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陈苔藓说:“那是那是,你不知道本寝室人称恶人谷吗?”
林蓼蓝那天到电台做节目去了,没能亲见,事后缠着她们讲述当时的情景,兴致勃勃,连称陈苔藓和韩九月打得好
。
看到这两个姑娘明亮鲜活的样子,她会想,我是不是也能这样?还是一生都会活在过往的回忆里?关于自己的感情
,她从来都不曾对室友提起,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会隐藏自己的感情,这是如此私人的事情,没有必要向旁人说起。
她冷眼看着室友们纷纷为爱情折翼,笑一笑,仍然默守着自己的心事。到底也过去这么几年,初恋情人早就走到了
时光之后,以至于根本就回忆不起来对方的脸了。
她明白生命里会出现新的人,她不去深究,抱着笃定的态度期待。她知道该来的,必然会来的。她不着急。她从来
都不着急。
还有一生呢。她不着急。
也学会,我爱你,其实是可以随便说说的。和同学的聚餐后,总会宿醉和头痛。她一向聪明,又勤奋,功课应付下
来丝毫不困难。准备节目时,有时可以一天抽掉三包烟,下了夜班回不了学校,躲在电台分给她的小房间的角落里睡觉。她的一切都
藏在桌子的杂沓角落。然后第二天,衣冠楚楚回校上课。
这样的日子,也许没有什么不好的吧。
1999年,校园里流行很多港台歌手的歌。“澳门回归”和“世纪末”等词汇频繁出镜。校方时常扯起巨大横幅,号
召同学们在数十米的白布上签名,以示人心所向。
韩九月和陈橘偶遇了几次,隐隐地觉得她的状态不好,可她的身份尴尬,虽然平时也曾嘘寒问暖,到底无法回到当
初排练节目时候那样了。她听说陈橘心情很坏,会用烟头烙伤自己,在手腕上留下疤痕。可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雨真大,校广播台里照例是点歌台栏目,刚打好开水,韩九月遇到陈橘了,她没打伞,九月招呼她到自己的
伞下来。陈橘犹豫了一下,过来了。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婉的笑容,可是她看起来那么恍惚,韩九月知道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听她在说
话。她总是这样神情萧索,心不在焉的。
突然,哗的一声,陈橘手中的水瓶摔了,开水溅了一身。她一下子崩溃了,失声痛哭起来,就在林荫道上。很多同
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看橘子的表情,一定是被烫得不轻,得赶快送到医务室去,要涂药水。
好大的雨,身上一会儿就淋得透湿。韩九月扶她去医务室,走到半路,人群疏散了,陈橘停止了哭泣,平静地说道
:“不用去了,我没有被烫着。”她掀起裤管给韩九月看,腿上没有丝毫的红肿痕迹。她说:“我只是很难过。一下子没有忍住。对
不起,失态了。”
韩九月抱住她,很心痛,却没有办法。她知道陈橘的心,知道她不是因受到惊吓而哭泣,她需要找个理由哭出声来
。韩九月明白的。她舍不得陈橘难过,可她也舍不得自己难过。
回寝室后,对室友讲起,刘莲说:“她也是个可怜人。”
陈苔藓道:“那也不该在阿九面前发作。”
韩九月笑道:“除了长相不错,会弹吉他唱歌,我还真不觉得何许有什么好的。”
陈苔藓白了她一眼,叹道:“阿九,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你也觉得他不错?”
