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请您老有所指引吧!”
“哪里——哪里——”老翁摆摆手说,我不过胡说说而已,哪敢给你什么指引。”
“老人家,要指引的,真的要指引的。”
“要我看,真达到那般境界者,恐怕普天之下就没人敢自认。”
听了这话,曼殊默然了。老翁说得不错,他的确道出了生命的真谛。从中国到印度,从佛祖到凡夫俗子,他不断地探索、寻求,得到的结果却是完全相同的。他深深地体悟到,只要喉咙中还能喘息,只要血液还能流淌,只要心脏还能跳动,那么伴随生命而滋长的烦恼、忧怨,就永远存在。
……
这时,从河边传来一阵声响:唰唰唰,沙沙沙,似苇叶轻轻相撞,像风儿摇动树梢,响声时而急快,时而轻缓,时而连成一片……
曼殊惊异地听着,浑身觉得发冷。
刹时,响声立时大起来,几乎整个河滩都在喧叫。
“老人家!”曼殊惊叫一声。
“怎么?”
“你听是什么声音?”
“啊!”老翁笑了,伸手在地上摸索起来,一忽儿便摸起一个东西拿到了曼殊眼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螃蟹!”曼殊惊奇地说。
“是螃蟹。这是雨前的征兆。”
“真的?”曼殊感到非常惊奇,也有着万分感慨,感慨大自然的无限奥秘,感慨万物间的神秘联系。
果然,在他们谈话之间,狂风骤然刮起,河水被掀动得翻卷着巨澜。跟着天空也亮起了闪电,隐隐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
“要下雨了,走,我们到前面的小寺避避雨。”老翁说着拉起曼殊就向前面奔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座小寺。
这座小寺,实在破旧,寺门破损了不算,瓦脊甬道间都已长满了荒草。大殿里虽然也燃放着几枝蜡烛,但是那尊无精打采神像面孔上的灰尘足有铜钱一样厚了。
曼殊仰头看去,见匾额上几个年代久远的字还依稀可辨,上书:怀兰寺。
“这寺知道是谁建的吗?”老翁问了一句曼殊,可是还未待曼殊回答,他自己便说了起来:“这寺相传是唐时贤相张九龄修的。据说当年相当风光了,寺里雕梁画栋了不算,脊顶是清一色的琉璃瓦,香火也是一年四季地旺盛,木鱼之声昼夜不断地响起……”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曼殊涌起一股沧桑之感。
“这个殿虽然破旧了,可是你可别小瞧它。当年清兵南下,我乡居民就是在这大殿前,举行的誓师会。我爷爷的爷爷那时正年轻,提一把砍柴的镰刀赶来参加。打了几个大仗之后,队伍里只剩他和一个受了伤的和尚,那和尚叫什么……澹……”
“澹归和尚?”曼殊猜测道。
“对对!正是这个名字。”
“那可是明末的一位有名的诗僧啊。”
“就是这个和尚,在我家躲藏了一些日子,伤未养好,就执意要走。当时风声很紧,大家都不让他走。可是他还是在一个晚上趁人不备的时候,悄悄走掉了。他去了哪里?后来怎样?就不得而知了。据说,和尚是看破红尘了,所以不肯再和凡人在一起。”
他们正这么说着,忽然从后面的禅房里传出一声很苍老的声音。
“二位施主,为何夜半来此?莫非有什么事情么?”
他们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从神像的斜对面一窄窄的房门中,蹒跚走出一个老者来,他满脸褶皱,眉毛斑白,一件脏兮兮的袈裟斜披在肩上。
老翁连忙说:“老师父,我们是行路人,想在此地避避雨,打扰您啦!”
曼殊也跟着施了一礼:“打扰了!”
“不必客气二位。既然老天有意让我们相识,还不快快进禅房用茶。”
“谢谢了。”他们说着就跟随老僧进了那间禅房。
禅房的陈设更加简陋,一张窄窄的木床,上面铺着一床破旧的被褥,旁边是一张老掉牙的桌子。桌上放着盏旧式油灯,灯火虽然如豆粒一般大小,可是屋中的什物还能分辨清楚。
“快坐,快坐。”老僧进屋后便热情地给他们让座。
曼殊借灯光,仔细端详一下老僧,便吃了一惊,忙问道:
“请问老师父法号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云游。”
“云游?”
“云游正是贫僧。”
“老师父来‘怀兰寺’之前,在……”
“在一座无名的破庙里。”
“破庙在哪里?”
“惠州的郊外。”
“云游师父!”曼殊大叫一声,扑通跪到地上,“您老人家看看,我是谁?”
