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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鸳盟难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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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好难书啊……

我真不喜欢写不喜欢的人……

宣方。

天气真的越来越冷了。

临风端着盛药的几案,走在深夜静静的廊道上。

凝结于地面的寒意透过丝履袭上她的足底,再扩散到她全身,使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药碗里的药汁随之轻轻荡漾。她停了停,小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复又抬脚,预备继续前进。

“嫂嫂。”不远处有人唤了一声,小跑几步,迎上来接过几案,“让我来。”

“小弟,你还没睡?”临风借着廊道两侧燃烧的火把,看清楚了服人的面庞。

服人待她走到前方,自己落后一头,跟着她走:“兄长已经彻夜守候在母亲榻前,如果有其他事情,还有我可以周全。嫂嫂应该歇息。”

临风答:“母亲病倒,我很担心。睡也睡不着,正好看火熬药送到这里。”

“都快天亮了。”服人望了望天空,“您通宵不眠,对身体不好……送药的话,差使宝音或其他侍女便行了。”

“宝音在照料净儿。侍奉母亲,还是交给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吧。”临风回首顾视服人,“……小弟,你穿得单薄,留神别着凉。”

服人顿了一下:“嗯……”

二人一起走到了仲任栖所的房门口,只见屋里烛火昏暗,惟有上光独自在灯下枯坐。发现他们,上光站起来。

正在这时,屏风内卧着的仲任忽然叫道:“昔罗!”

一股北风应声钻进屋中,所有的火苗都随风疯狂跃动。

上光僵住,像一支箭射中了他似的。

“昔罗!”仲任再叫。

上光盯着服人,脸上刹那飞过了惊惧、疑惑、不安与迷茫。

他显然有些无措了。

临风果断地转过身,对服人笑容可掬:“小弟,你能替我取件裘衣吗?我……还是觉得受不了这晨风……”

“啊,是。”服人放了几案,立即去满足她的愿望。

趁着她创造的空当,上光差不多从冰封中恢复了常态,首先到仲任身边观察了一番,断定那是母亲在梦呓。

“怎么回事呢?”他松了口气,却仍有后怕,自嘲地拉了临风坐下,“……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那名字在这一刻从母亲嘴里出来,竟然还有服人在场……”

临风百般安慰:“不要紧,服人当是没听清楚的。”

“母亲这场病,真正来得蹊跷。”上光沉吟,“我总是……心底不踏实。”

临风抚摩他的鬓发:“那就静观其变。……你劳碌了这么多天,从没好好睡过一觉。”

上光捉住她的指尖,拢在胸口暖着:“你才是。半分也不顾惜自己。”

临风就势偎进他怀中:“无妨。……但不知,母亲究竟在做怎样的梦?”

上光摇摇头,揽了她的肩。

香炉中腾起的青色烟柱渐渐散乱,缭绕在梁间……

“我还很困哪。”公子净揉着眼睛,嘟嘟囔囔,“这样早起身,是去哪里?”

宝音一边拽着他匆匆而行,一边数落:“去你祖母那里!我打听过了,你极儿弟弟偷偷先跑去探望你祖母了,再不起身,你永远都赶不上他啦!”

“天上的星星都没下去呢。”净儿止不住地打呵欠。

宝音催促:“快走,快走。”

一拐弯,不防栏杆处兀地站着服人,吓得宝音差点儿惊呼出声。

服人抱着裘衣,立在渐渐弥漫的雾气里:“……你是要去侍奉母夫人吗?不用去,君侯与君夫人都在。”

宝音想了想:“我带净公子前往探望母夫人,顺便寻找极公子。”

“不必。”服人阻止,“极儿刚刚经过。你引净儿回去吧,母夫人需要的是安宁,两个孩子会很吵。”

“可……”宝音不愿放弃。

“这是命令。”服人堵住她的话头。

宝音极不甘心:“那么公子为何在这里?”

