据？一定要笨到自己去送死？！”
“阿风！”千雪不肯放弃，“当年百姓因为‘亲眼所见’误会阿妈，既然他们这么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就让他们自己看到真相。这是短时间内最好的办法！”
“不行！办不到！”穆临风丝毫不肯松口，眉宇间是绝对不容置疑的神色。
姬千雪也没有再闹，她知道阿风担心。尤其是在小雨刚刚出事之后，他不允许千雪再出任何意外。可是，千雪皱皱眉头，耐心地解释给他听：“阿风，我有自己的责任，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完成。毕竟我无法永远生活在谁的羽翼之下，更重要的是……”她直视他的眼睛，“东陵苍生我的子民，保护他们是我的责任－－这是你告诉我的，不是么？”
在她对海城百姓的不明是非狂怒到几乎丧失理智的时候，是穆临风教给她这句话。现在她已经学会了，放下心中曾经的怪责去解救他们，千雪更知道，作为大巫司的穆临风也绝不会因为一己之私放弃他们的子民。
果然，阿风半晌没有说话。两道眉峰如利剑般锋利，心中百般矛盾着，根本无从选择。他只是默默转身回到洞里去，那翩然的白色背影仿佛顷刻间变得沧桑起来。
寒江还立在风口，看见穆临风转身离去时姬千雪黯然神伤的目光，等到阿风的背影消失进洞里，才对千雪说：“没关系的，明天一早他肯定就想通了。他太担心你。”
姬千雪点点头：“我知道。”
“其实我倒不担心。”寒江笑，见千雪不解，便解释，“因为我相信你能做到任何事情。”他比任何人都要相信她的实力，从第一眼便已如此。
千雪嘿嘿一笑：“是啊，也就只有你知道我命够硬死不了。你慧眼识英雄，要是阿风也知道该多好。”
寒江笑着向她使了个眼色，千雪也了然地点头。现如今当然只有软磨硬泡先拿下穆临风才是，姬千雪轻轻地走进洞口，回头看看寒江，他朝她优雅地摆了个胜利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