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犄角之势（1 / 1）
天朗气清，一早起身在章永宫散步。锦绣含蕊伺候在身旁，松垮穿这外袍轻轻摇扇哼着歌。忽然一个怀抱环在腰上。“唱得什么？”
“佳人曲。”
“在唱自己吗？”挑起我一绺头发，放在鼻下。
“在唱盈妃。”我回头看着他，令人沉迷的眼神。
“不许唱她，只许唱朕。”松开我，站到棋盘前。我奉上茶，“皇后昨天跟朕说，想暂把凤印交给你，江陵公主的迎礼由你操持。”
“皇上饶了臣妾吧，那可是苦差使。”我走过去，轻捶着他的肩。
“朕封凌文上卿大夫，满意吗？”他拉过我的手，放在唇边。
“宿家尚未制衡，皇上拿定主意了吗？”我抽出手，坐在他对面。这样的玩笑点到为止。
“郦王，朕还有些拿不准。探子回报说安归王的势力在郦国活动频繁，朕看不是那么好对付。”
“臣妾以为，郦王现在在选择盟友，归顺我们和定国都是一样。所以他要选择强一些的。”我站起身来给他添了些茶。“他不选择我们又为什么嫁公主过来？”
“离国也没有选择我，可还不是把你嫁了过来？”说着脸凑到我面前。
“皇上威服四方，臣妾以为，那郦王是在和我们谈生意。”我离开他，“要再加些码才能让他选择摆脱定国，郦国虽小，可是现在我们和定国成犄角。郦国的归属就决定了我们和定国争霸的输赢。皇上可要慎又慎呐。”
“要是定国来拉拢你，答应给你复国，你背叛朕吗？”
我莞尔“五年之内臣妾不会，五年之后，要看价钱合不合适了。”
“那看来朕要抓紧了。”手指一托我的下巴，转身出门。
两个月后，江陵公主入嫁，声动四国，排场亦是非凡。盈妃称病，我只答应分担皇后的辛苦，前殿的布置就是出自我的手笔。奉天殿许久没有这样喜庆。自从攻离以来，喜事倒是头一回。我布置得格外仔细。
一大早就盛装迎接，穆轻扬高头大马在前，公主六十四人车辇在后，一派的浩浩荡荡。
车辇行至大殿阶下，公主由穆轻扬接下，我微微一笑，这排场装饰，岂是我能比得。莲步轻摇，熠熠生辉，我虽不嫉妒，但是想必她今天刺痛了许多人的眼睛，郦王嫁女，这般排场也情由可愿。
遮面取下，我一看，不禁一叹，生出些不忍。这公主满脸的稚气，分明是个娇生惯养没有长大的孩子，比起在阶上站着的嫔妃，她显得单薄稚嫩。亲身父亲又如何，为了尚未拿定的主意，付出了女儿。要是万一郦王一个转念，这公主的血不知能不能平息那些躬身行礼的大臣的怒气。现在的四国之局已变犄角，现在的后宫也是犄角，盈妃、江陵公主和我，我却不在意这样的情形，硕皇对我是不同的。
宫里为了迎接江陵公主忙作一团，上午大典结束，晚上在大殿设宴。一色的喜庆，一色的欢乐，硕皇不再高高在上，和大家一起平坐在大殿。送亲的除了穆轻扬，还有好几个郦国的重臣，为了展现国力，晚宴的菜色歌舞都是极中之极。凌文已经登朝参政，虽然硕国的旧臣多有微词，但是凌文的才华也是不可掩盖，对此我深信不疑。
酒过三巡，相互吹捧，我低头喝酒，却与宁王的眼神不期而遇。他还是第一次在大殿上注视我，却把我看得有些躲闪。那眼神是什么？疑问，猜测，试探，心里一阵毛躁，转头看着歌舞。
“敝使代郦国君敬皇上，祝百年好合。”穆轻扬一声祝酒，满殿响应。封江陵公主皇贵妃，不知郦王会不会满意。看着那小公主，我心头不禁泛起定国公主的脸，那摸孤单现在也不知何处了，希望我不要见证这么多的悲剧。今天的盈妃有些不沉稳了，眼睛里呆着些浮躁，我有些不懂，封了皇贵妃让她如此不安吗？不安的不是应该是我吗？郦国公主来了，我的专宠就到头了，盈妃着急个什么。
我转头看向凌文，一身的蟒袍，却一脸的苍白，我有些心疼，看来他很不快乐。凌文为了我做的太多，委屈了太多，我似乎不应该这样残忍。低头抿一口酒，凌文看见我，却是一笑。
歌舞升平，一派欢腾，外面的烟花映照天地。看着这一切，要是郦国能这样顺利归顺，那么四国的百姓不知要少多少磨难。
歌舞退罢，硕皇脸色微红，招手让我接近，我走过坐在他身边稍后，硕皇一把将我揽在身边，我微微一怔，“郦使可满意今日的安排吗？这些可都是敬妃一手操持的，朕向来爱才德兼备的女子，江陵公主闻听也是才华出众，朕甚是期待。”