服人静默良久:“为了待在我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紧接着他补充:“你也必须如此。”

“为什么?”宝音勉力压下怒火。

“若是不想改变现状,有的事情,或许就不可看,不可听,不可问。”服人一字一句地强调。

“为什么?!”宝音重复。

服人瞥一瞥她,镇定地道:“因为我相信这是对的。”

不过,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神迷离,透出无限怅惘。

“我不明白。”宝音看着他在黑暗中闪烁的眸子,微微震撼。

服人深深呼吸:“回去吧……我在这里,任何人都不能打扰母亲……”

宝音不能服气也不能反驳,无望而恼恨地一跺脚,拽了净儿原路返回。

而依旧沉浸于睡眠的仲任,浑然不觉自己正酿造着的,是一场变故的开端。

“夫人。”

多么熟悉的呼唤……

“夫人。”

仲任坐起身,四下寻找。

“是我啊,夫人。”她的丈夫宁族蓦地出现,在她榻旁坐下,一如平日那般柔声细语,“你生病了吗?你要好起来呀。”

仲任抬起头望向宁族,目光抚触过他鹰翼般飞展的双眉,再迎着他关切的视线,忍不住心中暖流涌动:“你到哪里去了?现在才来看我。”

“我一直都在黄泉看着你,看着我们的两个孩子。”宁族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依旧。

仲任仿佛忆起了他已不在人世,然而他的手,她舍不得放。

两人喁喁轻谈,温存之际……

“那孩子是我的。”另一个声音从宁族背后幽幽响起,“把他还给我,还给他真正的母亲……”

仲任闻声,立即汗毛倒竖,拼命地想扭过头去,偏偏动弹不得。

一名年轻女子怀抱着婴儿站在夫妇二人一旁,美丽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冷眼打量他们。

“昔罗。”仲任耳听丈夫这么称呼那女子,不免心头大震。

果然……

女子无动于衷,重复道:“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仲任抓紧丈夫:“上光是我的孩子!”

“上光?”女子举起怀中婴儿,“这才是上光。你忘了真正的儿子,却也想叫我的儿子忘了真正的母亲,我不能原谅你。”

宁族痛苦地护住仲任:“都是我的错!都让我承担吧!”

“还给我!”昔罗不依不饶,对着仲任伸出手臂,“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啊!”仲任害怕地双眼一闭,身子像坠入了万丈深渊……

……

有雀鸟的啼鸣一声声落到枕畔。

仲任□□着,睁开眼。

透过屏风一角,能看见窗外幽青的屋檐与蓝中泛白的天色交错,勾勒出黎明的轮廓。

“母亲,您醒了?”上光凑上来,小心地扶起仲任。

“我怎么了?”

“您别担心,医师说您这是由于太疲倦引起的一时眩晕,好好将养就没紧要。临风亲自给您熬了药……”

仲任攀着儿子的肩膀,打断儿子的话:“我适才是做梦?”

“嗯?”上光作茫然状,“……您之前都在昏睡……”

仲任发了一会儿呆:“我在梦里,有没有喊什么?”

上光微笑:“没有。”

仲任放下心,安稳地倚在枕上。

“母亲,进药了。”临风捧药献上,上光替母亲擦去额头的汗水,转身出去外间。

到了门口,极儿正昂起小脑袋瓜,满面不解地盯住父亲。

上光蹲下来,瞧瞧四下无人:“极儿起来了?自己来的?”

“嗯……”极儿十分认真地说,“祖母在叫‘昔罗’。”

“悄些。”上光忍俊不禁,“你听到啦?”

极儿一脸“你撒谎了,这不对哦”的神气,严肃地重重点一点头。

上光抱起孩子,呵孩子的痒:“极儿,要保密呀,不然会教祖母烦恼的。”

极儿似懂非懂。不过既然是父亲讲的,做孩子的自然没再多的意见;何况眼下只顾被父亲逗得咯咯直乐了,哪还有空去追根问底。

“我绝不会要你和我走一样的路。”末了,上光亲了亲孩子,“极儿是真正的,唯一的。”

“哈哈。”极儿笑着,也亲了亲父亲。

上光享受完儿子的回赠:“好,我们去郊外跑一跑,为祖母带些野味回来!极儿记得父亲的马叫什么?”

“飞骊!”

“真聪明……”

于是,卫伯景昭、陈公澜戎及夫人烈月、宋公子熙等,受东道主晋侯上光的邀请,利用上午时光到一同到郊外狩猎游戏;而宋公苏显由于健康的缘故留守馆舍。

“一夜没睡?”苏显瞥见临风自竹帘外经过。

临风停下脚步:“母夫人病了,早晨才好转的。我们差不多都没睡。”

“上光那个木头将大家领出去,分明是希望你能歇息,看起来,你却不领情哪。”苏显拍拍座席,“那么,陪我聊几句如何?”

