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中秋（1 / 1）
“这柄，前朝某个将军的佩剑。”楚冰焰抚摸着膝头的古剑。看得出古剑的年代非常久远，青铜的剑鞘锈迹斑斑，然而剑刃却亮得照得出人影。刃侧的血槽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已然转为暗红，仿佛在讲述着它的主人当年浴血沙场的英姿。
我提着拂尘转了一圈。剑室本来就是一个封闭的暗室，基本上看不到灰尘的踪影，五天一次的打扫工作也不过是个形式，估计楚府是实在没什么可干的了才让我跑过来混饭的。
“什么年代的事情了？”我蹲在他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剑鞘。绿色的铜锈马上就沾上了手指。碱式碳酸铜……我恶意地想着。
“前朝，或者更前的。”楚冰焰凝视着古剑，目光中也有一种喟叹的味道，“我们从盗墓者手中买下的这柄剑。可惜……随着剑一同出土的相关文献，只剩下了一角。上面记载着它曾经的主人是位将军。但是那主人姓甚名谁，已无从考证——所有的史书上，都没有过关于它的任何记载。你看上面的铭文：湛卢。呵……哪一朝哪一代，才会有这样的宝剑呢？”
“咳、咳……”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湛卢？？？”
楚冰焰拔剑出鞘，随手舞动了几个招式。雪亮的剑刃在空气中划出闪电光芒。一时间嗡嗡声大作，却是满室的宝剑与之起了共鸣。
“好剑！”我眼前一亮，脱口而出：“不愧是欧冶子的代表作！”
“欧冶子？”楚冰焰蓝色的瞳中写满了疑惑：“铸剑师？”
我哑然。连欧冶子都没有，却居然会有湛卢……这是个什么空间啊！
“呵……”我干笑，“神话里的人物。我乱说的，别在意。”
“嗯。”楚冰焰将湛卢放回它原本的位置，“走罢。其它剑的故事，下次再告诉你。”
“哦！”每次都这样！刚队一把剑起了兴趣，这人就开始溜号，摆明了调人家胃口嘛！我恶狠狠的腹诽，却也不敢在这机关重重的地方久留，亦步亦趋的跟着楚冰焰出去，看他在墙上东敲敲西敲敲，发动了防御机关，这才转身离开，一面走一面还不忘开启一层层的防御网。每一层的机关是单独的，若是有人闯进来，就必须一层层的慢慢破解，不用妄想找到总枢纽以后一劳永逸，没路的。
“对了。”楚冰焰突然停下脚步，我一个收势不及，差点就撞了上去。手连忙在旁边墙上一撑，顺便在他背上一撑，这才站住了脚。
“……慢点。”他颇为好笑地扶住我，道：“今天中秋，晚上我们在烟雨楼设宴，想不想来凑热闹？”
“既然是‘凑热闹’，我又怎么能来？”我嘀咕。
“有很多商人会来，估计还会有商品交易。”他笑。
“比如？”
“珠宝首饰之类的，或者是名剑古器。”冰蓝的瞳闪烁闪烁，明显的在实施诱惑。
“我去！”直接撞网。
“哎呀！！！”我抱着头哀嚎，又被人摆了一道。
碧瑶见我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抿嘴一笑：“来看看，这件湖水色的怎么样？——来会的客人都会带女伴呢，小姐可不能被比下去了。”
“我们小姐天姿国色，哪里会被人比下去！”碧灵噘着嘴道，埋头在首饰盒中翻了一阵，拎起一串项链，“小姐，这项链是二少爷刚送来的，漂亮的紧呢，要不要带上试试？”
“别想！”开玩笑，搞这么复杂的图案花纹，还是纯金打造的……可怜可怜我的脖子吧！
哎……好快，中秋了呢。
中秋了？我愣了愣。
……已经都中秋了啊……
想当年，我会为了一个哈根达斯的冰淇淋月饼跟霜没形象地大战一场，最终结果总是我输，而冰淇淋月饼也已经在战争中毁于一旦。最后我使出杀手锏：哭。这时候霜就会好声好气地安慰我，再去帮我买一个回来……
霜……我伏在桌子上，感到心脏一抽一抽的疼。霜，我们再也没相见之日了，是么？
傻瓜，白白的伤心又有什么用！我恶狠狠自嘲。笨蛋，多想无益，有这闲工夫，倒不如想想，今天晚上该穿什么。
“小姐？小姐！回神拉~来看看这件衣裳怎么样？奴婢好挑选相合的饰品。”碧灵见惯了我神游天外的样子，熟练地用手在我眼前晃着，做出招魂的动作。
“白的罢。帮我把那根腰带拿出来……对，绣着曼珠沙华的那根。然后……”我坐在梳妆镜前在首饰盒中翻找，碧瑶站在我身后梳理着墨样的长发。
“就用这个。”我拿起一串项链，指着链子上串的一块蓝宝石，“帮我拿根细点的链子过来，这根太粗了又俗气。不过宝石不错，佩额头上正好。”
“是。”碧灵径去寻绳子了，我瞪着手里冰蓝色的宝石发呆。
宝石晶莹剔透，折射出万千太阳的光华，又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蓝的妖异……就如同楚冰焰的眸子。
