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剜心(1 / 1)
昏昏沉沉的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 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耳边响起过, 很多人抓着我的手臂摇晃, 喊我的名字, 我仿佛睁开过眼睛, 眼前像是起了白色的浓雾, 仿佛看见茧琳. 茧琳, 你为什么在哭, 你哭的好伤心, 不要担心, 我只是有一点累, 有一点疼, 不要哭, 胤禩马上就会来了,
他会抱着我, 告诉我安心的休息, 什么事都没有...
后来, 喧嚣归于静寂, 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握着我的手, 不断有苦涩的液体从我口中灌入, 我被呛得喉咙生疼, 一口也喝不进去, 接着就有一个温暖的唇将药一口一口渡到我嘴里, 他的声音痛苦的近乎哀求, "璃儿, 我不能没有你, 喝药好不好, 求你...求你..." 我记得, 这是胤禩的声音, 每次听见, 就觉得好安心好幸福的声音. 接着, " 璃儿, 别怕, 我们生也一起, 死也一起." 温热的眼泪不断划过我的脸庞, 一次一次的重复, 我终于顺从的将药喝下, 却感觉依旧有什么东西如同汨汨流水般, 从体内流出, 带走我身体的所有温暖, 只余下彻骨的冰寒...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费了极大的力气缓缓睁开眼睛, 触目所及, 是红色软绸的床幔, 纹绣着多子多福的图案, 这是府中的寝室, 我在自己的床上. 眼光稍稍一斜, 瞥见一缕月白色的衣衫, 眼泪便不争气的淌下来. 胤禩的头发凌乱着, 一缕缕垂在额边, 一向温和澄澈的眼睛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胡渣已长得有些长, 嘴唇更是干裂的毫无血色, 他看见我望着他, 竟嗫嚅着唇半天说不出话,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痛苦不堪的样子, 勉力伸手想摸一摸他的脸, 胤禩猛然抱住我, 低喊出啦:"璃儿, 璃儿你醒了. 你终于醒了.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来, 是汐儿和茧琳, 茧琳也扑在我身上, 脸色苍白, 额头上瘀青一片, 眼泪像是断了线儿的珠子, 吧嗒吧嗒不住滴在我脸上, 抚摸着我的额头道:"月璃, 你不能有事, 你要快点好起来!!!" 汐儿的脸色亦是苍白, 站在一旁不住的流泪.
呼吸, 努力的呼吸, 伴随着每次呼吸的, 都是剜心刺骨的疼痛, 似乎有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一样, 我艰难的开口:"禩, 茧儿, 汐儿, 你们...都来啦." 一句话未完, 已经痛得流泪不止. 胤禩抬起袖子, 不住的擦拭着我的眼泪, "璃儿, 不要哭, 不要哭." 他的眼神满是深深的痛苦和无尽的忧伤, 无端的, 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努力动一动自己的手指, 轻咬着嘴唇, 抬起, 又放下, 再抬起, 小心翼翼的抚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 是我和胤禩都会发誓一生珍爱的宝贝.
几乎是一瞬之间, 曾经微微隆起的小腹, 变回了一片平坦...我惶恐的转过眸子望着眼前的三人, 每个人脸上都是哀伤欲绝的表情, 茧琳捂住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泣出声. 我的手并不死心, 轻轻的再次抚摸着小腹, 直到手指颤抖的甚至无法攥拳, "孩子呢, 我的孩子呢?"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我直挺挺的坐起来, 扯着胤禩的袖子问, 胤禩不语, 只是紧紧的抱着我, 我不再问, 被自己满心满肺的痛苦逼得快要咳出血来, 我抓着胤禩的前襟, 嚎啕大哭起来, 肝肠...寸断...
似乎是屋里的动静传到了外面, 门被一下子推开了, 竟是康熙. 身后跟着胤禛, 胤禟, 胤我, 胤祥, 胤祯, 宛菡, 芷蘅, 塔娜, 曼薇, 策凌, 甚至瑶怜都来了. 太医们开始为我号脉. 康熙的表情亦是凝重而黯然的, 尚未开口, 胤祯已经率先一步冲上来, 吼道:"璃姐姐, 昨天太医检查了府里的药渣, 发现你的药被人加进了大量藏红花!! 到底是谁, 璃姐姐, 是谁这样害你, 让我杀了她!!!"