临风略作犹豫,掀帘进来:“忙来忙去,反而没睡意啦。也好,聊一聊权当歇过。”

“……比起你的故国,这新家是不是要冷了许多?”苏显撩起帷幕,看看户外铅沉沉的云块,“……好像快要下雪了似的。”

临风脱下裘衣,递给苏显:“穿上吧。”

苏显一哂,并不去接,只从面前火堆上的酒尊内舀起热酒,自斟自酌:“我不需要那个,相比之下,用酒御寒更为有趣。”

“别喝太多酒,对你身体没有益处。”临风夺下他把玩中的玉盏。

“你害怕么?”苏显反手握住她的腕子,“身体是我的,生死由我,你为何害怕?”

临风既不挣扎,也不说话。

苏显叹息着,松开她。

“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启口,“原来你和他们一样,以为我的心疾,是杀了那陈国大巫巫咸而得到的天罚。哼,可笑。”

临风凝望他,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楚:“你以前是那么活跃……你是因为要救我,才杀了巫咸……”

苏显打断她,佯怒道:“其实我的父祖皆有此疾,我不过运气好,也没逃脱罢了。和巫咸没关系,和你没关系,和谁都没关系。……难怪你这些天见到我,都是一脸愧疚难过,我很不高兴,我可不要自己成为你的心结。”

“唉。”临风捂住嘴,眼圈红了。

“你啊……”苏显最看不得她这般模样,早软了心肠,柔了嗓音,“别想太多,顾惜你那遭过百般折磨的身子最重要。哭哭啼啼的你,我不喜欢。”

他重新拿起铜爵,洒脱地一饮而尽:“人嘛,身如器,魂如酒,酒不会永远待在器皿里,所以魂不会永远待在身体中,当然了,人便不会永远活在世上。我得意过,失意过,现在意气平宁;活着尝过了做人的种种滋味,就算立刻死去,又有何畏惧?”

临风闻得,愈加觉得悲凉,快要堕泪。

苏显起身,坐到她旁边:“好了,不论这些。不妨实话告诉你,为防心疾发作而休息是个借口,我这么做全是想与你私下相处哪,谁教上光把你护得紧紧的……”

“敷衍得一点儿都不高明。”临风嗔怪。

“泪珠滑出来了。”苏显抬起手,用袖角轻拂临风的面颊。

两人多时无话,最后,相视会心一笑。

“我……”苏显正欲启口,孰料宝音不等门外守候的宫人报禀,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眼前的一幕,令徐偃王的女儿呆若木鸡。

没过多一会儿,她带着又惊又喜又尴尬的神色,既不行礼,亦不问安,旋过脚跟,卷起一阵风再度刮出了屋。

离馆舍很远了,宝音的心还在使劲儿跳。

刚才那是撞见了什么呢?

身为君夫人,却和别的男子挨得那样近,说说笑笑,拉拉扯扯,毫无忌惮!宝音一边鄙夷一边庆幸,原本是去找薰炉的,结果倒遇到了那么意外的一桩事……

她慌乱而欢悦地整理着自己的心绪,发现当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教上光得知她的收获。

不过她没愁上多大工夫,远远地,上光一行的狩猎队伍满载归来。

“宝音,你怎么在这里?”服人趋前询问。

“奉母夫人之命,来向君侯及公子禀告她老人家已完全恢复精神。”宝音一触到服人车后上光的目光时,顿把双颊烧成滚烫,埋下头胡乱寻了个理由,恭恭敬敬地回答。

上光信以为真,舒开眉头:“太好了。”

烈月眼尖,一眼认出了宝音:“徐赢氏的女儿!……天哪,她竟被收留在晋国宫中吗?”