楚冰焰……他今晚应该也还是一身白衫的罢。
嘻嘻，楚冰焰…虽然冰和火焰是完全对立的两种物质，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有了矛盾的美感，倒是出奇的好听。
不知为何，每思及这个名字，脑海中总会浮现那寒光交错的剑气中矫健的身姿。然后想起那两句诗句“挥剑破运迎星落，举酒高歌引凤游”。虽然他给我的感觉并不是少年意气之人，不过蹁跹如惊鸿倒是非常贴切的。
那个二少爷……楚秋寒。他喜欢一身紫衣，脸上总是挂着狐狸般的笑容。
秋寒……这名字给人的意境很美呢。只听名字的话一定会让人联想到秋高气爽，秋风瑟瑟的感觉。不过要是以名字来判断人的话，恐怕只闻名而未见其人的那些人要大跌眼镜了。
楚秋寒……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开玩笑，怎么想到这句诗了？……不过用别的话来形容他，倒也非常难找的。总不见的说他是红颜祸水罢……虽然像狐狸的人里，最出名的就是妲己。
“小姐，发丝理顺了，想要梳个什么样子的发式？”碧灵打断我的思绪。
我选的是件素白的长裙，高腰的设计，飘逸的裙摆。上身是紧身衣的样式，外罩素纱广袖外套，领口绣着繁复的曼珠沙华。
腰带上，同样用朱红的丝线绣着曼珠沙华。这是我见到血薇后，画出图样叫碧瑶绣的——只有这条带子，才配得上我的血薇。
我没有选那些华丽而花哨的发簪，仅仅用了一根银色的丝涤挽住黑亮的长发。额前佩了一块蓝色的宝石——不是月魄。月魄是迦若和风涯的独有物，我自认还没那种俯仰天地的气质。我也没有在脸上勾画金色的月芽——我鄙视天籁这样的教主。
今天是中秋节，月华最充盈的日子。我不喜欢拜月教主，我只要我的大祭司。
最后，我将血薇系在腰间。绯红的剑配上绯红的腰带，而全身素白，仿若披着月光。
姬泠雪的容貌足以匹敌迦若，只是缺少了那一种睥睨众生的孤傲。迦若的孤傲是因为他是大祭司，而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崇拜者。
朱红的曼珠沙华上挂着的血红的剑，是我全身上下最为醒目的颜色，也给那镜中的人儿平添了一丝妖媚。呵——阿靖的倔强与冷傲，在我身上却只是妖媚？
微微嘲讽自己一下，我披上一件带兜帽的斗篷，掩盖了所有的风华。
走出凝霜阁，楚冰焰已经在门口的马车上等候。他看到我的样子只是微微笑了笑：“打扮好了？可不要装鬼吓人去。现在就走罢。”我钻入马车，努力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
加油！我暗暗给自己鼓劲。可不要给风涯丢脸了。
作为东道主，楚秋寒已早早的到达烟雨楼并安排好一切。我们到的时候，他下楼迎接。
楚秋寒见了我的样子，微笑道：“今天姬姑娘怎么打扮成这样？”
我微微一笑，跃下马车，顺手摘掉斗篷交给身后的碧瑶。
楚家的手笔很大，今晚几乎整个烟雨楼的后院都被他包下了，亭台楼阁间潺潺的溪流蜿蜒曲折，廊腰缦回。月光通透照在水面上，有了一种“月笼寒烟水笼纱”的缥缈之美，浑不似红尘景色。
进入水阁的时候，为了不引人注意，我又戴上了兜帽，就如同暗夜里的行者。
楚秋寒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给我的位置设的极好——只要微微抬头，便能看到窗外的明月。
等了一会，客人们陆陆续续的到了。几乎每位客人都携同美女前来。一时间这水阁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高级的选美比赛。商贾多有钱，能有资格被楚家邀请的商贾更是富甲一方，是以他们所携的美人无论是出自青楼还是名门闺秀，都佩着贵重的首饰，美女们在珠光宝气的掩映下或妩媚、或妖娆、或清秀、争奇斗艳，令人眼花缭乱。
座中有位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女，黛娥朱唇，雪白柔嫩的肌肤如凝脂般可人，而那个带他来的商人谈笑风生，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我忽然明白了楚秋寒为何无缘无故带我来了，不管这是好心或是商人的天性。
我也为那个时代的女子悲哀。纵然是青春风华的少女，也不免沦为男人的附属。
只是，我在这里，以后的遭遇会不会和他们一样呢？
绝对不会！因为我是来自现代的那个讲究男女平等的社会。即使我从小喜欢古文，但男女平等的思想早已铭刻进我的骨髓。只要我保持一颗冷静的心，便不会在这错位的时空中迷失自我。