"藏...红...花..."我轻轻重复这个名字, 绝望而无助的感觉骤然袭来, 人群中好像有一个人的身子猛地一颤, 我看过去, 却找不到那是谁. 康熙一手拦下胤祯, 轻拍着我的肩膀, 安慰道:"璃丫头什么都不要想,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目前最主要的就是养好身子, 朕, 不耽误你休息了." 他眼中的慈祥刺痛了我, 冰冷的眼泪划过脸庞, "谢皇阿玛关心, 皇阿玛慢走." 我的声音溢出, 多了几分绝望...
人群跟着康熙退出去, 胤禟迈步出去, 又忍不住转身回来, 跪在床边, 颤声道:"好好休息, 璃儿, 养好了身体, 以后还可以再生孩子的." 他的眼神饱含着殷殷的诚意, 我微微点了点头. 茧琳将一个小布袋塞在我的手心里, 也缓缓出去, 那布袋上锈着身体健康几个字, 款式像是潭柘寺的平安符.
之后我就一个人静静的坐着, 不再吭声, 胤禩也就坐在我身边, 依旧握着我的手, 昏迷不醒的时候, 我记得他的手是那样的温暖, 为什么此时变得这么凉. 汐儿端了饭菜进来, 劝道:"爷, 吃点儿东西吧, 福晋昏迷了三日三夜, 您也三日三夜滴水未沾, 这样怎么熬的住呢." 原来胤禩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我这么久, 甚至滴水未沾, 胤禩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只是定定的望着我. "胤禩, 我们一起吃东西好不好." 我蓦地开口, 汐儿掩嘴, 又不争气的流泪了, 将稀粥端过来一碗放在胤禩手上, 又端来另一碗想喂我吃, 我接过碗, 舀半勺粥, 轻轻抬手喂到胤禩唇边, 胤禩喝下去, 也舀半勺粥, 吹一吹, 喂到我嘴边, 我虽然一点胃口也没, 但是也顺从的喝下去, 汐儿见状, 安静的退了出去. 一室烛光映衬之下, 我和胤禩皆是含着泪, 喂对方喝粥, 一口一口的, 我记得他说过的, 生也一起, 死也一起, 是不是死都不怕了, 也不该怕活着...
半开的窗外, 皎月透过枝丫, 重重叠叠的染遍银辉, 凄凉, 然而温柔.
后来, 我终于劝得胤禩去休息, 也从汐儿口中知道了很多事. 昏倒之后是胤禛冒雨将我送到了御药房, 太医迅速将千年雪参熬汤这才保住我的性命. 茧琳给我的平安符, 确实是她去潭柘寺求得, 是从山下一步一叩首上山求的, 我心里明白, 她是穿越而来, 本应不迷信, 若少了半点真心, 又怎么会将头磕得瘀青只为帮我求一个平安符呢. 阿玛和额娘本来亦是日夜守在我身边, 额娘身子本就不好, 晕倒数次之后, 就由阿玛接回府上照顾了. 胤禩, 就在我床边守护了三日三夜, 憔悴痛楚...
茧琳常常过来看我, 我也不愿再蒙骗自己, 在找来主治我的太医萧默之后, 几经逼问之下, 才知道, 原来这一次滑胎确实是那药中的藏红花所致, 我本已怀胎将近五个月, 喝藏红花很容易引起流产血崩, 在萧太医亲自尝过药渣之后, 更发现其中还多了一味药, 是将血蛭晒干磨成粉末, 若平时用就是可以清楚体内瘀血, 可是在流产时候用, 就更有加剧流血取人性命的效用. 所以...我的身体已经不可能恢复到从前那样, 太医委婉的告诉我, 我怕是一辈子不能有孩子了....
我和茧琳相对无言, 这就是历史既定的结果, 真的...无法改变么? 我颓然, 茧琳抓着我的手腕, 剧烈的摇晃着, 喊道:"我要治好你!! 我会去学医, 璃, 你不许失望不许放弃!!!"她的眼神带着难以形容的确信和执着, 说完就跑出府去.
夜半起身, 透过月色, 镜中的自己苍白如鬼魅, 令人想起飞鸟难渡的雪山. 桌上炉鼎里悠悠散出白色的香雾, 顺着风向, 朝半开的窗后散去, 月华如水, 在窗框上映出一轮浅白, 雾色的白和月色的白交织一处, 一动一静, 一刚一柔. 我打开衣柜中的一个小箱子, 里面是全副针黹用具, 还有一团婴儿的肚兜, 团金赤的黄线, 在红色软缎底子上绣着石榴百子图, 周遭人都知道我不擅针黹, 其实我还是笨手笨脚的自己躲起来绣这个肚兜, 一针一线今世我初为人母的欢悦, 和对腹中幼子的殷殷情怀, 那时候, 我还一边绣, 一边傻笑着说:"宝贝啊宝贝, 不要嫌弃额娘手艺不好哦, 额娘真的已经很尽力了哦." 而今...这肚兜尚未完成, 而我的孩子...却永远不能来到这世上了.....
