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伤心人(1 / 1)
我的心脏突然漏跳了几拍,寻声望去只见荷塘深处不知几时建的一座凉亭已完整的呈现在不远处,亭中那个扶栏而立的背影熟悉而陌生,记忆中的宇文明业狂傲不羁,充满活力,身影永远挺的笔直,而今他蹋着腰扶着栏杆安静的看着对面的荷塘,显得疲惫而孤单。
“是我,皇叔。”宇文骐扬声答道。停了停,宇文骐歉然道:“骐儿带了两个朋友来游湖赏荷,不知皇叔在这儿,扰了皇叔清静,我们这就去往别处。”
说话间船已驶近凉亭,只见宇文明业呵呵笑着转过身来,我心中大惊,赶紧垂了眼皮掩了蓝眸,我这副模样同他见过一面还在他的面前弹过一曲,难保他不记得。只听宇文明业说道:“不妨事,骐儿过来,带你的朋友到这亭中吹吹凉风。”
我心中暗叫糟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是。”听的出宇文骐倒是很高兴。
几人上得凉亭,我始终低头垂目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宇文骐一一做了介绍。我和呆子开口见礼:“见过王爷!”
话音未落我的左手突然被宇文明业抓住。
“王爷!”
“叔叔!”
呆子和宇文骐也因宇文明业突然的举动而紧张起来。
宇文明业不理会他们,即使我垂目未看也能猜到的宇文明业的双眼此刻正瞪视着我,我甚至能猜到他下一刻要说的话。事到临头,心里反倒平静的很。大不了再领教一次宇文明业的暴脾气,不过凭我现在的功力宇文明业的鞭子未必还能近得我身。兀自胡思乱想之际,只觉宇文明业的鼻息从脸庞扫过,手腕上的力道也随之消失。
我疑惑的抬眼看向宇文明业,只见他转过身去失望的喃喃说道:“不是她,不是她的味道。”
心里一阵惊痛翻涌上来,在他转身之际我发现那双好看的凤目已然光彩尽失,忍不住得,我开口问道:“你的眼睛……”
明显感到宇文明业的身子一僵,但并未开口,倒是一旁的宇文骐说道:“皇叔的眼睛已盲,所以将姑娘错认成别人,请姑娘谅解。”
果然如此,按住心中的翻涌,我继续问道:“皇宫医者众多竟治不好王爷的眼疾么?”
一阵沉默后,宇文骐小声的说道:“皇叔他不肯医治。”
“为什么?”心中没来由的涌出几分怒气。
“这世间最美的已然在本王心中,眼睛对本王来说实在是没有多大意义。”宇文明业转过身来,看着我的方向说道。
我这才有机会看清他的容貌,看来他同样逃不过岁月的摧残,原来的青春容光已随着岁月流逝而消失,脸上已有细细的皱纹,眉心两道坚纹尤其深刻,我记得从前这张脸只会怒不会愁,而今竟有这样的深刻的愁苦刻在脸上。是因为我么?心里一阵钝痛,像被重锤敲掉一角。想伸手帮他拢一拢鬓角几根不听话的银丝,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你的声音很像她,就连说话这份直率也像,如果不是你的年纪不对,味道不对,本王会以为她回来了。”宇文明业怅然说道。
不知道以前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只知道在玫瑰谷住了几十年身上有淡淡的玫瑰香味,连出的汗都是这个味儿,让我时刻想起那里的一切。
“王爷何苦心痴至此!三十年了,王爷也许应该试着放下。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万事由天定,是你的推不掉,不是你的求不到。”我试图说服他。
我的话像是一根点着的火柴噌的一下将宇文明业这堆晾晒了三十年的干柴点着,他对着我吼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就是他的么?!他玉面书生可以不要皇子身份,难道我就稀罕么?他可以不顾兄妹伦理,难道我就怕么?他可以为她做的,我可以十倍百倍的为她做到。可她为什么就是不选我,甚至都不问我一声,就同那个只会弹琴唱歌的假书生跑掉!”宇文明业摸着凉亭白玉石柱上的荷花浮雕,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我知道她没死,我相信她不会忘了我,三十年前的今天她在这里将我从水中救起,我相信我们的缘份不只如此,我向皇兄要了这池荷塘,建了这恋荷亭,在这里等她回来。我相信她终有一天会回来看到这一切。”停了停,宇文明业面向水面,喃喃的自语道:“即使那时我不在了,只要她来到这里就会明白我对她的心不比那玉面书生少一分一毫。”
扫了眼凉亭的周围,我明白了他所说的。凉亭的四根白玉石柱上面刻画了四副精致的浮雕。第一幅是一个全身湿透的女子将一个少年托上船板;第二幅是那个女子在朗月下池水边拂琴,她身后站立着一群如痴如醉的听众,那名被她救起的少年也在其中;第三幅是那个女子委屈的倚在少年的怀里,少年心疼的为她包扎脚上的伤口。第四幅是一个不再年轻的背影立在凉亭里,面对着满池开得正好的荷花,他回首一笑,那眼神里迸发出的神彩仍不减当年,这个笑容那么真那么灿烂,重见故人的开心与幸福全然刻画在他的笑里。
