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往事难忘（中）（1 / 1）
晚晴觉得师父一定不是普通人。应该也不是什么妖怪。她每天有很多的功课要做，渐渐地当她幻化人形的时候，她的狐狸尾巴能够始终藏好，而狐狸耳朵也不再出现。她每日幻化人形的时辰也越来越久，多亏了师父教她一套固本精元的术语。
每日，师父会抽出一个时辰，陪她识字写字。不出三个月，她就能为他整理书房里的竹简。连她自己也惊讶，怎么能够学得这么快。师父给她梳了总角头，为她做了几身书僮衣服。而她住进了书僮的房间，有了一张软软的床铺。还能常常与师父一桌吃饭。她的日子前所未有的舒心。
“公子，这位小书僮是？”仍然有好奇的仆人询问。
“是李舒的远方亲戚，我看着挺伶俐。”
“长得这样眉目清秀，是男孩几乎可惜了。”
“呵呵，是吗？”对于这样的问题，宇文仅常常是不知可否。
晚晴自然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可是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奇怪，女孩子一样可是师父的书僮啊。
有位仆人的亲人去世，宇文仅亲自去他家里送些抚恤。晚晴也就跟着去了。她走路若走得太快，有时步子就不太稳。宇文仅就干脆牵起她的手走。
路上，晚晴有很多问题，她问：“人也会死吗？”
“生命皆有尽头。”
“那人死后，到底去哪里？是在那一个一个小坑里吗？”
“你说的小坑是墓穴。人死后，要有地方安葬，这样他们的灵魂也就安全，所谓入土为安。一个人死后，若不是犯了罪，他的灵魂即元神，就可以进入地下世界，在那里等候引导，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就能重新投胎做人。”
晚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晚晴可有灵魂呢？”
宇文仅一愣，只得说：“有，自然是有的。”
晚上回到府里，晚晴没有吃晚饭就去了书房。宇文仅瞧着不对劲，便跟着进去。
只见她对着那块黑狐皮，哭得稀里哗啦。
“我就觉得心里不安。她还挂在这里，不能入土为安。”
“这……”修炼上千年的妖，都未必能有灵，他不该瞒着她，却是硬不了心肠，只得说：“你说得对，我们明日就把它埋了吧。”
就选在自家后院的一小片空地，晚晴亲手埋葬了小黑姐姐。
宇文仅也曾学着与人交友，可最后并没有几个朋友。而他们纷纷离开乡间，去了咸阳游学、做官。甚少会有人想起他这个乡间的神童。
一日，忽然有人到访。
“宇文贤弟，真是多年不见！”此人大约二十出头，昂首阔步走进书房。
“原来是成兄，多日不见，成兄愈发神采飞扬。”宇文仅站起来迎客，本来在一旁读书的晚晴也就退到一边。
“什么多日，根本就是几年。贤弟，倒是你，如今长成谦谦君子了。”
“成兄莫再谬赞。敢问成兄，是什么风把您吹来？”
“实不相瞒，其实是有事相求。”
“是吗？成兄坐下慢慢说，晚晴，去叫人端茶来。”
后来，晚晴知道，这人叫成儒。
“成兄去了咸阳游学，可有收获？”
“我如今是丞相李斯的门人。”
“哦？真要恭喜成兄。”
“丞相是大王跟前的红人，我们这些人跟着他算是有所作为，为国效力。然而，连月来，丞相大人成天愁眉苦脸。”
“怎么会？听说我们秦国，兵强马壮，而当今秦王又是一代明君。”
“此事还真与大王有关。你知道，大王今年已经过了而立，先前选了骊山一处为陵寝。而近几年，关于陵寝的建造，选了一批又一批的能工巧匠，就是无人的设计能让秦王满意。”他顿了顿，看看宇文仅的脸色，继续说：“大王的功绩和年纪都在与日俱增，而他百年之后的陵寝却仍然不让他放心。大王过得不舒心，那丞相大人就更不好过。愚兄近日想起，贤弟善于设计工程。可否一试呢？”