“是啊,非要说点坏话的话,我认为他太多才多艺了,让人自卑,太伤自尊了。”陈苔藓转着手上的戒指,笑着说
。
刘莲又想起了江淮。那何尝不是个才气十足的人?可那又如何。对她来说,他太遥远了,就像是一个梦,斯佳丽的
阿希礼。
正聊着,林蓼蓝回来了,看到她们都在,笑了:“我刚发工资了,走,请你们吃饭。”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天空蔚蓝,街道上的行人甚少。她们找了一家酒吧喝酒,才下午四五点钟,里面只有两三个客
人,空调很暖,叫人想要昏睡。大家吃得很尽兴,嬉笑不断。
刘莲要了一杯咖啡,陈苔藓说:“我这人最怕吃苦了,比如药,喝咖啡也是,一定要加好多好多糖,直到喝起来像
糖浆。我承认这样比较没品位,算了,喝酒好了。”
喝到后来,韩九月干脆坐到桌子上和陈苔藓拼酒,她穿着黑色紧身毛衣,大红荷叶边的裙子,头发盘起来,塞在帽
子里,觉得有点儿热,把帽子一摘,头一甩,长发倾泻而下。
陈苔藓递一支烟给她,她头伸过去,用嘴接住,苔藓给她点燃,她嫣然一笑,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像个风情
万种的女特务。
她是个那么大情大性的人,如烈火,如海浪,活泼地站着,嚣张地爱着,是阳光下怒放的花。
旁边那桌人朝这边看,有个男人过来打招呼,拉开凳子,问:“我可以坐在这儿吗?”手就伸过来了,想抬韩九月
的下巴。
韩九月跳下桌子,搂住陈苔藓,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一下,回头对男人说:“那得看我的爱人同不同意了。”
男人的面色刹那间凝住。反应过来后他连道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仓皇离开。
陈苔藓笑,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两人对视,似是柔情万千。她的头发又乱得一团糟,其状十分愤怒。她不知道韩九
月喜欢她,韩九月也不知道她喜欢何许。
可此刻,她们的角色是情侣。那桌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过来。
离开酒吧的时候外面竟下起了雨,这个城市的天气就是这样,说变就变,叫人措手不及。叫了一辆的士坐上去。车
开得飞快,哗地溅起一 路泥水。
路灯在身后飞驰,前方夜色温柔。
司机不说话,开了音乐,是齐秦的老歌《花祭》,声音清亮,曲调伤感,仿佛有一段倾城之恋,遗失在那光阴的小
城,回想起来满心惆怅,听得人心里难过。
回寝室时看到楼下的电话亭旁边积了几个大大的水坑。一个女孩子在水坑旁边光着脚蹲着,边哭边拨水。哭一声拨
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大家就叹气:又一个为情所伤的了。
之后第二天,林蓼蓝去电台上班,她依然喜欢站在靠近窗口的地方,那里有清寒的风,她闭上眼睛仰起头感受那些
风穿透皮肤和身体的瞬间,窒息而激烈。
下班后,她独自逛街,一间一间的店铺看过去,并不买什么东西。这样的时候,她经常觉得有些恍惚,脑海里企图
拼凑一些完美的意象:荒草凄凄,露天候车站,屋顶是灰白色的,很广很阔,没有来处,不需要归途,一直走。一直一直一直走,走
到地老天荒。
刘莲曾经让林蓼蓝讲起康定小城,她就说了:“我们那儿啊,有雪山,有草地,塔公草原……你知道塔公的意思吗
?”
刘莲摇头。
“在藏语里,塔公就是佛喜欢的地方。塔公寺很美, 有通透的鼓声响彻天际,草原铺展到很远,一望无涯。我们可
以喝马奶茶,坐在草地上聊天。”
她乐意沿着春天走向夏季,顺着来路走向归途。
林蓼蓝说:“我毕业后就会回到那个世外桃源的地方,修一只小木屋,穿布鞋,粗布褂子,屋后辟菜园,左边打井
右边种向日葵,屋前栽上成排的石榴树,红彤彤的,等成熟了就摘下来分给邻居们,一个可以吃上一天,满手汁水。”
那是她的理想之国。这样纯净的念头在如今的社会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只适合暂时歇息的小住而已。但她是沉静的
人,禀性里有太多与世无争的成分,正是与康定小城相宜的。
一千七百多年前,有个叫张翰的人看到洛阳秋风渐起,忽然想念家乡的莼菜和鲈鱼,于是就回家了,他不要做官了
,他只要回家去,家里有他爱吃的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