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章 都不是人(11)(1 / 1)
左倩猜得没错,书墨确实知道唐默在哪里。
他们去到一处小山包,有着漂亮高大的香芋紫色高杉以及低矮蓬松的小灌林。五颜六色的野花无处不在,雀鸟在树枝上蹦跳着发出悦耳的声音。一条小溪从林中经过,鹅卵石铺就的河底清澈可见。
左倩一下车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觉得肺像是被洗过了般舒适。
“这是不是我们建房子的地方?”她把关于唐默的猜测揉成一团扔得远远的,有些兴奋地对书墨道。
“你当然可以随便选择,这颗星球是登记在你名下的。”书墨的话很快来了个转折,“但是,我觉得你最好不要选择住在这里。”
看着他挤眉弄眼的神色,她有所预感地道:“什么意思?”
他没有多说,只是向她伸出手来。她疑惑地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大手,感受到皮肤温暖的热度,心情不禁有些波动起来。
和一个所爱的男人漫步在漂亮的森林里,带着自己的孩子,是她曾经有过的梦想,现在这梦只剩下她与孩子。她是不是该把某个男人添进这幅想像图中?比如,书墨?想了一会儿,她又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书墨的话大概会脱光衣服裸奔在森林里,豪放地把孩子举在头顶上当作儿时游戏——她可不想自己的孩子会把这当作一生的阴影。
步行的五分钟里,俩人一直这么牵着手沿小溪往上游走,不久后就到了小山包顶部。那是一片平坦的草地,面临着缓慢的草场山坡,清爽的凉风一吹过树叶就飒飒作响,如同精灵在歌唱。
然而,更吸引左倩注意力的是山顶草地上一个小小的墓碑。墓碑有着长椭圆形的顶部,很朴素圆润的一块半透明石头,与其说是石头更像是琥珀,透着一股子温润的温暖。墓碑上投影出一个女孩的半身像,她的微笑灿烂得如同朝阳。
左倩一眼就认出这个女孩是谁,她曾经在唐妈妈家的相册上看过,不禁有些怔住低声道:“爱萍?”
“唐阿姨告诉你的?”书墨带着些微惆怅的微笑回答,但内心却极度不以为然,无论是对她的问话还是唐默的举动,“她的墓碑原本不在这里,但唐默要求迁过来,这是他的心愿,我想你不会反对的是吗?”实际上,这完全是书墨的提议,而唐默只是默许,他不会反对这个决定,也不会赞同。
但是,当墓碑迁到这个美丽的山顶后,再遇上婚礼这令唐默烦燥不安的一幕,他就再也忍不住要来看一看。原先,他只是想随便逃去哪个地方休息一下,等拍照时再返回,可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他就来到了这里,也许是心灵的吸引或者他的灵魂在渴望,不管如何,他来了。对他来说,这更像是一个怀念的仪式,能够令他在面对未来的惶恐不安多一分勇气。
如果左倩知道的话恐怕会大笑不已,唐默居然会害怕?她并没有想到,如果她是面对自身的死亡鼓起勇气的话,唐默则需要面对自己是凶手这个事实。如果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倒是不错,问题他恰恰不是,这使他在这个世界上觉得份外孤独,而这份孤独可悲却正由他自己一手造成。
但就算左倩不知道这些,她不会反对把爱萍的墓迁来。她并不是如书墨所想的那般表面上装作同意,但私底下却妒忌羡慕恨。在她看来,妒忌一个死人是十分愚蠢的行为,更何况她并不爱唐默,何来什么妒忌之说?
她站在远处,看着唐默蹲下身,与立体投影上的“人”面对面,低声耳语,仿佛那投影还活着般。天空很蓝,风儿很清,她能明白地看见那张英俊脸上的惆怅与怀念,悲伤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逐渐变质,只剩下令人无法忘怀的深刻印象。她第一次发现唐默除了机械训练出来的完美表情之外的东西,那怀念与爱怜终于令他看上去像个人,有着同样的喜怒哀乐,有着爱。
这是个令人感动的发现,令她觉得意外的温暖,同时也削弱了她对亚人的恐惧。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知道怎样去攻破这样的心。
“你并不妒忌。”观察半晌左倩的表情,书墨忍不住有些失望地道,“为什么?唐默是你的丈夫,你拥有他,他不应该在这重大的一天做这种事。”
她愕然看向书墨,第一次发觉,自己认为亲切的这个男人也许并不如表面上那么无害。她耸了耸肩膀,淡然道:“这种事争不来的,爱萍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在爱萍死的时候他的一部分也跟着死了。除非我能穿越时空去阻止这件事,不然你叫我怎么复活他死掉的那部分?”