老僧将桌上的油灯拿起,颤颤地端到了曼殊的面前,仔细辨认了一番,然后才动情地说:
“你是曼殊!”
“是我呀师父。”曼殊一下子抱住了老僧,眼中的泪水便汩汩向外流淌出来。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老僧,说:
“老师父,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唉,说来话长啊!”
“怎么?”
“自那年我们在破庙分手后,我便回了老家。其实我当时的心思你也能看明白,我就是想让你掌管着那个破庙了,我回去是不想再回来了。叶落都要归根,何况人呐。但是回到故乡,我的心凉了,连续几年的灾荒,村民们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是过着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日子。再加上官府对百姓的杂税苛捐越来越多,庄户人几乎就无法活了。没办法,我又从老家回来了,回到那个破庙。这时你已经不在了,我在那里守候了一些日子。后听说我的师兄你的师父的遗骨已经移到了海云寺。我便专程来给他祭扫,可是当我千辛万苦来到海云寺的时候,万没有想到海云寺……”
“海云寺怎么了?”
“整个寺院全给毁了。”
“毁了?!”曼殊的眼睛几乎瞪圆了。
“是啊!据说那是一个狂风呼叫的夜晚,僧徒们刚刚就寝,忽听得一阵粗暴的砸门声。还未待他们点灯起来,庙门已经被他们砸开了,跟着便闯进一伙蒙面的歹徒,他们个个手持凶器,进得殿来,就疯狂抢夺,先抢财宝,后搜经书,连庙门的铜环都给砸掉了。当他们觉得再无油水可捞的时候,便点起了大火,好好的海云寺,就这样给毁了。”
“这些蒙面歹徒到底是什么人?”
“有人说是革命党,有人说是官府,谁能弄得清啊!”
“那么,那些僧徒呐?”
“嗨,惨透了,跑的跑,逃的逃。我赶到的时候,除了看见遍地烧焦的瓦砾,连个人影也没有看见。没办法,我只得回转身来蛰居在这个破庙里……”
“那……赞初法师的遗骨呢?”
老僧眼圈立时红了:“都……都……没了。”
说到后来,他便啜泣起来。
曼殊即刻觉得晕眩起来,就仿佛脚下的土地颤动起来一样。这打击来得太突然猛烈了,几乎让人心里准备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是,一辈子都以慈善为人生之本的师父,怎么到头来,浩浩的乾坤世界,连他一杯尸骨都不能容纳!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他真想向苍天叩问一声。
就在这时,庙宇外边响起一声炸雷——轰!
这是曼殊有生以来觉得最响的一声炸雷,这是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炸雷。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解读的是,这声炸雷,是上苍对他叩问的回答!还是对他叩问的训斥!
反正那个夜晚,他觉得心灵里又经历了一个冬天!
沉沦的菩提——苏曼殊全传--二十七、爪哇岛幽情
二十七、爪哇岛幽情
当我们透过历史的迷雾,试图看清苏曼殊面目的时候;当我们沿着时代的坐标,企图寻找苏曼殊生命轨迹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苏曼殊——这个终生传奇人物的一个极有诗意的特征:飘零!他幼年飘零,少年飘零,青年飘零,直至现在,依旧飘零。
自“怀兰寺”雨夜之日始,他先后去过广州、上海、杭州、湖南,于1911年5月又到日本,先抵西京而后转赴东京,之后又去乡间探母,随之又拜见飞锡,数日后又从飞锡处转回东京,于是又起程返回爪哇……
飘零者的行踪是不定的,飘零者的心情却是钟情的。那每每世人熟视无睹,司空见惯的事情,到了飘零者的眼里、心上,便别有一层的味道。此时的曼殊,最珍视的是友人的来信,那一页小小的方纸,在他的眼中比珍宝还要贵重,他觉得这是他寻找感情寄托,沟通外面世界,获得重要信息的绝妙途径。同时,他给友人写信,也变成了一种艺术活动,每每落笔,除了要写进自己的情怀、心绪、感触外,笔墨中无不闪烁着斐然的文采、飘逸的情致、罕觏的才情……,他的信札与其说是信札,不如说是绝妙的美文,这期间通信最多的是蔡哲夫、柳亚子、高天梅、周柏年等。
1911年6月13日,他将所作新诗寄给蔡哲夫,并附上给柳亚子、高天梅的信,从而我们可以窥见他美文的一斑,其信写道:
天梅、亚子两居士莲座:
前接哲夫书,如知两居士道体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