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戏（谢清随篇）（1 / 1）

封后大典，谢氏一直企盼的尊荣，我看着父亲，看着大哥，他们都在笑，甚至我那小妹，她都隐在珠玉后笑着，仿佛对这泼天的富贵无上的荣耀感到满意。

我立在丹陛之上，却不敢看她。

安平静静站在我身边，她不动不笑不说话，但我却疑心，我的妻子，她心中什么都清楚。

她与我度过了怎样的日日夜夜，她怎会不清楚。

如果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就是幸福，恐怕我和安平都不会承认。我待她非常的好，十分尊敬，每每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我都愧疚难当，却无法可想，我不爱她，却不能欺骗她。

我没有一个夜晚不辗转反侧，时常梦见本不该入我梦的人，那样的梦里我忘却了我与她不伦的身份。而每一个梦境的结局，都是梦中人离我而去，我急切地唤她，唤她的名字，醒来后看着安平熟睡的脸，又一阵阵心悸。

我曾经如冰似火一般的妹妹，她胸腔里跳动的是火一般温热，她不是死气沉沉的面具，不是冷冰冰的词句与赞扬，更不是可由男人们随意摆放的物件。

在她九岁的时候就对我说，当她出嫁时，要穿上最美最艳的衣裳，她还要亲自挑选她的新郎，而后终此一生，倾尽心智，生死不离。

如果我早知道九五之尊会成为小妹心中的良人，如果早知道天真无邪的她有一天走进了皇朝的宗庙，如果早知道她冰雪一样的脸庞上再没有半分血色……我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白天的熙熙攘攘，父亲和大哥在权贵中游走，如鱼得水，我却只陪着安平静静地坐着，安平愈发地沉默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然而当夜幕降临，锣鼓开场，我忘记了一切，我的眼里只剩下她，正中之位金色华服的她。她向我颔首微笑，示意我和安平坐到她的身边去。

于是整个晚上，我都坐在她身旁。她时尔前倾，脸上露出笑容，又微微向后，靠在柔软的锦垫中，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心悸不已。我甚至觉得，厚重的华服也掩不住她身形婀娜的曲线，她那样娇美，让我呼吸紊乱。

我不敢朝她的方向看过去，但余光不可自抑地流连在她光滑的脖颈，柔美的手臂，以及她金色礼服上，她眼里闪出的每一丝情绪，忧愁或者喜悦，都让我如梦如幻。然而心里不由得又对她恨起来，她让我坐在这与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这种格外的恩赐成为了对我的惩罚，遭受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煎熬。可是当她正襟危坐，偶尔不经意地转头朝我微笑时，我又感谢她，让我身处如此幸福的境地。我已经置身于汹涌的漩涡，好像我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了宿命的安排，在她面前，是喜是悲，我只能听天由命。

今晚的她与平日不同，即使是向我微笑，她脸上也显示出一种迷离的神情，似乎已经神游物外，完全心不在焉，但这种疏离更让我情不自禁。浑身的热血沸腾着，甚至不断卷起一阵阵炽热的浪潮，使我渐渐失去了知觉。

我故意把腰牌掉在地上，然后摒退宫女，亲自弯下身子去捡，趁着视野中完全的漆黑轻轻抚摸了她柔软的裙摆，我如此渴望她，她的美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我直起身子时她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视线牢牢锁在戏台上，两颊浮现浅浅的笑涡，双眸满是星光，我知道她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她只是在期待着另外一些事情。仅仅在台上那个人退场时，她才收回目光，低低垂了头坐着。

台上，戏还在继续唱着，我茫然地盯着人影晃动却不知道剧情发展到什么地方，似乎那一切离我太遥远，我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呼吸，她的眉眼，她柔软的身躯，而戏，只是在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飘忽着，甚至看不清角色。她身上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驾驭着我，我失神的把刚才触摸她裙摆的手指温柔贴在唇上。

幕间休息时，宫灯全亮了起来，她也站起来，微笑着追随那个人的目光，一瞬间，金色的鸿影将我和她拉得很遥远。恭维、喝彩，人们开始交谈，我却感觉痛苦异常，我想紧紧抓住刚才那个虚幻的梦境，或者只要灯光又暗下来就行。我可以毫不顾忌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然而在她面前，我又是那么谦卑。

安平轻轻握住我的指尖，我感觉到她凝脂一般的肌肤下有不易察觉的战栗，恍如炸雷一般在我心中涌动的情绪，竟然不是对妻子的亏欠，而是当初，为何我不拼了命去搏一次，就像无数次设想的那般，带了这个我称之为妹妹的人，远走高飞。

我对她的迷恋已经伤害了我的情感，也伤害了安平的。安平不说话，也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她只是静静握住我的冰冷的指尖，她那样小的年纪，又是这般美好，却常常待在府中整日整日的不说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深秋时节，我甚至不敢在自家的院落中徘徊很久，花草树木，点点滴滴，总会让我无意之间想起清荧。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是个秋天，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竟然是我的妹妹。

她那么漂亮高傲，受尽宠爱，而我，是一个人人厌恶的弃子，我与她仿佛云泥之别，我抬头看她，似乎在仰望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高度。

她的眼睛那么亮，她笑得很甜，她唤我一声，“三哥哥”，只这一声，我便流下泪来。

父亲，嫡母，他们都是不愿意认我的。而我七岁大的妹妹，她叫了我一声“哥哥”。

我想伸手抱她，却被下人拦开了。他们的小姐如此矜贵，即使让一点点不洁之物污了衣角，都是不允许的。

然而他们不知道，我常常翻过高墙来看她，哪怕站在窗外，哪怕她完全不知道。

母亲已经走了很久，她的死是谢府深藏的禁忌，于是我的出身更是忌讳，每个人都在暗地里揣度着，我是不是父亲的儿子，如果不是，那我有多可怜。其实他们不懂我的想法，我终于看清楚自己的那一年，多么渴盼自己的身体里没有流着谢氏的血液，那一年清荧十岁，我十六，我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我想娶她，娶我的妹妹为妻。

这之后的许多日子，我在反复的矛盾纠结中相思欲狂。不管是沙场征战，还是入仕为官，我都把家族的荣誉放在了首位，父亲和大哥怎么想得，我不得而知。

如果清荧嫁了平常人家，我或者真的可以默默祝福，默默守护，但她入了宫，我甚至不敢多想。站在她身边默默守着，如果她需要……

鹿苑兰亭，倾城雨。

“北齐王的小女儿，安平郡主，年方十六，艳丽无匹，三哥可满意？”

她那样云淡风轻地说，似乎在说着与我们都无关的事情，可她不知道，这一刻我觉得有多么的冷。为什么这样的话，是要她来告诉我。

她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少的爱，没有人知道，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心像裂了一个大缺口。

陪我坐坐，她说。

何止是想陪她坐坐，我一直，都想陪她一生一世，血液涌上头顶，我要么疯癫，要么窒息。

她的手很冷，比亭外的雨冷，哪怕我的唇吻上去，也不能温暖她分毫。

她颦眉，眸中黯淡，让我如何可以幸福？

也许这一生最大的错，错在我这场原本就无望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