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畅音阁（1 / 1）

转眼又是严冬, 霜雪齐降, 下了整整三日. 到了雪停的清晨, 仍旧是寒风刺骨, 京中长巷如若无人一般静寂, 毫无生气. 整个贝勒府仿似被白雪吞没了一般, 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隐约露着一点红色门窗, 天地之间, 只余下红白两色.

懵懵懂懂, 又是一年, 紫芙雪烟罗, 柳色镶花裙, 紫貂皮的大裘, 我斜斜倚榻, 灯火映衬着我的冰寒肌肤, 犹如暗夜的鬼魅. 胤禩进屋, 端一碗热汤圆给我, 含笑道:"璃儿, 明儿个荣妃娘娘那边请了几桌皇子贝勒携福晋去畅音阁用膳听戏, 说是热闹热闹, 你肯定不愿去的吧?" 我微微坐起身, 懒眼轻垂, 曼声道:"去, 当然去...雪下了这么多天, 感觉简直快与世隔绝了, 进宫去看看那些人的嘴脸, 热闹热闹也好. "

黑发如瀑，角梳如玉。

我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 轻理云鬓, 笑意盈盈, 雪色映衬着格外耀眼的阳光下, 连瞳眸都是晶莹的琥珀色, 一脸洋溢的喜色也如大雪初霁后的阳光, 灿烂非常.

身后的汐儿却是一脸焦急, 嗔怪道:"福晋, 您最近可是越来越懒了, 这一觉睡醒都快晌午了, 爷说今儿个他办完了朝中的事儿就直接在畅音阁的戏台子等您, 让您早点到, 可是您到好, 现在才起来, 只怕打扮妥了赶过去, 人家宴席都开始了!!"她絮絮叨叨的说着, 手上动作也丝毫不敢放慢, 以鎏金镶白玉的扁方绾了髻, 斜斜簪上一只玉夔珊瑚簪子, 从描金凸雕凤纹奁取出一串儿以翡翠雕成的杜衡流苏叶子别在髻尖上, "没事, 不着急, 你慢慢弄, 反正肯定迟到了, 咱又不是着急去吃荣妃那点东西, 去晚了就少吃点儿呗." 我懒懒的笑着, 指翘莲花, 调和一点胭脂轻轻拍在脸颊上, 眼波流转, 白若凝脂的肌肤在镶金线的烟霞红旗装的映衬下平添了几许妩媚.

正一正领子, 起身由汐儿搀着往轿子里走. 也懒得诸多打扮, 纵是如花美眷, 又怎么样? 宫中多的是红颜, 到头来不都是枯骨? 每次进宫都巴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生怕吃了什么暗亏. 可是今儿个不知道为什么, 浑身懒散的很, 估计对上荣妃那精明倨傲的肃穆神情, 非睡着了不可.

漫步至畅音阁, 老远就锁定了胤禩, 却发现一个陌生女子正一脸温软的笑着, 捧着一个小酒坛, "这是荣妃娘娘珍藏的女儿红, 据说入口可是绵淳生香呢." 那女子笑吟吟的轻抬玉手, 将胤禩按到椅子上, "来, 八阿哥, 小女子敬你一杯!" 说着就为他斟了一杯酒, 胤禩轻微笑笑, 端着酒, 眼角瞥着胤禟, 略略有些尴尬求援的神情. 我站定, 眯了眼睛, 仔细看这陌生女子, 她, 约莫十五六岁年纪, 芳华绝代, 姿容艳丽, 弯弯的柳叶眉, 似若秋波的含情目, 如若涂朱的丹唇, 羞红的脸旁, 两只耳朵上八宝玲珑珠耳饰打秋千似的晃来晃去, 更添无限的风韵, 她穿了一身艳粉色的旗装, 露出凝脂般一小截手臂.

"啧啧啧, 真够不怕冷的." 我将紫貂大裘捂的紧些, 对着汐儿冷笑耳语道:"看看, 今年荣妃给我准备的这份大礼, 还真是隆重其事啊. 也不怕给冻坏了." 汐儿掩着嘴一个劲儿的笑, 小小声说:"汐儿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不过汐儿觉得这是和嫔娘娘选的人吧, 完全的和嫔那样式的衣着打扮嘛. 荣妃娘娘不是一向最最推崇那种大家闺秀, 端庄秀丽型的, 她的侄女们啊, 从来没有过这样轻佻的打扮. 不过这个很漂亮哦, 少了矜持, 多了几分妖娆. 一点也不比福晋您差, 比您啊, 还多了几分风情."

"那啥..汐儿, 你...貌似应该是跟我一边的吧? 你怎么长他人志气, 灭自己威风啊." 我戳一下汐儿的腰, 汐儿笑的更欢, 像出征的将士似的, 小声喊:"愿福晋攻无不克, 战无不胜!!"我也乐了, 调整出一个准备迎战的笑容, 款款行至荣妃面前, 脆声道:"荣妃娘娘吉祥, 月璃来晚了, 还请娘娘见谅." 荣妃上前将我虚扶一把, 和身边的和嫔相视一笑, 含笑道:"月璃可算来了, 本宫特地将戏目都留在最后, 等你来了一起看才精彩啊."