“她为晋所俘后,被我母亲看中,故而侍奉我母亲左右。”上光解释。

烈月听说,大有不满:“没记错的话,她当初险些射伤晋侯。这种人留在太近的地方,未免危险。”

上光颔首。

“仅仅是个孩子。”他的车子经过宝音所站的地方,这六个字烟般轻淡地从他口里吐出,却石般沉重地砸在她心上。

都过去了整整的三年,她在他心目中,却依然是个孩子……

“君侯!”她一咬牙,冲他的背影大喊。

上光不曾回头。

因为在他前方,他的夫人临风与宋国君苏显正迎接着他们。

“夫君。”临风展露笑颜。

上光下了车,挽起妻子:“你没休息?太伤神了。”

烈月、景昭也过来寒暄。

宋国君苏显则冲弟弟公子熙招招手,公子熙顺从地立到兄长身边。

“熙,你瞧这位徐嬴氏的女儿漂亮吗?讲实话。”苏显提高音量,突如其来地道。

所有人停下交谈,诧异地盯着兄弟俩。

公子熙大惊,继而大窘。

“唔……”好半天,当弟弟的才囫囵回答。

“窈窕吗?”苏显追问。

公子熙局促不已:“诶?哎。”

苏显满意地扬起唇角:“很好。我适才偶然得见徐嬴氏,也情不自禁要赞她姿容出众,举止端庄;转而想起你老大不小,尚且无有妻室,今日为兄就代你开口,向晋国求婚,请晋国君准许将徐嬴氏嫁予你。”

公子熙吓一大跳:“这个……”

“别傻了,这种时候就是要先下手。”苏显谆谆“教导”,“你不娶,便要将大好良机拱手让人了!……你想清楚,愿与晋国宗室联姻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只可惜他晋国并无适龄宗女待嫁,这徐嬴氏虽非晋国女儿,却也是徐子之女,并受晋国母夫人重视,与姬氏宗女没多大区别。何况,她又是位丽人……”

趁这当口,公子熙偷眼将宝音觑了个够,的确像兄长所说的,她青春如初生蓓蕾,娇艳似凝露香花,求其为妻,不失为美事一桩。

念头如此一动,公子熙口中只剩下一味地唯唯赞同。

除了烈月不屑一顾,临风微现忧色外,众人全被苏显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利害分析惹笑。

“实乃喜事。”景昭率先表态,“光显二君原本交好,若是晋宋又结婚姻,两国势必世世相善。”

苏显得意:“那自然。我还盼着晋侯诞育女儿,好给我的鲋祀也定下妻子哩。……晋侯,徐嬴氏既受母夫人的宠爱,请你记得向母夫人表达我宋国的求婚诚意,好教佳偶成就!”

“一定。”上光欣然应允。

这回,众人尽皆前仰后合,闭不拢嘴了。

“母夫人!”宝音几乎是扑到仲任脚下,号啕大哭,涕泗滂沱,“母夫人!这是阴谋!”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教她疏忽了在仲任房内,另有旁人存在。

“母夫人!我没办法,只能不顾廉耻地来求您!我绝不能嫁到宋国!”她一个劲地抽噎,一个劲地哀告,“君侯被蒙蔽了,君夫人她……”

“宝音,住口!”仲任搀起她,诧异又责备地道,“太不像样子了,你没看到有客人吗?别这么无礼!”

宝音拭目,终于注意到一位华服青年愕然注视着她。

“这是司徒的庶长子——大夫广。”仲任介绍,“他闻得我染了小病,代司徒来探问我。你们是第一次会面吧?”

大夫广抢着答话:“徐子佳人,倒是极有名的,小臣早听到风评了。”

宝音难以为情,正待移过眼光,又不觉心中一跳,感到大夫广的面容好生熟悉,可她忆不起哪里见过。

“你且退下。”仲任说,“我与大夫广尚在谈话。你有何委屈,等一等再讲。”

宝音怏怏而出,颓丧地坐到后院石阶上。

她抱着石阶旁冰冷的柱子,思想起自己即将面对的未来,抑制不住一波波心潮起伏;考虑到自己任人摆布的命运,又把持不了一潮潮酸苦迭翻,泪水不停地顺了细滑的双颊滴落地上,都快积成两汪小水洼。

……

毫无头绪。

宋国君的几句话,就带给了她无妄之灾,唯一的救命稻草仲任,能否拯她出脱困境?依照眼下情形,局势不容乐观。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佳人就是佳人,哭也哭得好看。”

她吃力地撑开红肿的眼皮,朦胧中看到大夫广的身影。

“我那会儿好像妨碍了你向母夫人报告一件有趣的事。”大夫广抱着臂,玩味地上下扫视着她,“……我很好奇,会是件关于君侯与君夫人的什么事?你能满足我的这份好奇心么?”