“这个……宇文仅只不过是一个生长在乡间的读书人，从没去过咸阳，又没见过市面。如此浩大的工程……”
“贤弟，如今正值乱世，英雄能人莫问出处。而愚兄是知道的，其实贤弟自小就有高远志向。画张草图而已，试试又何妨？何况，如果真的入了大王法眼，岂不是一件大功德？”
功德？是，他被贬下界，要修满三世的功德才能重返天庭。现世中，他虽乐善好施，可每每都是积了些小功德，似乎是聚沙成塔，长路漫漫。这或许真是一个机会？他心里出现难得的犹疑。
见他神色稍有松动，成儒立刻趁热打铁：“贤弟只须跟着愚兄到骊山走一趟。就算去过之后，丝毫没有点子，但是正值秋高气爽，登山观景，也不算白走这一遭。”
“这个……可否容仅考虑几日？”
“不急，愚兄预备在老宅住个三五日。”
客人一走，晚晴三步并作两步，蹭到他身侧，拉拉他衣袖说：“师父，师父，我们去吧。”
“你为何想去？”
“因为……晚晴从没有去过骊山啊。”
宇文仅点点她的鼻尖，说：“你不曾去过的地方还有很多！才读了几日书，心就忽地野了。”
晚晴不依不饶，干脆将自己柔软异常的小小身体，整个依靠住他，继续嘟嘟囔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师父教我的。”
“你倒会搬弄，”宇文仅故意装作生气，“再说了，我即使去，为何要带上你啊？”
“晚晴是师父的书僮啊！师父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永远都跟着。”
“永远？”他不记得何时有这么教她，“才多大年纪，怎地就说到永远？谁又告诉你，书僮要一直伴着师父？”
“如果不是，我又能干什么呢？”晚晴扬起小小面孔，一本正经地问道。
霎时，一贯思辨敏捷的他哑口无言。他还从未想过这些。只是自他收留了晚晴，他的寻常生活里频添了些许欢乐。相识自是有缘，而缘起何时缘灭何时，将结什么样的果？他置身在人世里，并不能预知。
“等你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知道。”
“晚晴已经活了几十岁，还不算长大吗？”
他其实不能作答，只好搪塞说：“先在这人世里头活上几十岁再说。”
晚晴见撒娇不成，知趣地坐好，又换了花样，说：“师父，晚晴照师父说的方法运气，又新学会了个本事。”
宇文仅转头看她，只见她闭上双眼默念咒语，调匀呼吸后猛然一吸气。忽然她凭空消失，他正在惊奇，就听得背后，她说：“师父，我在这里。”
她喜滋滋又跑回他身边坐好，说：“师父，晚晴的本事如何？”
他原先已经在讶异，照例一只狐，在山中得了天地精华，幻化成妖，无论如何至少百年道行，才能变幻人形。可据晚晴说，她只活了几十岁，于是他问：“你在终南山顶，喝到的无根水，那些金色雨滴，你到底喝了多少年？”
“让我算算，”她低头心算，“大概二十年吧。”
二十年，原来他们不见面已经相识二十年。那时候，他整日在天庭的御花园里徜徉。每一种花都有一个花仙守护。每天她们翩翩起舞之后，他为每一株花浇上几滴仙玉浆。于是，御花园里的花朵始终娇艳芬芳。在天庭的最后二十天里，他如常的工作，那些仙玉浆奇迹般从云层的缝隙中滴落凡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喂养了她二十年。她得到了天庭的仙气，自然是与普通的妖怪不同，道行上简直日进千里。
“既然这样，从明日起，我会教你更多的心法。”
“师父为何不能在晚晴面前演示？”
“我？我只是普通人，这些法术无法驾驭。”
“哦。那晚晴一定好好学习，路上就可以保护师父了。”说完，她便真的低头用功。
宇文仅心里暗说，好个狡猾的狐狸，似乎是有理由带着她同去。
他们坐着马车晃晃悠悠了好几日。第一次坐车的晚晴并不能适应，觉得头晕眼花，于是整日昏睡。
“你家的这位书僮，派头着实不小。这一路上，是你照顾他呢，还是他照顾你啊？”
