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执子之手(1 / 1)
周人的婚礼,和后世比起来庄重得太多,安静神圣,其实也不错哦~~~~
这里因为两人在外结婚,一切从简,并未按照士婚礼的六大程序进行,只写了最后一个程序“亲迎”关于共食和洞房的一部分而已。
结婚为什么要这么烦琐?我也有想过。我想可能正是要用繁多的仪式,神圣的典礼告诉结婚的两个人和其他在婚姻周围徘徊的人,这可不是儿戏,你们在一起,有感情更有责任。
在西周,娶正妻就是繁上加繁,因为正妻一般只娶一次,其他的再多不过是妾,生下的孩子也没继承宗子的权利啊……
西周的诸侯结婚,从一国娶正妻,一般还有两个或两个医生与新娘同姓的国家同时送去妾侍。在外面结婚,上光临风也能免去这个烦恼。
“风夫人,起得真早呀!”
天刚亮得清明,晓风吹拂,临风披了衣裳慢慢在院中散步,柴扉外忽有人招呼。
是苇巫。他背着小筐,拎着小锄,一面走一面兴高采烈地向她挥手。
每天早晨,他都会惯例地去附近采药草,也顺手为村人们挖些野菜,替孩子们摘些野果,回来后赠东家送西家。虽然野菜野果并非值钱的物什,但在这干旱的年头,如此行为实在难能可得,简直是十分慷慨了。
临风回应地招了招手,微笑着目送他走远。
他入住此地,不过一月左右,人望却迅速蹿长,不仅村中满耳能闻关于他的佳评,连侍奉临风的诸侍从,都对他赞不绝口。
想来也是,他原是个巫医,听说本事了得,一般小病小灾到他那儿立时便能痊愈,治完还不肯收受财物,倒是经常拿出币帛周济乡邻。加上脾气好,性子活泼,和谁都能凑成一团,三下两下的,几乎成了村里最受欢迎和尊重的一分子了。
回思与上光、苏显暂居在这里时,他们差不多是闭锁在以这个院落为界限的小世界里,采买用品皆是侍从代劳,更谈不上与村人交往了。
一涉及到上光,临风记忆里浮现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和始终隐藏着警戒的眼神……即使院子的藩篱能够开放,看了这幅表情,恐怕也无人敢来接近吧。她忍俊不禁,乐出声音。
云泽抱着锦垫放在台阶上:“夫人,累了坐会儿。”
她严谨地按上光吩咐称呼临风。
临风依言坐了,一朵淡紫的桐花翩翩舞着,越过篱笆,栖落在她的膝头。
“有好事哪,夫人!”云泽看了看,欢喜地说,“花自入怀,这是福气的预兆。”
“没错!”苇巫又站在柴扉外,摇晃着大捧牵牛花,“快来接早晨的露水!这同样是妙玩意。”
云泽老大不情愿地去开了门:“先生有什么事?”
苇巫将花朝她怀里一放,径直到临风面前:“夫人,您还没下决心吗?鄙人从您门前经过时,都会注意您的脸色,要是您再不让鄙人诊疗您的病,鄙人担忧情况会恶化。”
临风淡然:“是么?”
苇巫皱起眉头:“您不信?”
“我信。”临风端起热汤呷了一口,“我信我的病已经到非常糟糕的地步,可我,厌倦了。”
苇巫瞪大眼睛,质疑地盯住她,半晌无言。
她望着他笑:“谢谢你,不过目前我只想安静地等候一个人,如果能在离开之前和他见面,此生便了无遗憾。”
苇巫起身。
“鄙人不懂夫人为何放弃。”他认真地拍拍自己的腿,“如您所见,鄙人从小被叫作瘸子,但鄙人一天也没忘记努力,每日扎针,希望经络恢复疏顺,不再残疾呢!……鄙人从前琢磨,若是您不放心鄙人的医术,鄙人可以不断地劝说您,现在看来全是徒劳,医者能救病,救不得心!”