书墨怔了怔,不再说话,并且决定以后不再从爱萍这件事上做文章。显然,左倩并不吃一套,做得多了,恐怕唐默也会察觉出问题来。他还不想暴露自己真正的心思,他需要时间。
当他看见她似乎有悄悄离开的迹像,便果断地跨前一步对唐默喊道:“嘿,在这种日子你实在不该到这里来!”
沉浸在思绪中的唐默被惊醒过来,皱着眉头看向不远处的一男一女,在认出他们并非什么想来进行一段“和谐讨论”的敌对家族,而是将要成为他新家人的人后,心情一时间复杂之极。
按理来说,他确实处于下风。他根本不该在婚礼时出现在这里,尤其是照全家福时,这简直是对新女主人以及亚人社会风俗的严重挑畔,他的下场绝不可能被批评两句了事。但不管如何,他也不能装作没听见走人,虽然在内心对好友的这声喊腹诽不已,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他看向左倩的同时,她也在看着他,俩人视线相对,一时间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即烦躁又心虚,一个刚刚受到气氛的感染,对唐默的观感好了不少。虽然气氛上很尴尬,但不知不觉间,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在渐渐拉近。
她结巴了几声,挤出一句话来:“不是我要喊你的,呃,我是说你不来也无所谓,呃,我是说……”她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扭过视线不说话。
唐默只想把这一切赶紧结束,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与书墨聊起婚礼的情况,心思不时飞走。当他的视线无意间划过左倩的面庞,读到她内心的一句话时,不由怔住了:「我什么时候也来这儿献束花,也许我该把唐默的糗事给爱萍讲讲。」
难道不该是找个机会把这个山头炸平,再把他臭骂一顿上告最高法庭吗?这才是符合左倩做法的选择啊。唐默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观察着那张年轻的面容,试图找出一丝她在撒谎的表现,但最终他失败了,这是她真实的想法。
这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他看来,她就是个夜郎自大、嚣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从一开始,他对她的观感就从来没有正面过。除了同情之外,他对她唯一的感想就是“这女人总有天要跌个大跟头”之类的。现在,在她发现他不同于平时一面时,他发现她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肤浅。
书墨所做的一切本质是想让这俩个人互相更为敌视,这个家庭的成立应该提高唐默的社会评价,而又不会让他过于陷入家庭与爱情这种无聊的事中。可是最终却事与愿违,他从唐默与左倩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并且为自己的失策而在内心后悔不已。
“你不该来这里。”下山途中,几人沉默半晌后,还是唐默先开了口,十分犹豫地口吻拎左倩觉得是不是天上要下红雨了,哦,不对,说不定这个星球真是下红雨的,因为他接下来又说出令她吃惊不已的话,“我会把墓迁走的。”
“不用啊。”她尽量装得自己不在乎,“挺好的,就摆那儿吧。”
「这个家伙准备干什么?啊,他到底要干什么啊?」听见她内心一连串的咆哮他不禁轻笑出来。那是个真心的笑容,她看得不由都呆住了,毕竟没有什么是比真心流露更美的。
“你不了解她。”他的口气不再有刻薄的味道,“她没有什么野心。”
事实证明,同样的话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她没有反感,只是有些羡慕地道:“她很幸福,呃,我不是说她死了幸福,我不是这个意思……”最终她一脸黑线地闭了嘴,每次一到私人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她实在恨死自己这个毛病了。
走在一边的唐默眼中似乎出现了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胆怯可爱又依赖人。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爱萍的一部分在左倩身上出现。
“她想生个强大的孩子,她曾经说过想让我们的家族创造历史。”他清楚,这只是爱萍的梦想,她没有这样魄力也没有这个运气。
“不错。”左倩正为自己的失言而烦恼,随口应道,“这个想法很好,我会做到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唐默悄悄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