胤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到了我身后, 环住我的双肩, 怆然道:"璃儿, 其实我也很难过很难过, 说着就从衣柜后面取出一个皮袋, 里面是一张小小的木弓, 打磨的及其光滑没有一点儿木刺的感觉, 弓身的图案还没有画完, "我也经常想着, 带儿子去弯弓狩猎, 然后你在帐篷等着我们回来, 还怪我弄得儿子满身是土, 然后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饭, 你抚琴, 我吹笛, 哄孩子睡觉. 失去这个孩子的时候, 我恨不能杀了自己, 为什么我没能好好保护你, 可是当太医告诉我你不能生育的时候." 胤禩埋首在我发中, 低低开腔, "我不介意, 一点儿也不介意, 在你昏迷的时候, 我曾经无数次发誓, 哪怕让我折损全部的寿命去换, 我也要你健康平安,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我的生命就是完满的, 我就一点遗憾都不会有." 我相信胤禩, 可是天可怜见!我要求的, 不过是和普通女人一样, 有夫君眷爱, 有儿女绕膝, 可是, 在这琼楼玉宇的王府之中, 为什么这竟是梦幻? 怔怔的望着这肚兜, 唯有两行清泪, 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原本争强好胜的心, 片片破碎, 化为死灰...
"福晋, 该吃药了, 爷已经听您的, 带着补品去探望额驸老爷和夫人去了." 汐儿将我扶起, 背后靠上一个大软垫子, 这几日来的休息滋补, 虽说身子依旧赢弱, 可是精神却也恢复了些, 我将药喝掉, 对汐儿说:"去把咱府里厨房的李厨子还有丫鬟紫鹃都给我叫来, 我有话问他们." 汐儿明白我的意思, 小跑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 李厨子和紫鹃都到了, 我尚未问话, 两个人已经跪下不住的磕头, 李厨子指天誓日的说:"福晋, 奴才知道您想问什么, 十四阿哥也来问过奴才, 可是奴才可以掏心窝子的说一句, 奴才和紫鹃绝对没有在给您熬药的时候动过什么手脚, 若是说了半句瞎话, 就让我全家被雷劈死, 不得好死啊!!!" 紫鹃也郑重的抬眼道:"紫鹃也愿意发誓, 福晋平日里待我们都很好, 紫鹃绝对不会害福晋, 若是存了半分这样的心思, 就让紫鹃全家也不得好死, 五马分尸!!"
"我相信你们." 我缓缓道, "我叫你们来, 是想问问你们, 那日可有什么异常的人在厨房内外走动?" 李厨子抓抓头, 回想道:"当日福晋的药和平时一样, 是文火将七碗水熬成一碗水, 差不多需要半个多时辰的功夫, 所以奴才将药熬上之后就准备做早膳, 然后发现前一天晚上就剥好泡着的笋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您早膳最喜欢吃拌笋丝, 奴才和四贝勒府上的林厨子是老熟人, 就过去看能不能拿几个笋来, 所以出府了, 这事林厨子可以作证, 四贝勒府上也有几个人瞧见奴才了." 紫鹃接着说:"那就怪了, 我一直就在厨房边上坐着绣花, 绝对没有看见任何外府的可疑人等在厨房那里经过啊."
"没有外府的可疑人等? 那你是说有什么咱们府内的人经过么?"我继续问.
紫鹃歪头想一想, 道:"咱府里的人, 确实有啊, 李厨子前脚刚走, 慕桃姑娘就进了厨房, 说是要出远门, 蒸几个馒头做干粮, 将馒头蒸上之后就走了, 后来回来拿馒头的时候, 还背着包裹. " "慕桃!!" 李厨子突然很惊讶, "说起慕桃姑娘, 她说要起探望亲戚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 可是那天回来将早膳和药一并让紫鹃送去给附福晋之后, 奴才就打算和林厨子出去赌两把, 结果刚走到四贝勒府前花园, 就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看着很像慕桃, 那女子很匆忙的走去后院了, 那时候我还觉得奇怪, 慕桃姑娘怎么会去四贝勒府上呢."
慕桃, 应该就是她, 也只有她, 会这么恨我, 我早该想到, 可是, 她为什么会去四贝勒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