皇后脸色微变，宁王眉头微蹙，盈妃却端起了酒杯。
我恢复笑容，提起酒壶，给硕皇斟了一杯酒。神情自然，他能这样对我，也能这样对江陵公主，甚至更好，这就是用意。
忽然灯光微暗，是舞剑。八名舞姬簇拥着一个带面具的男子上来，男子身材稍小，却十分青健。脸上的银色面具，衬着手里铸金纹花的木剑，在这大殿熠熠生辉。硕皇转头和穆轻扬说话，我斟着酒，舞姬变换着剑阵，我却忽然感觉哪里看着眼熟。殿上的武将都有些微醉，看着这花拳绣多没有耐心，皇后向我问着下面的安排，我微笑回答。
最后那男子一个旋身正飞上半空，舞姬们撒出七彩，大殿上一片华彩。众人击掌，我再端起酒壶，硕皇今日喝了不少。忽然感到一股剑气，好像被利剑所指的感觉，我抬头一看，却见那男子突然飞身下来，双手一旋木剑立刻变成飞屑，露出了雪亮的剑锋。直冲正位而来，硕皇正与穆轻扬说话全无察觉，身后侍卫被天上的华彩遮挡视线，只有离得远的几个看到了剑锋。宁王大呼一声，硕皇转身却也呆住，我看着剑尖所指近在片刻，千钧一发的时刻，我一皱眉“皇上小心。”飞身扑在硕皇身上。
那剑尖已在眼前，我大睁眼睛看着那人，那银色面具下的眼睛一闪，剑气在胸前忽然停住。我一怔。那男子已经飞身转向，我一看他的手，那剑，不是我的那把。。。“治。。。”脑子一闪，却忽然含住“保护太子。。。”
接着殿上的人回过神来，侍卫马上露刃，宁王已经站起身来“擒拿刺客！”我一听，立刻站起来。硕皇一把将我拉住“你没事吧！”
我顾不得那么多甩开他的手，治儿这孩子，怎么！
接着那些舞姬也纷纷露刃，一时大殿混乱不堪。侍卫们冲杀上来，那男子在舞姬的护卫下趁乱离去，我和宁王立刻带着侍卫追了出去，殿外的侍卫也纷纷拔剑，舞姬们个个功夫了得，那男子却飞身上梁，施展轻功向殿外逃窜。宁王正要急追“王爷小心，还是让我去。”
“胡闹，你给我回去！”他一个大力将我甩向后面。看着宫里的高手纷纷暗中现身，我担心的不行，眼看着他陷入重围，我心急如焚必须让他躲开这些人，治儿这孩子哪是这些禁宫高手的对手。我忽然灵光一现，往后宫跑去，那男子看见我忽然顿住，然后追着我的身影往后宫跑去。接着侍卫们追上，却在后宫前不由减慢了速度。我横身一挡“后宫禁地不得入内，你们去堵住个出口，这里有我。”侍卫们一顿，宁王眼看追了上来，“宁王留步！”我一喝，他有些吃惊的看着我。我立刻追进后宫，紧跟着进来的只有一些女侍卫和宦官武卫。
“分头去找。”我手一指，大家散开，几个女侍卫却跟着我。我一看甩不掉“在那，你们快去。”我往一个方向一指，她们立刻飞身追去。
我则到了一处暗地，四下一顾“治儿，姑姑在这里。”没多久，那个身影就从屋顶飞窜了出来。站在一个阴影里面。
“治儿。。。”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看着我坐在硕皇旁边，看着我为硕皇挡剑，这孩子。。。
“敬妃，你不配再叫我。”那个声音冷冷，我不禁心头一颤。
“治儿，你不懂。”这孩子这么做，是要将离国推进万劫不复。不管他是哪国人，硕皇要是死了，也必定大乱。
“你不再是治儿的姑姑了，我还以为有你在，你会帮我。可是。。。”那面具在夜色下闪着幽暗的光。忽然脚步声接近，我知道宁王不会就这么被我拦住。
“治儿快走，我帮你拦住他们。”我转身刚要带着他离开，却见火光闪动近在眼前。回头对他说“治儿，去我的章永宫找锦绣。”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剑，心一横捏住剑柄往腹下一刺。
“姑姑。。。”治儿一顿。
“快走！”我捂住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用自己留住他们吧。治儿飞身不见踪影，宁王已到眼前。“娘娘。”徐北捷带着人站在我的身边有些担心。我一下无力歪倒在他身边，宁王惊恐的看着我“你受伤了。”
“去，往前殿去了，快回去保护皇上。”我努力大声说，每一张嘴全身就一阵抽痛。“娘娘。”那些侍卫明显迟疑。