他有点生气,一拐一拐往门外去。
到门首他又停了脚,一回头:“夫人等那个人,是要他来眼睁睁瞧着您弃他于不顾吗?实在残酷!”
临风不由怔忡。
这时节,苇巫终于不甘,扭转疾行返归,一把攥了临风的腕:“夫人!鄙人必须得救您!”
“必须?”临风震惊之余,不免另有一番感触。
“鄙人不能接受有人在鄙人周围消沉待毙,您果真大愿已定的话,也请在鄙人尽力后再死!”苇巫直白地宣布。
临风呆了许久。
“哈?”她唇角一扬,“……要我答应你?”
“对!”苇巫肯定。
“那……”临风伸出手,“击掌为定。辛苦你了。”
苇巫双目流辉,满面春光,粲然道:“嗯!”
他击完掌,猛地想起件事,忙拖了小筐,取出一大嘟噜桑葚递给她:“新鲜的,甜极了,吃!”
临风接过:“我不客气啦!”
两人宛如孩童,就地吃起桑葚,有说有笑。
“哼。”黑耳抱着臂躲在竹帘后,低声埋怨,“嘴巴涂了蜜,倒会讨好!”
云泽帘外闻得,暗暗焦虑。
苇巫的治疗计划一开始就引起了临风周围侍从们议论纷纷。
原来他一不熬用汤药,二不施以针石,先指挥众人开垦房前屋后的空地,同时搬运来很多菜苗树苗,点种在地里;又买了不少鸡鸭,散放在院内。
云泽被这类举动弄懵,瞠目结舌地看着台阶下乱糟糟景象,不知所措。黑耳怒冲冲去找临风制止苇巫的胡闹。
总算在竹林里找着了临风,她正与苇巫一同抬头观望他的家奴顺领一班村民搭建茅亭。
“歇息一会儿吧!”临风擎起水壶招呼满头大汗的众人。
黑耳忍无可忍,劈手夺过水壶:“姐姐!您怎么做起这种粗活!难道你反要来伺候他们?!”
苇巫诧异而惭愧地道:“啊,鄙人本以为稍稍活动下会对夫人有益处。”
“没关系。”临风瞥了一眼黑耳,“去玩吧,我还好。”
黑耳叉腰,指着苇巫:“不明白你在干啥?这么洁净的庭院被你弄得一团乱!我年纪虽小,见你这类的人却多了!凭着一张嘴硬闯进别人家里,百般讨巧谄媚,企图唆摆家主混些惠利,你要打这下贱主意的话,趁早滚开!”
“不,不是的。”苇巫耐心地解释,“夫人的病总好不起来,半是因为沉积日久,半是因为心情郁结,我想替夫人换个更有生机更愉悦的环境,会对她康复大有帮助……”
黑耳打断:“借口找得挺光亮,天晓得你心里藏着什么鬼!以前也有个人说要给姐姐治病,结果……”
临风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头脑轰然,只觉天旋地转。
云泽赶到,眼见临风神情不对,慌地扶住,脱口而出:“公主!公主!”
临风站不稳,顺着云泽的胳膊滑了下去。
耳畔似乎有不少人在叫喊她的名字,可更大的噪音包围了她,她如同沉溺在透不了气的水里,混乱一潮一潮地袭击她,她醒不过来,也不愿醒来。
突然,她感到自己被一股暖流托起,仿佛逃离了暴风雨的小船,终于停泊在安全的港湾。
……
是鸟啼还是微风?温柔地敲破了她的迷梦。
她睁开眼睛,首先映入视野的是头顶的大树。它招展着它繁盛的枝叶,任由午后的阳光从缝隙中透下,精灵一样在她的脸上、身上跳跃,淘气又逍遥。在绿叶的边缘,露出湛蓝的天空,大块白云懒洋洋地飘动,擦着梢头,漫不经心地继续前行……
她入神地欣赏着。
当她渐渐清醒,因为掌心内的温度而向右侧过头去,才察觉到一份惊喜静静地卧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上光,他沉沉安睡,手却与她的紧紧相握。
一刹那间,她下意识地捏一捏他的指头,有强烈冲动想要流泪。
他动了动,倏然张开眸子,凝视着她。
“风儿,你怎么样?”良久,他问。
“好……”她禁不住哽咽。
“哦。”他欣慰地道,“我太累了,多睡一会儿行吗?”
