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家（1 / 1）
冬天的清晨，空气冷冽中透着甘甜。
一辆黑色的车子无声地滑进院门，停在稍稍透出陈旧的楼下。一双同车体一般黑亮的眸子透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怀恋地环视四周，怅然发现楼下原本高高大大的法桐不见了，那树上曾经的木秋千自然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项便民体育设施，其中一架金属秋千，格外惹人注目。也格外让他叹息。
他走出车子，坐在上面，垂眼怀念。直到淡薄的日光终于爬出云层，寂静的居民楼渐渐有了声息，他掏出手机，吸口气，认真拨号。
“林暄妍，你好，我是向睦。”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朗且稍显清冷，尾音中的一点小颤音，缠了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惑人悱恻。
这熟悉的声音和不熟悉的语调，让暄妍呆了一下，握着老式奶白色的听筒，盯着举在手里惊惶挣扎的小乌龟，傻呆呆地说：“哎？你好，我、我是林暄妍。”
那声音低低的笑了一下，轻轻短短的，透过听筒渗过来，语气中的疏离瞬间消散，变得温暖暧昧，和宠溺，他继续说：“我现在在你家楼下，有一点事情想请你帮忙。如果你有时间，下楼我们当面谈谈可以吗？”
暄妍迟钝的点头，明显心不在焉地回答：“好。”
楼下的向睦，神情却显然没有他的声音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从容。
期盼、紧张、激动，还有一丝焦灼的情感，在强自克制下，让那张风神俊朗的脸，看起来有些莫测的不自然。
而在挂断电话之前，他听到里面终于传来一声细细小小的尖叫，这才低下头，忍不住把那丝难得的笑意和暖意，扩得更大。脸色终于恢复柔和。
他抬手抚住高频率的心跳，努力镇压，云淡风轻地等着，等他的妍妍、他六年前逃离的宝儿，他再来见她。
十五分钟后，楼道里面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向睦抬眼看，见一个包裹的圆圆小小的身子从月洞门儿里挪出来，左右顾盼，那熟悉的可爱神态，令他眼眶湿热。
掌下的那颗心脏，跳动更加剧烈，那里面的血，在瞬间翻腾，彷佛已经沉寂了这么久、这么久，直到见到她，它才终于活了过来。
那个圆滚滚的小身子四下一望，便向他这边缓缓移动。
暄妍走到他面前，依然不太相信是他，傻乎乎的问：“你是向睦？”
向睦屏息，颔首，声线微僵：“是我。”
暄妍又傻呆呆地问：“你，你，不是6年前就回B市了吗？”
向睦再点头：“是的。今天刚来。”顿了一下，黑沉沉的眼睛闪着一些光亮，看着她的，补充一句：“我来，找你。”
暄妍“噢”了一声，还是傻傻的，怔怔的，仰着脸看他，问他：“那、去哪里说？”
向睦叹口气，上前一步，牵起她凉凉抖抖的手，走进身后的咖啡店。
两杯热牛奶，水汽蒸腾，模糊视线。
向睦思量着开口：“事情是这样的，我一个朋友的奶奶，心脏有了一点问题，需要进行手术。虽然请来了相关医学界的权威专家主刀，但是保不准会出现什么状况和问题，需要输血。可是能从医院血库里的提取到的那种血液并不多，医院方面的意思，是最好能找到相同血液的人，否则进行手术会有一定风险。这种血液，是比较稀有的。”
暄妍明白了，她的血型，是Rh型，阴性，的确是非常稀有。想必这位老太太也是了。
果然，向睦接着说：“她的血型，跟你是一样的，所以需要你帮忙。可以吗？”
暄妍义不容辞地点点头。
向睦又说：“因为老太太身体不便，不能来这边，所以手术地点在B市，为了以防万一，你能跟我一起去B市吗？”
暄妍想了想，迟疑地开口说：“其实，我在市医院有一个私人血库，你知道的，是以前我爷爷……”
向睦严肃地打断她：“最好不要动用血库里的血，因为老太太的手术在心脏部位，现在无法确定需要多少量，所以希望你本人能够去一趟，可以吗？”
