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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呀!你会不会觉得你的房间有点……空旷?」
站在顾晚霞的「闺房」中,喻太反反白眼,有点无奈地看着正在书房中翻箱倒箧的晚霞。
「不会。你的差不多,妈妈的更大。」话毕,她又回头埋进一大堆卷宗书籍里。
喻太兴奋得差点叫了出来。又是一个「例外」呢!晚霞回答他,而且不是可有可无的简短。他知道,若非对象是他,晚霞一定只回答「不会」。不过高兴归高兴,喻太仍是坚持他的观点。
「不对啦!没错,我房间是跟你的差不多大小,所以我说『大』是指这里所有的房间呀!」根据这段日子的观察,喻太发现除顾允的房间尺寸正常外,已故本平澈、晚霞、姜洄和顾晨曦的全都大得不象话。「其实你们为甚么要把房间弄得这么大?依我看,卧房、更衣室、浴室、洗手间和起居室就已经很足够了,你们干嘛还要弄几个书房、日光室、游乐间、琴房和储物室?你们……呃,『我们』的房间就已经等于人家一户几口住的房子了,你们不知道吗?」
顾晚霞闻言一愣,视线在偌大的书房转一圈回到喻太脸上,对他浅笑:
「晨曦,这是你当初也赞成的间隔。妈妈身体很不好,医生根本不许她离开冬轩,她甚至连房门口也很少踏出。妈妈二十岁左右开始发病,到我懂事时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当年舅舅决定重新修葺这幢房子时,故意把几个房间弄成套房,是怕闷着了妈妈。到了我,也就刚好适用了。」
喻太再一次觉得那本平父子实在很不智。他们没有听说过「病人需要清新空气、充足阳光和适量运动」吗?本平澈和晚霞母女本就属于内向型,再加上生活环境的纵容,难怪会如此「不染尘俗」了。
喻太决定投降。
「好吧!那么,你现在要做啥?」抬手向晚霞书桌上堆成小山的书比了比。
晚霞头也不回:「我在找关于人类记忆的书,也许能让你恢复记忆。」
噢,天哪……
那些书可能真的会有用,但问题是,他根本没有「失忆」呀!喻太真想哀叫。
「……不要啦,我有定期回医院复检的,你又不是专业人士,没甚么作用啦!」眼尖地看到从书堆里掉到地上的一本相簿,喻太捡起来转移晚霞的注意:
「晚霞!你看,这是甚么照片?」很稀奇,背景居然不是冬轩的景物,而照片的主角有三个——中间一个不出五岁矮矮的小女孩,两旁站着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二人分别牵着小女孩的双手。
晚霞抬头一看,低呼一声把相簿抢了过去。
「天……这些照片竟然还在!」
看来照片里的人对她很重要?喻太很不是滋味地想着。
「他们是谁?」
晚霞指着相中人:「这个矮子是我,四岁。左边是洄,右边那个一脸难为情的——是你呀,晨曦。那年……你跟洄才十二岁,刚到冬轩来,那段日子也是妈妈身体最好的时期。我唯一一次到冬轩、医院和学校以外的地方。那里是一座小教堂,在纽约曼哈顿。那一年舅舅决定在纽约为外公庆祝生日,因为妈妈身体状况不错,所以妈妈和我、你跟洄都过去了。妈妈瞒着外公和舅舅把我们三人放了出去,结果外公为了我们的『失踪』把曼哈顿弄得满城风雨,逼得纽约市警方快要发疯了。到第二天午后在小教堂找到我们三人,警方才高兴得想放鞭炮地送走我们一家。这张照片就是在离开前拍下的,妈妈说可以作为纪念。」
比较像是送瘟神吧!也难怪,毕竟本平俊太在国际商界是举足轻重的,更别说他代表的本平家了。喻太开始怀疑那个本平澈是不是真的「冷若冰霜」了,既然她有心情捉弄无辜的警方!
「还有这张!晨曦,你认得吗?」
喻太凑近一看,发现晚霞指的是一张普通大头照。这照片他不陌生,因为这正是当初那个旅行袋中那张剪报上的照片!白色的背景,一个穿著整齐灰色西装的俊男——是顾晨曦啦!他们长了一张像得很的脸,换言之,他喻太当然也是俊男啰!
看见喻太摇头,晚霞也没有为难他。
「这是你十五岁后唯一的一张照片,本来用于高中毕业证书。但因为后来你被偷拍得烦了,于是索性公开这张照片。从那次后报章杂志报导有关你的消息,就必定会把这张照片刊登出来。」
喻太很想对晚霞大喊:「我才没这么变态呢!又不是丑到见不得人,干嘛把照片保密得这么彻底?」不过,纳闷归纳闷,喻太仍然坚持不当那个为爱伤风为爱感冒的傻子。这种傻事嘛,也就当然不是他会做的。
「他的脸板得好严肃呢。」
晚霞也没有为喻太奇怪的用辞感到不妥。在她眼中,这是一个全新的顾晨曦,正如她会为了「他」,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全新的顾晚霞。
「这个『他』就是你呀,晨曦。我想,你是真的忘掉很多很多了。以前的你从不知道笑是甚么,你说过你不需要的;因为我不需要。现在,你笑了,是否因为我需要笑了?」
喻太有点不是味儿地伸手拿过相簿。对啦!他是嫉妒啦!嫉妒那个冬轩的正主儿。
「好啦,你说是就是。晚霞,你看看,这张又是甚么照片?」
晚霞笑着看向他指着的照片,却在下一秒落下了泪水。喻太茫然地看着滴落在相簿上的泪珠,顿时慌了手脚。
「晚霞!」无奈的低叫。
晚霞摇摇头,抬手拭去一脸泪痕。
「这张照片,是我们唯一的全家福。」
唯一的全家福?喻太恍然大悟,却气得很想一头撞死算了!他居然没想到照片中的白衣美女正是晚霞的母亲!