“我给你拿被子。”她坐起来。
他抓着她,摇头。
她顺从地重新躺好。
他将她的纤指捧在胸前:“我们成婚吧。”
“在哪里?”
“就在这里。你愿意吗,做我的妻子?”
“愿意呀。”
“那我放心了。”
他说着,真的松了口气似的,再度进入梦乡。
她宠爱地轻轻一吻他的面颊。
幸福,原来就是此刻与他一同呼吸……
苇巫惴惴地跪在席上,不安地捏着衣角。
“世子来了。”厅堂两侧开始有人低低说着,来回走动。
他埋下脸。
一阵薰香飘过,有声音响起:“先生,别拘束。”
他应了,缓缓抬起头,略带犹疑地与那张熟悉的脸遭遇。
上光似有所察,目光一凛,但嘴角含笑:“先生哪一国人?”
“陈国。”他故意用浓重的口音轻松回答。
上光菀尔:“好地方。……先生只有单名,未有姓氏么?”
苇巫镇定而谦卑地道:“鄙人流民野氓罢了,不曾有姓。”
上光不语。
苇巫心底松一口气,又忍不住手心攥一把汗。上方坐着的这个人,尽管仅仅问了两句,内容平淡无奇,却有一种震慑围绕字里行间,不怒自威。
这一错念,他猛地发现上光已然站在他眼前。不知为何,他后背滚过一阵寒意。
“请起。”上光伸手搀扶他,“上座,先生。”
苇巫从命。
上光正色注视他,俄顷敛容行礼:“先生受我三拜。”
苇巫做大骇状:“啊?!这、这、使不得!使不得!”
“一拜,希望先生原谅我夫妇向你隐瞒真实身份的事情,并且代为保密,勿教村人知晓。”上光道,“二拜,先生是习巫的,拜托先生为我夫妇占卜吉期,成就婚礼;这第三拜……”
他郑重地拜下:“先生,救救我夫人。”
他的举动完全出乎苇巫意料。
“你是世子,是储君,值得向鄙人这样的落魄瘸子行如此重的礼吗?”苇巫脱口而出。
上光从容道:“值得,先生。世子也是人,也有难处,也需要帮助。”
苇巫一怔:“你可以命令鄙人。”
“自愿诊疗和奉命救治是有区别的,不是吗,先生?”上光端详着他。
苇巫恍惚地点头。
“是有区别。”他喃喃地说。
“先谢过先生了。”上光举觞,顾视良宵、大夫元等,“你们一定要令先生尽兴!”
“没问题!”良宵爽快地端起酒……
将近深夜,酒席方散。
良宵与大夫元一人架一条胳膊,将酩酊大醉的苇巫领去休息。上光接过小易递上的湿巾子擦了把脸,出了屋子沿走廊往临风寝室探望。不在临睡前看她一眼,他无法成眠。
她尚未歇下,寝室的窗户漏出灯光来。
微弱柔和的光,笼着他脚前的路,他不由止步,爱惜地探出指尖,触碰那无形的明亮。
他的人生,在最初的十年如同朝阳,灿烂耀眼,毫无瑕疵;当他懵懂间揭去了关于他身世的那层秘密面纱后,白昼为黑夜所更替,无边无际的疑惑和孤独,在别人见不到的地方啃噬着他。从前不明白的,那时明白了;从前不在意的,那时在意了……
以为求得真相,能使自己平静地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可他错了,对自己的来源了解得越多,他就朝黑暗越深地陷入。因为意识到了处境的危险与四周的威胁,他近来愈加感受到他在不自觉地营造壁垒,磨练武器,这样下去,他会干什么?
