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一段长(3)(1 / 1)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是谁的女儿了。不是第一次见面,是你来我们师拍专题片的时候。那次你扭到脖子,去医务室,那里有个医生以前和你妈妈一个单位,他认识你。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想法,你是你,你爸爸是你爸爸。可后来我突然被调上了机关,和你接触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你那么善良,那么简单,还那么幸福,给我的冲击真的很大。我看出了你的心思,可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也动了心。那次爬山,你没跟上队伍,我去找你。一路上,我就在想,我只是把你找回去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可见到你的时候,我却对你说了,我喜欢你。”
“那天晚上,我躺在窗上想了很久,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来我就告诉自己,就只是谈个恋爱,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分手。可是我只要一想到我妈妈,心里就特别紧张。她来北京做手术的时候,我是想瞒着你的,可还是没瞒住,我看得出她也挺喜欢你,可那是在她不知道你是谁的女儿的情况下。我知道她的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放下过。”
“我越来越矛盾,越来越痛苦,在你和她之间寻求不到一个平衡点。所以那次徐亦洁找你,我就想着,不然就借着这个机会分手了吧。可是看到你那么难过,我也好难过,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都已经这么爱你了。所以我决定去争取那一次幸福的机会,或者老天爷会眷顾我也说不定。她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她发现,可又想找个机会跟她坦白一切。后来,她无意中知道了你就是仇人的女儿,情绪很不稳定,我跟她谈也没有用。我以为我们大约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可后来她又同意放下仇恨了。”
“我真的很傻,她恨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激烈。昨天送到医院,她一直都是呆呆的,嘴里不停念着我爸爸的名字,医生说她有轻度的神经错乱,不能受刺激。这么些年,我很少在她身边照顾她,连她得了这样的病都不知道。”
“她从天台上往下跳的时候,我在对面楼。外面这么冷,还刮着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很乱,可她脸上还带着笑。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很温暖,很温暖。我想那一刻,对她来说,生命已经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解脱了,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希望你不要怪她对你说了那些话,她就是太执着了,执着的爱着我爸爸,执着的恨着你爸爸。”
舒宝乐从来没有听丁远航说过这样一大段、一大段的话,絮絮叨叨的,把他们的故事编织成了一个网,牢牢捆住了每一个人,谁都逃不掉,谁都该为这场戏码背负上永生的愧疚。可究竟又是谁的错?亦或是每个人都有错?小小的错,叠加在一起终究造就了这一段回不到过去,看不到未来的故事,那么苍凉,那么悲伤。她想起读大学的时候,十八九岁的年纪,总是憧憬着美好的爱情,总是自顾自的以为只要是相爱的就什么都可以跨越,她也终于体会到傅小影每次说,爱情,是一件几近奢侈的事情的时候所流露出来的绝望。
转身走出房间的时候,丁远航突然叫住了她。她回头,却不等他的回头,只听到他说,这一辈子,是他负了她,若是有下辈子,一定会好好偿还。
她笑了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终于明白,这一生,她在错的地点、错的时间、错的身份遇上他,就注定了只会留下一段错的故事。
回家的时候,她懒懒的靠在车后座,舒妈妈一直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其实车开的不快,可她觉得那些景物掠过的太快了,几乎闪到了她的眼。她又觉得累,于是闭了眼,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仿佛休息好了一切又都会回到原点,回到那个浅夏,有阳光,有微风,还有,那个人。
舒宝乐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个下午,六点,舒妈妈敲门叫她吃饭。她没有胃口,可又怕舒妈妈会担心她,只好下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的多了,眼睛太花,下楼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孙海博,正坐在客厅里和舒凯乐说话,她试着叫了声,还真的得到了回应。可她明明记得他应该是已经回广州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舒凯乐见这两人相互看着发愣,只好做解释:“你说是不是瞎胡闹,这小子去了机场才发现没带证件。”
孙海博居然会干没带证件这种事?舒宝乐觉得奇怪,孙海博跟着补充理由:“正好有个老同学过两天结婚,所以我干脆就休假了,再在北京多留几天。”
舒宝乐点头,多留几天就多留几天吧,反正孙海博留在北京,还是回广州,地球还是照样转。可显然有一点,舒凯乐已经把这二十四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孙海博了,因为她能察觉到孙海博的目光时不时飘到她身上,大约心里正在感叹她的命运坎坷之类的。不过算了,反正她在孙海博面前丢人丢的多了,也不在乎这一次了。
舒凯乐为了搞好气氛,在饭桌上讲笑话,可冷幽默明显不合适眼下的调调儿,舒宝乐还是自己吃自己的饭,最多就是给了他一个很无奈的眼神,舒妈妈更是让他少在那边唧唧歪歪的,老老实实吃饭,唯有孙海博配合着笑了声,真是有够冷的。
舒凯乐不甘心,吃过饭之后一老跟在舒宝乐屁股后头,想着法子逗她笑,可她就是不笑,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闭门羹,把他锁在房门外边。
舒凯乐这回是真的感觉到挫败了,灰溜溜的走了。
舒宝乐觉得耳根子清静多了,坐在床边发呆,可没过十分钟,敲门声又响了,她以为是舒凯乐,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你怎么这么烦人呐!”
可来人不是舒凯乐,而是刚从外边回来的舒运斌,脸上还带着风尘。
舒宝乐猜到舒运斌一定会来找她,就像是以前,她遇上了难题或者犯了什么大错误,他都会很认真的和她谈一谈,并不是直接帮她排除障碍也不会把他认为正确的东西强加在她身上,而是循序诱导,清除她心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疙瘩。她转换了语气,打起精神喊了声:“爸爸。”
舒运斌点了点头:“我能进去坐坐么?”
舒运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过舒宝乐的房间了,他总是很忙,全国各地四处跑,一年到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都不多。他环顾了四处,最后走到书架前,拿下放在上面的一个小熊公仔。公仔已经很旧了,还是十三、四年前他跟着领导出国公办的时候带回来送给舒宝乐的礼物。那个时候她还不到十岁,正是喜欢玩娃娃的年纪,日日夜夜都带着它,逢人就拿出来炫耀,说是爸爸从外国带回来给她的。他当然知道她那么小的年纪绝不是存着崇洋媚外的心思,就只是因为是他大老远带回来给她的,所以才特别喜欢。
他拿着小熊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舒宝乐,只觉得这时光,过的太快,于是忍不住叹气,幽幽道:“宝乐,身世的事情,会怪爸爸么?”
舒宝乐轻轻摇头:“你们把我从孤儿院领了出来,还给了我这么一个幸福温暖的家,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外人看,我怎么会怪您呢。”
舒运斌缓缓点头,又轻轻摇头:“可这次,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不但没有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反而企图通过你来偿还我欠下的债,是爸爸太自私了。你如果要怪爸爸,就怪吧。”
舒宝乐鼻子发酸,走过来,靠在舒运斌身上:“爸爸,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怪您。这都是我人生中注定要经历的事情。可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和妈妈,还有哥哥,永远都是我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