"真是有劳娘娘了, 那月璃先回座, 好生期待您安排的戏目呢." 我以帕子掩嘴, 轻笑了两声. 缓缓走到胤禩身边, 对上胤禩望着我的那如沐春风的笑容, 不动声色, 伸腿轻轻一绊, 站在我和胤禩中间的那个妖艳女子就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我大惊, 赶紧搀起那女子, 微笑道:"虽说是初次见面, 妹妹也不必行此大礼啊, 姐姐我可担当不起呢." 一桌人皆是和我熟识的, 自然知道发生何事, 都闷声笑了起来, 我也不等那女子说话, 顺势坐在胤禩身边, 向着桌上的胤禟胤礻我歉意道:"来的完了, 真是抱歉." 斜睨一眼那吃了暗亏, 却敢怒不敢言, 郁郁站在一边的女子, 转回视线, 小声对胤禩道:"今儿个荣妃娘娘的菜, 看来又不合你的胃口喽?" 胤禩自然懂得我的深意, 夹菜到我碗里, 笑道:"谁让我的口味刁钻, 弱水三千, 只取一瓢呢."

那妖艳女子也不吭声, 只微微一福身, 向着荣妃和嫔那一席走去, 附耳和她们说了几句, 去了戏台后面. 畅音阁的戏台是正方形的, 砖木结构, 台子四角有木柱, 台前两根柱子挂着对联, 戏台正面有雕刻精致的护栏, 护栏顶端有木雕莲花, 和小狮子才绣球作为点缀, 在戏台顶部装有垂花倒栏杆, 与下面的栏杆向对应, 周围的长廊挂满了一串串的红灯笼, 带着喜庆吉祥的暖意. 宫女们撤去用罢的膳食, 给各个宴席上了茶, 果盘瓜子. 锣鼓敲响, 一台戏就咿咿呀呀的唱起来了.

两出荣妃点的折子戏唱罢, 一个宫女捧着一张古琴上场, 那妖艳女子缓缓步入, 抬手抚琴, 一名女子自后台款款步入, 一身白衣胜雪, 后摆轻柔拖得一片, 白纱蒙着脸, 瞧不见容色美丑, 只是一双眸子清澈如水, 单看背影, 只觉得风致绰绰, 仪态万千. 满座的王孙公子都屏住了呼吸, 想必怕一个不小心, 惊走了这神仙似的人儿.

轻舞水袖, 玉石的高台上, 雪光一映, 白衣女子随着琴声舒广袖, 轻回裾, 如柳絮般盈巧地旋舞起来, 只见她一面转着, 身上的絮带、裙榴、衣袂都飘了起来, 罗衣从风, 长袖交舞, 瑰姿谲起, 秩态横出, 好像一朵花蕾越绽越盛, 舞到淋漓处, 竟似嫦娥在雾纱冰纨中奔月而去. 我亦是惊艳不已, 那抚琴的艳颜女子亦是绝代佳人, 但是其气质却远不如这蒙纱女子显得灵秀.

收回目光才发现, 荣妃娘娘一直隔着八仙桌, 远远的注视着我的神情, 见我也望着她, 含笑斜一眼台上的女子, 冲我一挑眉, 满是挑衅的神色. 呵呵, 原来这才是预备留给我的精彩戏目啊, 我笑的更加愉悦, 荣妃见了, 眼中笑意也更深了.

一曲舞罢, 十四阿哥反而颇有些不以为然, 朗声道:"我是不懂听曲子的好坏, 不过却觉得这琴声有些配不上这支舞, 若是璃姐姐弹的, 反而更高洁出尘些." 荣妃一听, 对着和嫔笑道:"和鸳妹妹怕是还没听过八福晋的琴艺吧, 既然十四阿哥这么说了, 八福晋何不上去弹奏一曲, 让和嫔娘娘聆听一下呢."

胤禩鼓励的对我一笑, 我含笑起身, 随手在院中折一枝白梅, 缓步上台, 试几个音, 阖上双眼, 欣然抬手抚琴, 顺着琴声的方向望去, 仿若一片梅林, 路尽隐香处, 翩然雪海间, 一朵朵的梅花绽放在纷纷扬扬的雪中, 素洁雅致, 香气扑鼻.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 缓缓的流出精妙之音. 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身边那一身素白的女子还有那艳丽妩媚的女子都定定望着自己, 不同, 同样的曲子却是感觉不同. 那女子也是擅长抚琴的, 只是她的琴声柔情万种, 摄人心魄. 可是我冷眼望着荣妃和嫔, 琴声内全无一丝柔媚, 自是一股浑然天成, 超凡脱俗, 散然物外, 像梅花一样, 静静的迎风而立, 不妖, 不媚.

一曲弹罢, 众人反而定住, 多半还阖着眼, 似是意犹未尽. 荣妃起身, 上台拉起我的手, 喜道:"真是一曲钟灵毓秀, 本宫喜欢的紧." 说着抬手招呼那两个女子来到身边, 介绍道:"这位粉色衫子的是熏依姑娘, 这位白色衫子的是夙依姑娘, 都是京城若仙舞坊的舞姬, 两位也都是惹人怜爱的姑娘, 若是由本宫今日做主, 想送一位给八贝勒府上侍候着, 做个滕妾什么的, 八福晋你觉得哪位更合适些呢?" 这话一出, 胤禩就箭步冲向台上, 微愠道:"胤禩府上的私事, 就不劳烦荣妃娘娘费心了, 我老早就说的清楚, 不会纳妾, 请荣妃娘娘就不要为难我."

荣妃仿佛没有听见胤禩说话似的, 只含笑望着我, 等着我的答复. 我挑眉, 指着两个舞姬, 问道:"禩, 老是不接受荣妃娘娘的好意, 倒显得我很小气似的. 你说选哪个好呢?" 胤禩拉着我的手欲转身走, 怒道:"一个也不用选, 我们回府." 少见胤禩如此生气的样子, 我心里反而被幸福撑的满满的, 有夫如此, 妇复何求? 在容妃灼人的眼光下, 微笑着, 任由着他拉着我, 头也不回的出了畅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