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指间流沙(1 / 1)
UVA的生活真是分外惬意,以前季小悠只道中国的河山是最最大好的,现在才发现Virginia的自然风光,亦是山水相映,古木参天,峰峦叠嶂,叫人暗暗赞叹。那段日子,季小悠最常哼的歌就是Amazing Grace(奇异恩典).
Darden还有一门专为喜欢文学的MBA准备的课,叫做Reading Seminars.这门课要看5本指定的书:《Ben & Jerry’s, the inside scoop》,《Long Walk to Freedom》,《Confessions of a SOB》, 《American Steel》以及中国的《孙子兵法》。每本书看完后要从管理的角度写一篇读后感,大体讲一下对自己以后管理思路的启发。读书一向是季小悠的强项,而这门课她最后也得了A,讲《孙子兵法》的那篇论文还被教授作为范文。
其实季小悠自己最有感触的是《Long Walk to Freedom》,就像她在论文里写的,“I’ve always been fascinated with successful individuals that have come from intense poverty or overcome seemingly insurmountable odds.”可能因为自己少时的经历,她特别佩服那些在困境中顽强成长起来的人。
季小悠还选了一门与环保有关的课和出名难考的Valuation in the Financial Markets.季小悠这人在别人眼里有点奇怪,明明是对数字不敏感的,却修了很多和金融有关的课,尤其是Hedge Fund,全班只有两个人选,其中就有季小悠。其实她的想法是缺什么补什么,她清楚自己不适合投行也不想做投行,她更清楚有可能学了以后不出半年就会还给老师。
最有意思的是,季小悠答应帮一位教授写一个有关化妆品行业的案例.她之所以主动请缨是因为Edward曾经提过他有位同学是Dr. Bronners的老板。季小悠还在上注册了帐户,因为有个项目需要评估这家公司的业务和business model(商业模式).季小悠当时根本没想到,会在这上面撞到本校的一位老师。
这天季小悠和杜橙橙在MSN上通話,她告訴她和阿寶分手了,他喜歡上了一個同事.
“要不你也申請來香港讀書算了.”
“不行,我哪成啊,英文也不好,沒你們那些本事啦.”
“不要這麼沒自信嘛,不試一下怎麼知道呢.”
“我現在覺得活著真沒意思.”
“別嚇我,你可不要想不開啊.”
“沒,我沒事.”
結果那天晚上, 杜橙橙失蹤了.他爸爸怎麼也聯系不上他,很是著急,就給遠在他鄉的小悠打了電話,結果小悠又打給李維和阿寶.他們發現橙橙的時候,她的血已經差不多流盡了----她割腕了.
這件事對季小悠打擊很大,讓她很長一段時間都打不起精神,大哭過後仍有大哭的冲动.她開始不斷的回想自己這一路走來的坎坷: 何其不易.可是,只要再堅持一下下,就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痛苦是有深度的,然而欢悦于生命更有深度。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不能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用談情說愛的態度去生活? 失戀了又怎樣? 我們不能和生活談戀愛嗎?
季小悠在美國的最後一篇BLOG.她提到了杜橙橙,也提到了少時好友袁靚.沒有提的是,她們都為了所謂的愛情,年紀輕輕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似乎她們的死是她生命中最隱密的痛,不能向任何人提及,無法以任何方式分享.
