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错觉（1 / 1）
宇文骐的话像一根针在我已是疼痛难忍的心上又狠狠的戳了一下。三十年前宇文明业那句“我是认真的！”如雷般炸开，声音在残破的心中久久回荡不绝，我一次又一次的说他不明白自己的心，其实一直不明白他那一颗至诚至爱赤子之心的那个人是我。我不该那样轻视宇文明业的感情，不该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那一颗爱我的心，我甚至不该以那样的方式同他相遇，不，我本就不该与他相遇才对，那样宇文明业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守着一个心愿一份回忆凄凄楚楚的煎熬三十年，而此时此刻我也不会受这份不休不止的痛与愧的折磨。我捧着心脏紧缩了身体，后退一步，摇晃欲倒。呆子见状一步跨到我身旁，一手托着我的手肘一手扶着我的肩膀，焦急的问道：“你怎么样？到底哪里不舒服？”
宇文骐闻言也转过身来神色里带着一丝关切，我只好扯谎道：“我有心痛的旧疾，此刻怕是病发了。”
“你先忍忍，我们就要靠岸了，我马上叫人传太医，不管什么样的旧疾都能治好。”宇文骐边向划船的仆人打手势示意他们加速边对我说道。
“不，不必了。”我侧脸对身边的呆子说：“我们这就向殿下辞行吧。”
呆子盯着我的眼睛打量了片刻，点点头，对宇文骐道：“多谢殿下好意，既然安姑娘不愿麻烦殿下，我看我们还是告辞吧。”
宇文骐显然是没料到自己的好意会遭到拒绝，此刻打量了我和呆子一眼，脸上竟生出几分怒气，口中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不送！”说话间船已靠岸，宇文骐甩袖离去，步步生风。不知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大的气。我满头雾水的看一眼身边的呆子，只见他但笑不语。
呆子扶我上岸出了王府，觉得好了许多，我将他的手自我的肩膀上拿掉，想起方才的事我忍不住问道：“方才你笑什么？”
“你的心不痛了？”呆子不答反问。
“嗯，好多了。刚才多谢了。”我感激的对他笑笑。
“不是旧疾，对么？”呆子盯着我的眼睛，不待我答，又问道：“为什么会流泪？为什么急着离开？你到底跟宇文明业是什么关系？他就是你梦中人吗？”
向来不会取名，这次又错了。呆子这个人实在是太精明。竟然把我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但有一点他说错了，宇文明业不是我梦里的那个人。
我收了笑容，正色道：“呆子寻！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管我的事？想要跟着我就不要多事。管好你的嘴巴！”
“好，我不多事，总有一天我会知道。”呆子不怒反笑，眯了眼睛看着我。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他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我心中一惊，狐狸！那个烙在心底的人，不，此狐非彼狐。
擦拭掉心中的莫名的想法我刻意扬了声音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哼！”在两条岔路中我选了一条较为宽敞的，没走两步被身后的呆子叫住。
“这边啊。”呆子指着另一条小路。
“去哪里？”我站在原地回身问道。
“当然是我家。你在这里有住的地方吗？”呆子挑了眉毛一副得意的样子。
“你是一个人吗？”我有所顾忌的问道。
“放心吧。我还怕你的样子吓到别人呢。我的小院是独立的，比客栈方便。”这个呆子仿佛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连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小院的格局与以前在揽月楼住过的院落相似，只是没有那棵老树，没有那架秋千少了许多生趣。青砖整齐的排列，使地面看起来平整而又干净，除了一眼古井地面上别无它物。我以为呆子那样的人会在自己的院子里植上几株花草，没想到他的院子却是这样的简单甚至有一丝严谨。坐在高高的井台上看着光线一点点暗下来，等着出去买食物的呆子回来，记得每次澈上山打猎我也是这样坐等他回来。不同的是，以前等的是爱人，而这次等的却是充饥的食物。
天完全暗下来时，呆子抱着一堆东西回来，见我坐在院中，惊讶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小心着凉，快到屋里去。”
澈每次回来也说同样的话，这让我有一瞬间的错觉。回过神来，心里空空的，我站起身摘了面纱随口找了个理由：“我找不到蜡烛。”其实黑暗并不能影响我的视力。