望着满屋的美眷，心境平和的我也不免起了好胜之心。不知道脱去斗篷后，在古代人的眼中我与那些胭脂相比，孰胜孰负？
主客坐定，我又一次感受到了狐狸的狡猾——他居然和楚冰焰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早已落座的我又不好去换个位置——所有的位置都已有人，我又能坐到哪里去？
楚秋寒是主人，自然是坐主位的，而开席前也不免要说一些致词。自然所有的眼光都看向他，也看到了坐在他旁边的我。
下面开始一片窃窃私语，有个好事的人大声说道：“楚老板身边的那位是那里来的美人？怎么不摘下斗篷让我们看看哪。”又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只怕是小娘子怕羞吧~嘿嘿”先前那人又道：“楚老板既有这份闲情雅致携女眷来，还是早早让我们一睹芳容吧。”
主位！该死的狐狸！我暗自腹诽，我想等交易的时候才出场的，哪里知道这么快就露馅了。
“只怕小女子的容貌，入不了大商人您的法眼哪。”我微笑，咬牙切齿。
“不怕不怕，大爷我胆子大得很，在怎么难看也没关系。”第一个好事者说道。
不摘是不行了，我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这么盛装出来。众望所归，我只好摘下斗篷，顺手理了理鬓间被斗篷帽子搞乱的秀发，努力学着风涯的微笑面对座上的来宾。
一时间抽气之声不绝于耳，我感到很多道不同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热切地几乎要把我融化。那些目光里有来自于女眷的，但更多的是商贾的；有惊艳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欣赏的，但也有包含□□裸的欲望的。
还好，我舒一口气。要是我在酒过三巡之后才露出真容……我几乎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在各人尚且有些理智的时候给他们冲击，反弹回来的也不会那么强烈。
只听得席间有人一声长笑：“妙啊！小焰小寒是从哪里找到如此仙子的，快快从实招来。怎么我荆千白就没如此福气？”
我望向发声处，那人是一位英姿勃勃的青年，年龄大约比楚冰焰大些，腰悬长剑，剑眉星目，顾盼间风采自现，单单坐在那里就有一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势，浑不似那些商贾精明狡猾的样子。他是为数不多未携美人前来的客人，也是当初那些眼光中屈指可数的投来欣赏的目光的人。
“荆千白，荆大将军，我和小寒从小的好友，楚家世交。”楚冰焰在旁边说明。
原来是将军！怪不得有那种气势呢。我款款起立，盈盈福了一福道：“大将军有礼。小女子是溺水时为楚家公子所救，现客居楚府。小女子不过一介庸脂俗粉，蒲柳之姿，大将军谬赞了。”
荆千白笑道：“这等容貌怎是庸脂俗粉呢，九天仙子也不过如是。小焰小寒倒是运气好的，在水边走走也能捡到个从天而降的仙子，看来那天我也该去湖边多逛逛了。”
我眨眨眼睛：“荆将军如去湖边多逛逛，说不定能多得几个七仙女呢，自应比楚家公子更加幸运。”荆千白只是笑而不答。
一番简短的致辞后楚秋寒宣布开席，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我自在一旁赏月，不发一言。
去年的中秋，我和霜在一起，仅仅是争抢一盒哈根达斯冰淇淋月饼，就已经满溢着幸福。
今年，亦是一样的月，只是人事已非。幸福的夭折使我心灰意冷，但并没使我绝望。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愁思落谁家。”把酒望月，我喃喃的道。
“风雨人间我独看，只愿琴瑟伴江湖。”旁边一个声音响起。
我转头望去，楚冰焰手执玉杯，定定地看着我。冰蓝的瞳因为酒的缘故有些朦胧，但还是坚定不移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从他眼中看到了至死不渝的深情。
我的心没来由的颤了一下。这份情，我受不受得起呢。
我忽然想逃。
我想抽身回去，刚站起来便引起旁边与那些附庸风雅的商贾斗诗的楚秋寒。
“怎么了？”他低声问。
“有点气闷，出去走走散散心。”我答。
“等一下就是展示商品的时候了，早点回来。”他道。
我点点头，左手不自觉地收缩，握紧了腰间的血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