「……走,我们不看照片了,我带你到书店去!你不是说要找几本书吗?」
晚霞抱住相簿,不让喻太拿走。她破涕为笑:
「不,晨曦,我不想再逃避了。我说过要为你改变的,我总不能选择远远逃开我们的回忆,不肯面对?」
好吧!谁教他要自讨苦吃?喻太叹着气,又重新坐在原位。
「好。那,晚霞,你想告诉我甚么呢?」
晚霞重新翻开相簿,手指轻轻抚着那张旧得已经发黄的照片。
「这是我们唯一的见证物呀!晨曦,你跟洄进冬轩十三年了,却只是八年的沉默、五年的离别。那段日子,妈妈的身体极差,甚至一度被送进加护病房,医生们也下最后通牒了。那年我十岁,你跟洄都正要决定出国进修还是留在台湾读大学。洄早声明他要在台北读医,可你却不顾妈妈反对,执意也留在台北。妈妈希望你去美国,她希望你能完成她无法完成的学业——妈妈在生下我之前,是准备要去美国留学的。可惜我的出生更拖累了她本就不健康的身体,她今生今世都无法实现她的梦想了。妈妈希望你能不受我们影响,选一条你不会后悔的路。但最后,即使妈妈以死相逼,你还是没有离开台湾。不过最后,妈妈还是撑过去了。」
「为甚么?」喻太追问。
「因为妈妈要保护我们呀!」晚霞的眼神沉了下来。「妈妈一直知道安可阳对本平家另有所图,所以才会坚持把你送到美国去。妈妈怕一旦东窗事发,安可阳会赶尽杀绝,连你和洄也不放过。她要你去美国,是要为我留一条退路。假若妈妈撑不下去、安可阳迫不及待动手、洄抵挡不住,我至少还有一个远在美国的你。美国有外公、舅舅和众多本平家人,安可阳不敢把坏脑筋动到你身上。」
难怪晚霞会成为冰山呢!因为她有一个身为「超级冰山」的母亲,而且她必须延续她母亲作为冰山的命运,才能保护自己安然成长到今天。
可是……本平澈对女儿的爱,真只是简单的母爱吗?以顾允的话看来,这本平澈是个天性极其凉薄的女人。对百般疼爱自己的父兄尚能如此冷漠,晚霞又凭甚么让她摆在心头正中第一位?
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本平澈对女儿的补偿?是的!因为自己的爱和恨,本平澈连累晚霞被套上「安可阳女儿」的身份,在一个冷漠不正常的家庭中成长。因为疚愧,所以本平澈尽自己所能,努力给予女儿一切?
「……晚霞,你母亲为甚么不把你送回日本——更甚者,如果她认为安可阳会伤害你甚至我和姜洄,她为甚么不干脆带着我们一起回日本算了?」
晚霞苦笑:「不,妈妈永远不会这样做。我想就算给她一千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远离日本。妈妈恨外公跟舅舅,更恨我的父亲。如果回去东京,她坚持了近十年的报复就没有意义了。」
震惊!
喻太死瞪着晚霞努力挤出笑容的表情,忽然觉得天地都不再存在了。
该死!当顾允把过去的事告诉他时,他就已经猜想过了!天——晚霞一直都是知道这一切的,她甚至比顾允看得更清楚!
喻太开始庆幸晚霞过去得到的是「冰山」之名了。喻太相信,如果易地而处,他能够安然长大、而「后遗症」只是变得冷漠吗?
不!他不能!他会恨,恨母亲的疯狂、恨外公和舅舅的退缩,甚至恨那个素未谋面的生父。
心疼得似乎快要无法顺畅地呼吸了。喻太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相簿:
「那……晚霞,这张照片背后又有甚么特别含意呢?」喻太拒绝接受更多的刺激。否则,他怕他也要提早得心脏病了!
看出喻太的意思,晚霞摇摇头——她知道,喻太将会受到更大的打击。
「这张照片是妈妈在病危时坚持回冬轩拍的,而当时,妈妈的主治医师甚至正站在负责拍照的冬轩守卫身边。拍了这张照片后,妈妈就再度病发昏过去,吓坏了那群医生。后来妈妈身体比较好、可以回冬轩了,我也曾经问过。妈妈说,她要为我留住那一刻。晨曦,妈妈认为那是你一生最重要的决定。无论你将来会不会后悔,她都要你记得,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我倒想问,晨曦,你是否后悔?」
喻太再次傻了。后悔?他不是顾晨曦,怎么知道顾晨曦有没有后悔?但看着目光如炬的晚霞,喻太不忍心逃避。
「我……我没有后悔啦!正如你所说,一切都是……呃,我自己选择的。而且,如果后悔,我这次就不会回来了。」
晚霞笑了。
被逼的啦!喻太不断在心底向上帝告解。基本上,他还是打算在百年归老后上天堂的;他对地狱没兴趣。
可是……为甚么晚霞的笑容会让他有点不安?
唉唉……不管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