宇文仅笑了笑，把那枕在自己腿上的小脑袋放正位置，说：“她不过是个乡下孩子，头一回坐车。”
“我记得你原先有个书僮，大概年纪比你大些。”成儒又问。
“是，叫李舒。前些日子，征召入伍了。”
“征战连年，征兵也是不断。不过，这般割据的局面，终有一日会结束。老百姓能重回太平日子。”
“嗯。您可是见过我们的大王？”
“跟着丞相进过宫。大王是习武之人，身材高大威武，又知识渊博，行事雷厉风行。大王已听取丞相进献的建议，不日又要发兵。”
行至骊山脚下，为了便于观测，改为步行。晚晴这才生龙活虎起来。一会儿跑到前面探路，一会儿又在山间摘花。
宇文仅望了望四周，皇陵位于骊山北麓，它南依骊山的重恋叠嶂之中，山林葱郁；北临逶迤曲转的渭水之滨，风景秀美。如此依山傍水，已是风水宝地。他掐指一算，发现这骊山根本就是一座宝山，其阴多金，其阳多美玉，而且此处连绵的山脉其实是一条龙的形状，而皇陵竟然就在“龙眼”的位置。
“皇陵的选址，是大王自己决定的？”
成儒面露难色，说：“这个，大王的事我们臣子如何敢在背后妄论？不过，愚兄知道，贤弟最能守得住秘密。”
他定定神，看看四周没有人烟，说：“我也是有天听宫人说起。其实，大王即位之初，吕丞相多在朝堂辅佐。而大王则一心致力在皇陵选址上。看过少府无数个建议，大王才做了决定。吕丞相似乎有些异议，大王说此处是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而且大王先祖均葬在芷阳以西，按照‘晚辈居东’的传统，他就该选在此处。后来，太后亦是赞成，于是大王就此做了决定。”
宇文仅心里说，这位秦王具有非同一般的高瞻远瞩。
成儒识得路，带着他们绕过几道山路。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路口，宇文仅发现有官兵把手。成儒掏出一块令牌与守兵交涉。很快，士兵就让他们进去。然而却是拦下了晚晴。
“我？我？”晚晴急得说不出话。
“我的令牌是丞相给的，说好一次只能带一位进去。让你的书僮在此间等我们吧。”
“好。”宇文仅转过头，对着晚晴使了个眼色。
晚晴心领神会，说：“那既然如此，我去附近玩耍，一会儿还在这里等你们。”说完，她转身走了。
宇文仅和成儒分别被蒙上双眼，由人带着往地下走。过了好一会儿，他们眼上的布被取走。宇文仅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地下。
“你看，皇陵的宫墙已经挖得差不多。可宫内结构如何，是否会渗水，这都悬而未决。另外，大王与丞相说，他一生的梦想是一统天下，那军队就是他一生最大倚重。他说，将来他的整支军队都要守卫他的陵寝。少府已然换过多位，而推荐给大王的能工巧匠至少不下五十人。”
他一边聆听，一边细细观察。他摸了摸脚底的泥土，又看了几处正在修建的工程。
此刻，晚晴也在东瞅瞅西看看。其实，刚才她转到一处隐蔽，变回白狐，再把衣物藏好。循着宇文仅的气味，她一路偷偷尾随。
成儒领着宇文仅转足一圈，宇文仅说看得差不多了，他们就往回走。晚晴一见，立刻展开她新学的瞬步术。
他们汇合，一同下了山。坐着马车到附近的城镇过夜。
是夜，晚晴睡得自在舒适。而宇文仅站在窗前良久，正值望月当空，他喃喃自语：地下宫殿建于泉水之下，须建阻排水渠使墓室免于水侵；墓宫中修建宫殿楼阁和百官相见的位次；设有机关暗器如一触即发的暗箭，以防偷盗；墓室弯顶上饰宝石明珠，象征苍穹星辰；墓室地面是百川、五岳和九州地理；再灌输水银，象征江河大海川流不息；墓室内点燃着用鲸鱼油制成的“长明灯”，永不熄灭；而陵墓周围是兵马俑阵，以陶俑制千军万马。
几天之后，他们到达了咸阳。不久，一份竹简被带至宫中，大王得了连声称赞，称此人甚得君心。宇文仅官拜少府卿，专为大王建造陵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