“……音色美吗,师雍?”临风的话钻进他耳内,听语气他想象得出她眼下正一脸期待地望着师雍。
师雍道:“很美,公主。世子绝对喜欢。”
临风满足地“唉”了一声:“他把玉箫送给齐国公主作贺礼后,便没再吹过曲子,我一时寻不到好玉,只得央苇巫用这支紫竹做了箫,想送给他。玉和竹,终究不同,算了,我藏着吧,免得被他笑。”
上光闻言,迈进室中,从她那拿了竹箫凑到唇边,吹将起来。
师雍识趣:“云泽妹子,把杖子取给我,小臣这要告辞公主了。”
云泽会意,拿了杖子和他一起出去。
上光一曲终了。
“好听。”临风评价。
他盯着她:“玉和竹,哪里不同?竹配不起玉,还是玉配不起竹?”
临风羞涩道:“你不该偷听。”
上光放下箫,默默在她腮畔亲了亲。
“你和我做个约定行不行?”他过了许久才开口,“你对我保证,你要振作精神活下去,在我有生之日都陪着我。”
临风扑哧一乐:“行,行。”
她刚一高兴,又因喉头奇痒,不断咳嗽开了。
上光正待要拿绢子给她,她嘴边一缕醒目的血丝却教他愣住。
临风从他表情里看出大概,忙以袖子拭掉痕迹:“哦,这个是燥火上升引起的,哈哈。”
她懊恼不已似的,藏起沾污了的袖子。
上光扳过她,小心地为她脱下外衣,扶她躺进被窝,然后打量着她:“风儿,现在我向你讲明。……我的身世、境遇和地位使得当下的情势非常微妙,我预计不了我将遭逢的凶险困难,今后无论是亲是仇,若他们令我疑虑和畏惧,我惟有拼杀下去,直到终有一日让他们或者我淹没于黄土。成为如此一个人的妻子,你害怕么?”
“不。”临风笃定地说。
“可我害怕。”上光故作忧郁道,“长此以往,也许我的一生都注定要走夜路了。永远觑不到黎明,永远得不到解脱。”
临风眨下眼睛:“你不是愚人,我相信你能分清善恶忠奸。别被走夜路吓倒,我为你点上松明,伴随在你左右,你来不及消灭那些等着伤害你的野兽时,我用我的弓箭送它们去黄泉。”
上光俯下,脸与她相贴。
“我只求你别丢下我。”他体味着她的温度,“你在我旁边就够了,为了保护你,我能做任何事。”
临风搂住他脖子:“这么重的担子呀,不过,我背得起。”
上光感动而释然,吻着她的额:“……我的夫人,既然掂出了肩上的重量,就安安稳稳地活着,其他的暂时交给我吧。”
穆王十九年初夏,既望日。
今天是上光与临风的婚期。
与后世的热闹喧哗不同,周人的婚礼崇尚安静、庄重与简朴。而且,通常从黄昏开始。
作为新娘的临风,整个下午都准备着迎接她将为人妻的那一时刻到来。
在侍女的协助下,临风梳理好了长发,将一顶名为“次”的高高的假发髻盘结于头顶,再用纚布束住。这是出嫁的女子必须的装扮之一。
侍女奉上玄色纯衣纁袡礼服与青色绶带,替她穿戴整齐,跟着在她腰间系好由琉璃管串起的彩色玉佩,走动时叮当作响,复以小铜香炉在她周身熏上一遍,倏然间芳菲满室。
做完这些,临风稍觉劳累。身着玄色礼服和绛色披肩,标明其为新娘从者的云泽引几名托着妆盒与首饰匣子的奴婢进来,见状忙道:“公主……”
“上妆吗?”临风兴奋地问,“那对紫玉花簪一定得要!”