“去，快去。要是伤了皇上拿你们是问！”我又是大声一喝，指间的血立刻汩汩流出。眼前一黑，看着那些侍卫已经往前殿去了，我心一松，立刻往地上落。“你。。。”我用最后的力气说着。“别动。”他的语气命令却带着比我的伤口还深的痛，接着被他抱住，将我转过身来，用手按在我的伤口上，我疼得叫不出来，头只是靠在他肩上。
然后靠近他的耳朵“他，在我的章永宫。求你，求你放过他。”然后就两眼一黑，晕倒在他怀里。
睁开眼，面前一片光明，想起身，却被伤口引起一阵疼痛。“娘娘。”锦绣在身边，还有一群的宫女太医。
“娘娘您醒了，快去禀报皇上。”含蕊吩咐着，太医马上上前诊脉。“娘娘已无大碍。再调养几日便可康复。”
我环视四周，却又故作镇静。“我没事。你们都退下吧。”我拉住锦绣，她端着药碗，只是一脸的关切。
等没有人了，我低声问“可有，可有什么人来吗？”锦绣一脸惊讶，“人？娘娘说什么？”我大惊，“那刺客，刺客呢？”
“让他给逃了，徐将军护宫不利，被革职反省呢。”
我立刻松了一口气，我真糊涂，让他来这里怎么躲得了。好，逃了就好。
“没事了。”我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我躺在床上，细细想着，看来局势比我想象的差，我在深宫尚且如此，怪不得凌文那般苦楚。
“娘娘，皇上来了。”锦绣进来一声通禀，我连忙坐起一些。“别起来，还是躺着。”说着将我按下，给我掖掖被角。
“臣妾没事，劳皇上担心了。”我微笑着，看着他的神色。
“都是朕，让你犯险。说过要让你躲在朕的身后，没想到还是让你险些出事。幸亏没什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满脸的心疼，让我微微有愧。
“臣妾一时心急。。。”
“不说了，可惜让他逃了，那些舞姬一看被擒也自尽了，一时还查不出是谁。”硕皇有些遗憾，我却松了一口气。
“皇上，昆王和徐将军在前殿等候。”
“知道了，让他们候着。”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接过锦绣的药碗，舀了一勺放在唇边一试，给我递到嘴边。我一怔，看着他，以前好像只有母亲这样这样喂过我，一个皇帝能如此，不禁心头一暖，可是却忽然闪过一个人，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一碗药吃完了，锦绣递来蜜枣，他两指捏起一个，放在我嘴里，我轻轻嚼着，他忽然起身脸靠过来。我往后一躲“皇上。。。”他离我一寸停下，一笑就站起身来。“好好调养，什么都别想，朕一会就来看你。”
御书房里，香烟袅袅。
硕皇闭目养神，徐北捷跪在阶下。“皇上，末将护宫不利，愿受惩处。”
“起来吧，徐将军。朕今日有件事情问你。”硕皇睁开眼睛。
“敬妃在沙漠中遇险，后来你们在尚城找到她，期间她可有胸口受伤吗？”
徐北捷沉思片刻“启禀皇上，娘娘在尚城时胸口并未受伤。手伤以及眼疾已经痊愈。”
“下去吧。”硕皇再次闭上深邃的眼。
徐北捷退下，昆王推门而入。
硕皇轻轻踱着步，“让你查的事可有成效？”
昆王躬身“臣已经找人看过，这伤痕是蛇齿。而且并非寻常蛇齿，应该是一种剧毒的蛇。咬痕稍偏咬力极大应是在垂死畏难时所咬，只是仅凭齿痕还推断不出是哪种蛇。”
“好，昆王辛苦了。”接着他走上龙椅，轻轻扶住头。
昆王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果然是他们？”
昆王回过神连忙答道“是，皇上，为首的那个是李杰的孙子李治。自从离国归顺，李婉玉当了王后，李治就在暗中收罗兵马，今日行刺也是买通了宫里的人混进来的，依臣看，这次事情宫里必有内应。皇上还是要多加防范。”
“内应。”硕皇眼里光华一闪，嘴角一钩“来人，下旨加封章永宫敬妃为敬贵妃。赏尚造首饰十副。”
在床上躺了几天，终于可以下地了，我起身来到妆镜前，几日里硕皇每日驾临，连江陵公主都晾在一边。极尽宠腻的待我，让我心里渐渐温暖。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不计前嫌，这种关系好像超出了起初约定的君臣，有些。。。