“有些人,长着似曾相识却又貌不惊人的面孔,不需刻意记忆,却绝对不会遗忘;有一些事同样如此:只需要一枝花、一杯酒、一首歌或者一个眼神,就会平白的闯入脑海,使得眼角眉梢带上笑亦或身心无力泫然欲泣。
我小时挺单纯的,我爸那么对我,我也不记仇。他生病了我偷偷去医院看他,还用自己的午饭钱买了麻花。晚上回家我妈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事,问我去哪里了,我说去同学家做作业了。结果她拿出家法对我一阵猛抽,我本以为跪洗衣板就好了,谁知她真的生气了,把我的衣服啊被子啊全都扔出来了,说你和你爸一起过吧,爱上哪上哪,不要回来了。
我当时急的哇哇大哭,就一直在门前跪着。半夜的时候妈妈想通了,开了门和我抱头痛哭。我就说:妈我以后再也不去看他了,我明天就写信和他断绝关系。断绝关系是我从电视上学来的。我觉得我应该给他写一封信,反正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他和新老婆的家,把信放进门缝就行了。到了学校,我和当时的同桌商量,要怎么写。她建议,开头就写: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叫的人。
我本来想写一个生我不养我的人,想想还是觉得她的好。我写了很多,具体记不清了,大意是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抛妻弃女,害我妈妈生病,经常打我打到屁股不能做椅子,我在学校里也抬不起头做人云云,我决定正式和你断绝父女关系,再也不想看到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结尾我记得很清楚。我说,“不管怎么样,等你死了的时候还是通知我一下,我想除了我这个世上没有人肯替你收尸的。”命运弄人,去年他过世的时候,我姑姑真的有打电话给妈妈,问我可不可以回去一下。当时我在香港,妈妈拒绝了姑姑的要求我也不知道。几个月以后,妈才像没事“闲聊”一样的提起:忘了和你说,你爸死了。反正说不说也一样的,这么多年都没他。我哦了一声,接着看电脑。第二天跑到外面嚎淘大哭。心里的某一个部分,完完全全的空了。
话说回来,当年我爸看了那封信后特别伤心。他把那封信转给所有的亲朋看了,说以后没我这个女儿了。我上大学摆酒那天,他都没有来,所有他那边的亲戚都来了,可是他没来。后来我劝杜橙橙要对他爸爸好。有一次她爸给她买了一双鞋,不知为什么我就觉得她穿起来特好看,羡慕的不行。所以我和李维拍拖的时候,最喜欢他给我买鞋子。
读初中的时候,我数学就差,可是数学老师对我很好。那时我经常屁股不能坐椅子,有一天杨老师就对我说:我认你做干女儿吧,我孩子和你差不了几岁,这样你喜欢就到我家住,不用挨打了,我带着你上学放学也方便。我说:不行啊,我妈一个人我不放心。晚上回去和妈妈说了这件事,她说杨老师是真心对你好,你要是想认妈也不生气。可我觉得还是不好。虽然我没有答应,可是杨老师再上课叫我回答问题的时候不叫我的名字了,代之已“咱孩”。他还经常给我补课,搞的同学们挺嫉妒。真要多谢他,我考重点高中的时候只过了分数线1分,是一中在我们学校录取的最后一名。
我记得那时还根据一篇课文改编过一个话剧,有句台词:“他考了477分,火车把他载往科技大学”。我就演那个“他”――王翔,大热天的卖冰棍。我后来没有上成科技大学,妈妈说是因为我小时候有一次爸爸喝醉了抱着我的头撞墙把我撞成了脑震荡,把本来上北大的脑袋撞成了辽大。
这件事我没有考证过。小时候我经常被锁在柜子里听他们在外边打架,我在里边闷的要死。有一次我和妈妈在坟地里睡了一夜,因为打不过他。还有一次我满街跑,我爸在后边追。他骑着椅子追,喝醉了以为那是自行车。当然关于我爸的记忆也不都是不开心的。有一次他让我喝一杯白酒,我照做了他就给了我十块钱。还有一次他带我到他们种子公司,我坐在他的办公桌上,记忆里笑的很灿烂。
我读高中的时候,我爸也来看过我一次的。虽然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来看我,是我奶奶生病住在对面的医院他才来的。我记得当时班主任对我说:有一人来找你,他说是你爸。我见到他的时候,第一个动作是握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生份,他伸出手来,我就握住了。然后我什么都没有说,一直在哭,哭到上不来气的时候,他说我得走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可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知道他不像妈妈说的那样坏。我也能理解一个被□□在牢里错关了那么多年的人内心的扭曲和变态。我三岁开始就看我爸爸的那本《眼角眉梢都是恨》,所以五岁时就觉得我应该要爱人了。
后来我天天去二姨家住,因为有個我覺得長的很不錯的男孩和我的好朋友袁靓都住的离二姨家很近。
袁靓是为很多同学所不屑的。因为她妈妈是个家喻户晓的bitch,和某政府官员有暧昧。她基本上跟著她爸爸過.我經常和她一起吃火鍋,也一起發誓為了將來結婚後絕不离婚而努力...那些可笑又可愛的誓言.
到了大学每人都有一个绰号。董大,二哥,俊三,静四,微五,笑笑,刘七,还有我这“小魔女”。不过后来只有二哥叫我小魔女,别人都叫我黄小宇,因为我和静四老是给大家讲黄色笑话。
时光的沙就這樣慢慢流过指缝。年复一年。不就是活着么,我已经走到了今天。如果你相信上天爱你,你就要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有益的。
埋在记忆夹缝中的故事,暗礁般磨砺得我愤世嫉俗,自觉世人皆醉我独醒。就像羅丹的那個“思想者”。
在生活的表征层面游弋,然后突入到它的隐喻层面。我对所有的事情都满不在乎,却对一切结果都充满好奇,一件事情有了开始就一定有结束,既然开始了,结果就让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