暄妍小小的高兴了一下，接着却想到了什么，皱起眉，神色困难地问：“那也就是说，你要带我，一起去B市？”
向睦点头。
暄妍声音颤颤的：“那，我住哪里？”
向睦顿了一下，说：“我家。”
暄妍激烈地挥手不干：“不去不去。”
向睦知道她怕的是什么，好笑之余忍不住口气宠溺，像以前一样哄她：“别怕，我现在自己住，不跟我爸妈住一起的。”
暄妍挥到一半的手，慢慢放下，犹犹豫豫：“那，我去的话，是遇不到向伯的吧？”
向睦做出一脸认真，诚恳地说：“我保证，除非有很重大的意外情况，否则，遇不到。”
没错，林暄妍她，胆子不算很大，但是不怕蛇虫、也不惧鬼怪，唯一恐惧的源头，就是向家那个斯文且和煦的向伯。
很早之前，向睦就曾经试图帮她解除她对父亲的恐怖心结，可每每都在暄妍可怜巴巴的退缩下宣告失败。
向睦无法，只得帮她尽可能地躲开父亲，这一躲，就是十年，直到六年前，他们举家搬迁，他的不告而别。
而那个让她恐怖的对象，直到现在，远在B市，还会偶尔念叨一下这个经常见不到的可爱小丫头，浑然不觉他强大的存在感与影响力。
暄妍犹自挣扎，向睦皱眉开口：“我这位朋友家里还算富裕，要我转告你，可以允你开价，只要他们能办到，就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暄妍也皱了下眉，“噢”了一声，小声征求：“我能不能先给我姑姑打个电话？”
向睦点头。
暄妍掏出手机，简单的说明情况，征询姑姑的意见，头微微扭着，视线盯在装做是玫瑰的月季花瓣上，神色专注娇憨。
向睦的眼睛隐在牛奶的水汽中，深深地看她。
半晌，暄妍挂掉电话，抬起头跟他说：“好，我去。”
向睦悄悄松了口气，满眼的柔，问她：“需要整理一下行李吗？”
暄妍想了想，点头说：“是。什么时间出发？”
向睦说：“越快越好。”
暄妍想了一下：“好，给我半个小时。”
暄妍回家，镇定且有条不紊地整理好需要带的东西，收进已经好久不用的大包包里。再把仙人掌浇足水，小乌龟送给对面的大宇寄养，顺便道别。
最后确定把所有家电关好，笔记本也塞进大包包，暄妍便仰身躺在床上。
她长出一口气，一手摸着靠床的墙，嘴里无声地念：“向睦，你可回来了。你一走六年，六年来头一次跟我联系，却是来要我的血……”她翻来覆去地念，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念着念着，眼泪就下来了，她委委屈屈的抽搭一声，又笑。
接到他的电话，她真的很意外很慌张，就像是一个饿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间看到不远处摆放了自己垂涎已久的、满桌的佳肴。
——没错，她是在等他，等了好久、好久了。
甚至下楼真的看到他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幻影。
长大后的向睦，比之六年前，更高了，也更帅了，气质干净沉稳，眼神黑沉纯粹。
暄妍又想，他额上的那块淡白色的小小疤呢？没有注意到。她只顾看他、感觉他、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是、真的在。
当他牵起她的手，她全身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向睦哥哥的手，大了一些，还像六年前那样温暖干燥，握住她的方式，还是那样呵护——把她的手揉啊揉，全部捏在手心儿里，给她那么安全的感觉——久违了的触感，让她差点滴下泪。
是的，向睦，你可回来了。
半个小时后，向睦把车停在月洞门前，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向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心里微微笑着说：“妍妍，我回来了，我来接你走，咱回家。”
抚平了心跳，他上楼敲门，带了还在抽搭的暄妍和她的大包包，去了B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