心里堵得发慌,喉头也塞满了各种情愫,脸上凉凉的,被风一吹紧巴巴的难受。前面三幅都是我们之间曾经发生的事,宇文明业将它们刻在这里,是想告诉我从我救起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无法将我忘记,而那天夜晚的琴声更是让他深深的爱上了我。当我与狐狸吵架伤了脚时,是他温柔的替我包扎将我带回居住的小院。那是我们相识的第二天,他跟我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我当他是戏言。他跟我说:我是认真的。我仍当他说笑。当他在马背上搂着我在我的耳边心疼地说“嫁给我吧,我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时我还是坚定的拒绝了他,因为我不相信一见钟情。我之后不只一次的拒绝他伤害他,而在第四幅图里他留给我的却是一张如此灿烂的笑脸,甚至在这幅图上还隐瞒了他的眼疾。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了宇文明业方才那一番不甘心的话,只凭这笑容我以为他真得放下了。我明白他压抑心中的苦是为了什么。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懂得放了别人,为什么自己却偏偏放不下。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矛盾至极,想开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不禁反问自己,那么之后呢?嫁给他吗?他已不再年轻兄妹乱伦的罪名他承受的了吗?他到了这个年纪应该也是妻妾成群,他可能抛弃家庭受尽指责随我离群隐居吗?不,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他的一举一动备受万民关注,他已经这样过了三十年,他已经认不出我了,就让他清清静静的在这里安度他的晚年吧。
想罢抬眼再看他一眼,他扶着栏杆面向满池的荷花,仿佛在认真的赏花,只留给我们一个雕塑般的背影。
沉默片刻,他的抬手在空中挥了挥。宇文骐马上会意,拱手说道:“骐儿告退。”
宇文明业没有说话,又恢复了方才的姿势,就像我们来时看到的一样。显得那么孤独那么疲惫那么忧伤。我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那里从见到他被敲掉一角后就没停止过滴血,此时更是痛的一浪强过一浪。我拖着失血过多的躯体登上宇文骐的船,心里只想着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呆子看出我的异样,走到我身边低声问:“不舒服么?”
我摇摇头,走到船头面水而立。心情复杂的难以名状。听到身后两串脚步声靠近,一左一右停在身边。
“皇叔他从未在别人面前说过这些,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希望没有吓到安姑娘。”是宇文骐。
“宇文……,王爷他很痴心,也很可怜!”我轻轻说道。
宇文骐呵呵笑道:“若是让我皇叔听到这话,他会气的抽鞭子打人。”停了停,他接着说道:“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鞭子可用了。”说着他的右手摸了摸盘于腰间的白鞭。
我瞟了眼他的腰间,顺口问道:“你皇叔他喜欢你胜过自己的儿子?”不然怎么会把从不离身的白鞭送给侄子?
宇文骐看我一眼,轻声言到:“我皇叔他没有儿子,他——不曾娶妻。”
我心中惊讶,张口说道:“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如此胡闹,竟为了等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终身不娶?”乍闻此言除了心疼心里更是腾起几分怒气。
宇文骐闻言哧笑道:“安姑娘说的话同我父皇说的一字不差,连口气都像的很。”
“你父皇他——也劝不动他么?”他们兄弟感情不错,他这个样子宇文明基心里定然气得不轻。
宇文骐摇摇头说道:“我父皇说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管得了皇叔,那人就是皇姑。”停了停,宇文骐遥望着徐徐下落的夕阳决然的说道:“如果皇姑还尚在人间,我就是踏遍千山万水也定将她寻回皇叔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