宝音拉开和他的距离:“我同您,不相熟。”

大夫广有所预料,对这个问题满不在乎:“佳人,你这就不懂了。莫非你以为,在宫闱之中,还有敌友的区别?哦,应该说,在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亲或仇,只要能够使你得偿所愿,每一个人都是你通往目的地的铺路石而已。”

“我是你的铺路石,还是你是我的铺路石?”宝音琢磨了一刻,尖锐地提出。

“哈。”大夫广拊掌,“互相吧。你只要告诉我你将向母夫人揭露的秘密,我就给你个主意,这对你很公平。”

“你会得到什么好处?”对举目无援的宝音来讲,这交易确实令人垂涎,但她留了个心眼。

大夫广迟疑了须臾:“吕姜氏的不利,于我有利。”

宝音张大嘴,半晌方缓过神。

“与您相见的缘分,来得太晚了。”她确定她攥住了真真正正的救命稻草,不,准确地说,是登上了安然渡河的大船……

一边是晋国母夫人的病况不再,另一边,经过了三年离别再相聚的人们,即将面对又一次的离别了。

启程的最佳吉期,根据十日前占卜的结果,恰是仲任苏醒后的第二天。为了准备饯送各位朋友,尽管前夜未得挨枕,上光仍强打精神,忙得目不交睫。

掌灯时分,他总算得了点空闲,来到临风房中与她共进晚膳。

“今天……”临风为他盛上羹汤。

“恐怕得耽搁到半夜了,你早早睡吧。”上光歉疚地道。

临风放下牙箸:“我想和你说话。”

“嗯?”上光研究她的神色,“风儿,你有烦恼?”

“我……”临风下定决心。

“君侯,母夫人急召!”节骨眼上,刚打开的话头“及时”被截断。

上光霍然起立,火烧火燎地就要赶去,却刹住步子,还望临风。

临风挤出个笑容:“我等你。”

“我尽量快点回来。”上光伸手取过小易递送的外氅,“最好别等了,不能熬坏身子。”

临风躺在帐中,耳听外间的滴漏在一点点计算夜的长度。

她起初尝试数水滴的滴落次数,往往数到十几的时候,就管不住缥缈思绪如同纱绸般去了空中乱舞;这样的情况周而复始,直到她厌倦。真奇怪,她从来没觉得夜有如斯漫长。

她愣愣地瞧着被灯火染得一片柔红的帐顶。

今天的事,如何对上光说明呢?

此种顾虑,当他是世子,她是公主时,完全没在她的思考范围内;可现在,他是君侯,她是夫人了。往常的种种“逾矩”,兴许被传为风流佳话;如今一旦稍有不慎,便是失仪辱国的罪过。

……人生的改变,果真是在不知不觉中啊。然而,这是她真正在忧虑的问题吗?

她翻了个身。

真凉。

她摸着旁边空着的地方,胸中沉甸甸的感觉愈加严重。

辗转反侧之际,房门略作一响,上光回来了。

她居然有心落回肚里的踏实。

想要起身迎接他,不过……她下意识地将自己蜷作一团。

“睡着了吗?”上光到了床前,小声问。

“不。”她脱口而出。

“哦。”上光自顾自褪去衣衫,换了睡衣,净面洗漱,然后进到帐中。

他总能很快焐热被窝。不多久,整个床枕都变得温软了似的。

“上光。”她靠近他。

他不语。

“其实……”她在他背心划着字,“白天的时候,显……”

“我已经了解了。”上光说,“你们坐在一起,他对你笑,你对他笑……宝音告诉了母亲,也告诉了我。”

临风赧然,又如释重负:“你知道了。”

上光含糊地嘟哝,赌气地卷跑了大半张被子:“从别人嘴里讲出来,你认为合适么?”

“作为夫人,这样不妥。”临风自责,“而且……”

“只是作为夫人觉得不妥?”上光幽幽叹道。

临风一怔。

上光转过来,正视着她:“你……不怕我生气?”

生气?

是,是的!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折磨得她寤寐难安的,正是这么一种惧怕。

“我当然怕你生气……对不起,我错了。”她掀被起来,在床上端正坐好,郑重地致歉。

上光很快地接下去:“没关系。我干嘛生气?我倒很欣慰,相较当年,显君算克制多了。啊,你忘记了?他拉过你,抱过你,在商丘的时候,还当着我的面吻过你,我既未揍他,也未骂他,更没过对你……责难。这一次,照旧。”

临风噗哧一乐:“难道这不是责难?”