云泽无奈苦笑,取了螺黛描染她的眉毛,又取了胭脂点在她唇上。
临风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笑容。
云泽停了手里的活计,偷偷揩了揩眼角。
临风放下镜子:“云泽,笑。”
云泽捧起粉盒:“哎。”
“这个不必。”临风推开粉盒,“我还需要吗?”
没错,她本来肤色洁皙,略逊冰雪,经历疾病以来愈发苍白,那里用得着脂粉。
云泽忍受不了:“公主!”
临风按住她的肩膀:“我要嫁给上光,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你……懂么?”
云泽点头:“是。”
“都妥当了吗?时辰到啦。”担任婚礼赞者的苇巫在屋外探问。
侍女们引临风起立,南向站在房门口。
从者分作两行恭立甬道两侧,内着白绢单衣,外罩缁衪纁裳,一袭玄端礼服,头冠爵弁,足蹬赤履,腰佩灵光并宝玉,作新郎装束的上光缓步行来。
临风端详着,这样的他神采奕奕,恍若神仙。
他踱到她门前阶下,向她行礼后伸出一只手。
她会意,同样伸出手给他。
他想了想,出人意料地收回手,转而张开双臂,眸子中荡漾着希冀。
她立即跳到他怀中。
一对新人在众宾客各种各样目光的交织中拥抱,而后互相扶携,迈向正堂。
“这是世子吗?!”大夫元喃喃。
良宵嘁了一声,随新人前进。
正堂。
天色暗淡,堂中四角已经点起了灯火,团团簇簇,如诗如幻。
堂西南角按照规矩摆上了供新人共祭和共食的酒宴。云泽作为女方侍女“媵”,负责为上光浇水盥洗,为临风盥洗的则是男方侍女“御”。随后,赞者苇巫揭去了覆在酒尊上的盖巾。
那边厢小易指挥几名抬鼎人将汤鼎抬上堂来,分别作了“执匕人”的良宵与“执俎人”的大夫元跟着汤鼎一齐登堂,将各自持着的匕首和俎放在鼎的两边,其后良宵退出,大夫元侍立等候。
“媵”、“御”有条不紊地安排新人所要用到的餐具,待她们收拾完毕,苇巫朝新人行礼,报告馔食齐备。
上光对临风作揖请她入对面筵席,然后一起坐下,进行祭祀。苇巫将黍移置席上,把肺脊进授与新人。二人一起举肺告祭,再举肺吃下。如此三次。
苇巫清洗爵杯,斟酒请新郎饮酒清口安食,上光拜而接受,苇巫起身在室门之内面朝北答拜。接着又请新娘饮清口安食,临风如仪。同时,苇巫进肝以佐酒,上光临风执肝振袖告祭,仿效前礼,尝肝后放置于菹豆中,向苇巫拜谢。苇巫答拜,第二次清洗爵杯服侍新人饮酒。
轮到第三次饮酒时,仆从们撤下爵杯,献上红丝联结的一双玉卺。苇巫边念祝词,边将一只给予上光,一只给予临风,在卺中注入苦酒。这象征着夫妇不但能同甘,亦要共苦。上光临风相视一笑,喝下卺中一半的酒,交换后一饮而尽。
苇巫目睹他们合卺完成,自斟一爵酒,面向西北放置于地,第三次拜新人。这是在宣告礼成。新人自然第三次答拜。苇巫坐下干杯,复起身退出。“媵”与“御”搀扶新人进入后堂内室,其他侍从清理残席。
内室里枕席早铺放舒适。
“媵”替上光除去礼服,摘掉冠冕佩剑;临风的婚衣由“御”褪落,免了首饰发髻。
只着绢裳的两人并排而坐,长发被“媵”、“御”徐徐放下,用梳子梳在一起,松松地挽个结。结发才能成夫妻。
一切结束后,“媵”和“御”掣了灯烛告辞。
……
隔了半天,寂寂中临风出了一口长气。
“别动。”上光说,“我来解开发结,不然会扯痛你。”
临风道:“看得见吗?灯全拿走了呢。”
上光摸索着:“还行。”
他无意中触到她颈项滑腻微凉的肌肤,忍不住一个哆嗦。
“什么声音?”临风突然发问,“……是心跳……你的还是我的?”