“娘娘，皇上驾到。”含蕊通禀，我缓缓起身迎接。
“快起来，怎么这就下床了。夜风那么凉，快回去躺着。”他连忙把我拉起，轻轻拥在怀里。
“臣妾，想起来活动。”我抬头看着他，他的下巴正好抵住我的额头。
“要活动也等朕来了活动，要是伤口开了，可怎么得了。”说着，就把我抱起来，我一顿，他环视一下，抱着我来到妆台前。把我放在凳子上，站在我身后。
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消瘦了，长发披肩，面色有些苍白。
“朕听说那些平凡夫妻，丈夫都是为妻子画眉的。朕该为你做些什么呢，你为朕做了那么多。”我心里一动，平凡夫妻，多么遥远的词，从不敢奢望的平静。
想着，他拿起台上他刚刚赐下的发簪，挑起我一绺头发，为我别在了脑后。那是一支松鼠双葡簪，多子多福。“你看你多美，怪不得让朕这般魂牵梦绕，就是将硕国所有的珍宝加起来，也比不得你半分光彩。”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他，有些呆愣，这景象多象父亲和母亲。这些话，为什么听着这么暖心，这就是丈夫对妻子的甜言蜜语吗？我的脸不由羞红了，不禁低下头。
想着，忽然又被他抱起。“活动也活动了，还是躺着，要是你再摆出那副小女儿的娇羞，朕可就不敢在这里呆了。朕以为你什么时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扬着头什么也敢做，原来娇羞起来，这般的撩人魂魄。”
我轻轻捶了他，“皇上原来就是来戏弄臣妾。臣妾都受了伤，皇上还这般，真是不会怜香惜玉。”
他忽然哈哈大笑“你原来也是香玉，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剑气所指吓退一切非份之想呢。既如此，朕看来要好好惜你一惜。”说着他就大步走到床边，把我轻轻一放，人就扑了过来。我大惊失色“皇上!”
他停住，看着我惊恐的脸“记得，以后只有朕能戏弄你。”说着给我合了被子，静静离开了。一夜的梦，回到赵园，见到母亲和父亲，我们一起嬉戏，无忧无虑。
第二天天一亮，刚刚梳洗完毕，就听见有人通传“娘娘，皇贵妃娘娘来看望娘娘。”皇贵妃？是那小公主。
“快请她进来。”恐怕也是吓得不轻，婚礼遇到这样的事，也真是。。。
一进门，一身的红艳。我起身迎接“敬妃拜见皇贵妃。”她连忙跑过来一把把我扶起，一脸的焦急。“姐姐，你可没有大事吗？伤好的如何了？流了很多血吧。”
我抬头看着她稚嫩的脸“谢皇贵妃劳心，臣妾没有大碍。”
说着，她拉着我坐到椅上“怎么会没有大碍，姐姐净是骗我，那么一把长剑刺出来，姐姐可把妹妹吓死了，妹妹最见不得血了。”说完，看着我，好像在找我的三头六臂。
“谢皇贵妃挂念。臣妾已经没事了。”我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江陵公主还真是没长大，显得我虚情假意。
“我前些日子就想来看望姐姐，只是害怕血。。。听说姐姐能下床了，我才敢来的。姐姐都是因为我才受伤的，妹妹真的于心不忍。那些刺客真是歹毒，姐姐手无寸铁，怎么还能下得了毒手。”脸上的愤愤恨不得能把治儿生吃活剥了。
说着手招向后面的宫女“这些，都是我父王给我陪嫁的尚好的药，都是些疗伤止痛的珍品。我从来不会受什么伤，给姐姐用再好不过。姐姐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就和妹妹说，妹妹有的一定给姐姐。”
“娘娘，刚有人捎话过来，说皇后娘娘一会就到。”含蕊在我耳边说着，江陵公主一听就要起身告辞。
“皇贵妃请见谅，等臣妾好了，定要去拜见娘娘的。”我送她到门口，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我却微微一叹，这个小丫头，能在这宫里呆得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