“哦，随我来吧。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呆子微笑着对我说道。那神情再次勾起我的回忆。
点着蜡烛，呆子抖开一袭长裙，双手托到我面前说：“试试看，你眼睛的颜色。”
“为什么买衣服给我？”曾经只有一个人会给我选衣服。为此我曾固执的不让澈帮我买衣服，他只好买来各种颜色的布匹任凭我自己裁剪缝衣。这些年来我和澈的衣服都自己缝制的。现在想想这种坚持实在是莫明其妙。
“你的衣服实在是太——难看了。”呆子将衣服塞入我怀中，见我脸色不善，又道：“我是说黑色不适合你。”
看了眼手中的衣裙，的确是我喜欢的蓝色，不再犹豫，转身到里屋利索将衣裙换上，束好腰间的银色丝带，不得不说呆子的眼光不亚于狐狸，衣裙的布料柔软飘逸，做工细致，裙边领口以银白色的丝线提花缀珠，很是美丽精致，尺寸也合适的没话说，上下检查一遍，将长发简单的束好，高高兴兴的出来对呆子道了谢，坐到桌前打开散发着肉香的油纸，见是一只烧鹅，吞咽了一口唾液，轻轻扯下一只肉腿大嚼了起来，吃了几口见对面的呆子没动静，抬眼望去，只见他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我，眸子里闪现从未有过的温柔，烛光将他的脸庞洒上一片温暖的黄光，这情景仿佛那么熟悉。哦，三十年前那次狐狸绝食轻生病卧在床，我去给他服药，他也是这样看着我。浓得化不开的爱恋在狐狸的眼中扬溢，我几乎被他融化。如果没有王月柔，如果澈的面具没有被狐狸打落，我和狐狸的结局也许会有不同。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我眨了眨眼睛，收回思绪，见对面的呆子仍是那副模样，我吓道：“呆子寻！”满嘴没有咀嚼完的肉糜也随我口中的气流准确的喷洒到呆子的脸上。
呆子一下子被惊醒，嫌恶的用手抹了把脸，瞪着眼睛怒道：“做什么？”
看到呆子的糗样，差点忍不住喷笑出来，但正是叫劲的时候，怎能输了气势，我将口中剩余的食物吞下，大声道：“你不觉得那样看一个姑娘很失礼吗？”
“我——我怎——怎样看你啦！”呆子眼神闪烁结结巴巴明显底气不足。
瞪他一眼不再同他计较，转身给他一个后背，填饱肚子要紧。
身后的呆子静默无声，没有吃东西甚至没有动一动，直到我将第二条肉腿啃完，才听到身后的呆子轻声说道：“安丫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对你的感觉越来越熟悉？你真得不认识我吗？”语气里夹杂着迷芒和无助。让人发不起火来。
我叹口气，转过身来，用油光光的手拍了拍呆子的手背，认真的说道：“呆子寻，我知道你急于知道自己的过去，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我们以前真得没有认识的可能性。”
呆子笑笑，那笑容里有一丝宠溺闪过，一定是我看错了。我抓起桌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就要往嘴里送，却被呆子抓住手腕，我心中一惊，抬眼看他，他却笑道：“看不出你这么节俭，啃完的骨头，还要再啃么？”
我看看手中的骨头，尴尬的扔掉，油光光的手“倏”的被呆子握住，眼眼真望进我的眼底，“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有相同的感觉？”
我有一刹那的犹豫，我承认对呆子的感觉并不陌生，我知道这是因为他的一些动作和神情很像狐狸，我记忆中属于狐狸的那一部分不断地被他唤起，但——仅此而已。
我抽出自己手，果断的说了两个字：“没有。”站起身，我又说了两个字：“慢用。”
踱进院子，回头望一眼屋里那盏幽黄的烛光，见呆子仍是我离开的那个姿势，像被定了格，那种落寞的神情竟然同狐狸被我拒绝时的表情一模一样。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我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他对我产生了错觉，很可能是因为他丢失记忆或者记忆错乱所致，难道我一个正常的人也像他一样产生这种张冠李戴的错觉吗？
坐在井边托着下巴望着远处的尚显寂寥的夜空，宇文明业那个忧伤的背影霸道的冲进刚刚空白下来的大脑中，心中不由的又隐隐作痛，宇文明业选择等我一生，而我却连一次机会都不给他，我是不是对他太过绝情，可扪心自问我对他有着天一般高地一般厚的感动和愧疚，却独独缺少他最需要的感情。我的生命还有一百多年，我可以分给他几十年，可是这种施舍是他需要的吗？他的脾气我知道，最恨的是人家可怜他。况且无论我的容颜怎么改变，始终是宇文明业的堂妹，这个兄妹关系他不在乎，宇文明基会不在乎吗？整个皇族会不在乎吗？这全国的老百姓会不在乎吗？虽然我不在乎这些，但我不能不替宇文明业考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