她一笑,之前尴尬阴郁的气氛像经不起春日抚照的冰棱,哗啦啦全都碎了。

上光咬一咬嘴唇,移开视线:“……哪有,我度量很大的。”

“好好好。”临风明白他心结已解,便不断摩挲着胳膊,“很冷啊,夫君能恩赐我重回被中吗?”

上光让出位置:“随便你。”

临风小孩儿般一骨碌滚到他身侧,舒服地眯起眼:“唔,真像火炉啊,热乎乎的。……没人能替代你。”

“……”上光捧起她的脸,“你呀……”

临风赶快阖上眼,装出睡着的样子。

上光一手拂开她的额发,一手牵住她的衣带:“没那么容易。……为了平息我的怒火,你得付出代价。”

“唉。”临风勾下他的脖子,“恭敬不如从命……”

河水岸。

一大清早送走了陈卫二国贵客后,晋侯特于此地设筵席专饯宋国君。

“念念北风,风从何至?入我怀袖,出我伤思……”

苏显擎着酒爵,旁若无人地缓缓咏诵。

上光举杯:“好诗。是昔年我在商丘听过的《念风》篇的新章?”

“对啊,我为临风作的,亏你记得。”苏显毫不避讳。

“你可给我留下了个麻烦。”上光瞟了一眼在茅亭中指挥摆宴斟酒的临风。

苏显不屑:“嚯,别这么看轻自己。与其说麻烦,不如说考验来得贴切。”

上光挑一挑眉头:“联姻,是来宣方前就考虑过的?”

“完全没有。”苏显爽直地否认,“那个女人不过是在不适当的时机做了不适当的反应。消除后患起见,不得已而为之;说起来这个法子,远不及杀了她干脆利落,可惜,这是你的地方,我能做的非常有限,实在无奈极了。”

上光哑然失笑:“若使你庶弟闻得,未免寒心。”

“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一切,任何牺牲不都值得么?”苏显十分平静,“不抱存这样的觉悟,可不行。”

他啜了一口酒:“……哼,对一个私下蓄养了三千固士的人而言,我的提醒全无必要。”

“那块大石头,是我投向自家池塘的。”上光解颐。

“顺便也让我们几家和那些夷狄听个响。”苏显晃动食指,洞若观火地啧啧咂嘴,“杀戎主,报鲁公,会诸侯,天下都能知晓光君威名,知晓晋国盛望……宣方之会,一场成功的聚会。”

上光不置可否:“是吗?”

“酒菜齐备。”临风□□来,“显,请移步。”

苏显随手将酒爵掷得老远,酒爵沿着岸岩一路翻滚,掉进河水。

“我走了。”他目送酒爵的覆灭,以一种苍凉的声调说。

上光拦阻:“略作一饮,再走不迟!”

苏显慨然:“你二人知我向来重聚首,轻别离。这徒增伤感的酒,我不喝。”

临风抢前一步:“显,何日再见?”

“能再见时当再见。”

“你要保重!”

“我尽力。”

他始终回避她的目光,匆匆下了矮坡,由彼处接应的公子熙扶持,走上搭于水面的浮桥。河对岸,他的车马正在等待。

……

“你哭啦。”上光望着远去的苏显,鼻子有一点酸;回头来望着泪如泉涌的临风,心又有一点酸。

临风哽咽:“他不要我们临别的敬酒……”

“那就留作将来重逢的敬酒吧。”上光忡怅道。

穿着赤红礼服的苏显,像一簇跃动的焰苗,一点点地,没入迷蒙不分的水天交接处……

一絮绒雪悠悠地转了几个轻盈的圈儿,憩在临风领口。

今冬的第一场雪,开始降落……

世事如镜。

宿命让某些人总站在镜子的两端。

你的愉悦,可能是他的哀伤;你的满足,可能是他的遗憾;尽管你为他急,为他叹,可你们,永远处在相互映照却无法交换的世界,想要改变,除非有一日天化作地,地化作天……

情缘易结,鸳盟难书。

曾经有一段人生能够相伴走过,便也无悔,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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