她按住他的胸口,他就势搂紧她:“风、风儿……”
天哪,为何这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一般,他脑海里一片轰鸣,嘴也干了,脸也热了,心脏拼命往外蹦。
在他臂弯里的她一言不发,可他能觉出她的境况不比他强。她甚至瑟瑟发抖。
“你……你是不是冷?”他以比平时笨拙十倍的动作抚摩她的脊背,“我们到……被子里好了。”
她环抱着他,没有反应。
他正不知所措,一缕馨香印上面颊,原来是她柔软甜蜜的唇……
黑暗内,他喘息着:“我……”
“我爱你。”临风补充。
“是。”他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放任自己完全融化在爱情的海洋,“我爱你……”
宋国。商丘城。
王宫。
公子熙躲在帷幕外,窥视殿中背向他而坐的兄长苏显。
苏显保持这个姿势有差不多一个来更次了。这必定和那封早上送到的书简有莫大关系。
他揣度着,思量着,冷不防苏显扬声道:“到了就进来吧,藏着掖着不成样子。”
他吓一大跳,赶忙拍打着衣裙,似乎风尘仆仆地小跑进殿,拜倒在兄长脚下:“兄长,我奉国君旨意为您与齐公主大婚去齐国请期,幸不辱命,我……”
“少说两句,我心情不算太好。”苏显仍旧没看他,却忽然歪倒在榻上,拖着浓重的鼻音打断他,“日子定哪天了?”
“一个月后的初吉。”公子熙陪小心道。
苏显静默良久:“你听好,熙。永远不要去爱上别人的女人……太遭罪了,真的……”
话到最后,他趴在枕上,抽噎不已。
公子熙张着嘴,傻在原地。
“把火取来!把火取来!”苏显猛地弹起身子,满面泪痕,对着他吼,“快点!”
公子熙醒神,奔出去抱回支长明灯。
苏显刷地抽掉灯罩,要将手里的书简丢进去,临到投时,他改变了主意,又将书简攥得牢牢的:“不烧了,移开!”
公子熙摸不着头脑,但一一照做。
等他再回到殿中,苏显的表情宛如霜冻,十分严肃地盯着他:“带去齐国的迎亲礼物里,哪些最珍贵?”
“哎?有……”公子熙苦苦搜索记忆。
苏显一摆袖子:“选出来!送往晋国!不许问理由!”
公子熙倒吸凉气:“……”
“你走!”苏显重新转过去躺了,“就我不幸福!……我也去结婚,让大家来恭喜我,你们好好过日子吧,我会比你们过得更快活!”
他一嘟噜说完,仰头望着穹隆出神。
“还是……祝贺你们吧……”末了,他深深叹道。
这也许就是缘分的尽头……
你们的路,再容不下我了……
断肠人,从来都不止一个。
丹姜叠起帛书,纳入袖中。
“夫人,你快来呀!”她的丈夫鲁世子在不远处嚷嚷,“你瞧瞧泉大夫进献的这班歌女,唱得不错哪!你不是喜欢音律么?我把她们全部送你!”
她冷冷地听着。
是的,她没时间再去关切其他的事,如果心碎了就扔掉,如果心死了就埋葬!属于她的战争打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她不能输!
她瞄了一眼逼视着她的泉大夫,露出笑意。
“来了,夫君。”她略抬下巴,仪态万方地向鲁世子走去。
仓衡鹿,你能完成你的题目吗?
仓衡鹿,去尽情玩这个有趣的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