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人不归,目断天涯2(1 / 1)
可是从那以后,我常常见到了慕遥,说穿了他也只是个顽皮的小孩,时常缠着我陪他做些小玩意儿玩些小游戏,什么竹蜻蜓之类的;我不知从那一天开始也会在他来之前准备好一些小点心,于是他越发地缠人了。
早春二月,慕遥带着几名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到紫烟阁找我去放风筝,我和他到了花园的空地上,各自拿了一个风筝来放。
“晴姐姐,你看我的老鹰飞得好高。”慕遥两眼一直盯着天空中的一个小黑点。我的心神一下子恍惚起来了,多年前青林山和小乔放风筝的一幕忽然涌现出来,我掉下山谷时传来的那声心痛欲裂的呼喊声似乎又再响起。
我的心口又是一阵被钝钝的刀子划过般的心痛。
这时我的脚忽然踩到一块宽松的石头,我的脚一歪,差点就要跌倒,身后一条有力的手臂适时地把我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慕珏的声音响起:
“你,没事吧?”
我挣开他的手,冷淡的看他一眼,然后别开脸不看他。手中的风筝已经随着自己松开的线飞得无影无踪了。我转身就要离开,他伸手拉住我的衣袖,说:
“蜻蜓儿,在青林山的最后一天,我说过要陪你放风筝的。”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可是那一天,你已经走了。”
“那一天,是走了。可是,”他走上一步握住我袖下的手,“我们还可以有许许多多的‘那一天’。”
“是啊,还来得及。”我不无悲哀地看着他说:“放了我,让我回去,我们还是朋友,行云。”
他脸上一震,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了?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吐出几个字来:
“不可能。”
他一挥手,示意太监把慕遥带走,这时花园中就只剩下我和他两人默默相对。
“我是庶出的王子,我的父皇只是一次醉酒宠幸了一个宫女就有了我。我的母亲虽被提为嫔妃,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人的关心和正视,后来默无声息地‘病’死了。我是修罗掌的传人,因此我的大哥二哥都没有放弃过对我这个威胁者的追杀,于是我离开了屹罗,到了青林山。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回来把属于我的一切都拿回来那一天,于是在知道我的两个兄长都去世的消息后,我回了屹罗……”
他注视着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只是回了屹罗之后,想起那天对你的承诺,一直无法释怀。后来,我是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跟梅继尧易地而处,我也可以像他那样甚至比他更要对你好。”
“放开我的手。”我冷冷地说,“今天我跟你说话,已经是破例了。我从没有要求你解释些什么,摄政王,若你不愿意放我走,那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我累了,跟你说话很累,放开我!”
慕珏的脸色变得铁青冷硬,眼神蒙着一层灰霾,他放开我的手,我头也不回地朝紫烟阁走去。我体会他的苦衷,谁来体会我的苦衷?也许他是真的爱我,然而爱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他却选择了我最痛恨的一种。
他封锁了所有关于战争和梅继尧的一切消息,甚至在我醒来后我发现我手上的紫玉戒和那柄匕首甚至是缠在我左脚脚踝上的红线都不见了。那根红线是乞巧节时我跑到月老庙求回来的,一根缠在了继尧的手上,另一根我自己缠到了脚上。大概他是想要抹杀我身上一切关于过去的记忆……
紫烟阁的紫檀书桌上放着一张泛着桃花香气的请柬,映月斟上一杯茶递给我说:
“姑娘,这张请柬是东方皇后派人送来的,是不是告诉摄政王一声?”
我打开请柬,上面写着闻说夏姑娘琴技卓绝特邀至太掖宫参加慕氏王族家宴云云……我放下请柬,对映月说:
“是今夜吗?”
“是的,姑娘。”
“给我准备一下衣服,带上独幽,告诉送帖子的人备好车驾接我们,我们准赴邀约。”
东方华容想见我又岂会是出于欣赏琴音?我不能每天都呆住紫烟阁里等,我要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慕珏中午时分就离开了王府,皇后的人傍晚时就到了,紫烟阁的侍卫却不肯放行。映月拿着皇后的请柬递给侍卫,我淡淡地说:
“你现在拿着这请柬去请示王爷,若不行就半路上把我们追回;若是你坚决不放行,耽误了皇后的事情你一样性命难保。”
那侍卫马上放行,于是我们坐上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皇宫。宫门早已有太监候着,一下车便带着我们进去。屹罗的皇宫面积极大,虽不算是琼楼玉宇金碧辉煌,但是宫殿楼宇气势恢宏,庄严不凡。太监把我和映月带到皇后的静坤宫门口,恭敬地朝里面说道:
“禀娘娘,夏姑娘带到。”
里面走出一个小太监,把我引进了静坤宫。
穿过重重纱帐帘幕,掀开一栊水晶珠帘,我静静地站在薄如蝉翼的紫罗纱帐外。透过纱帐我看见有一女子坐在妆镜之前,身披八宝祥凤金丝宫袍,璀璨的明珠华丽的流苏映出一身夺目光彩。她的长发披垂在肩后,宫女正在给她梳发,只听得她轻声道:
“夏姑娘来了吗?还不给哀家请进来?”语气中带着一点点不满一点点嗔怪,分明就是一个娇弱任性女子的语调,可是那声音却软软糯糯很是动听。紫罗纱被掀开,我走了进去跪在地上行礼,东方华容站起来转身看我,说:
“你就是夏晴深?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我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心下大为惊叹,东方华容果真不愧是屹罗第一美女,肤若凝脂,檀口瑶鼻,特别是那双眼睛仿佛湛蓝夜空中的幽亮的黑宝石,眼波荡漾处情意顿生,温柔得似春水一湾,时而有月色缠绵。
东方华容对我的惊愕的表情似是了解地一笑。也对,这世上不论男女,见到这等绝色女子的表情都差不多是一样的吧。
“夏姑娘是摄政王的贵客,本宫一是好奇,二是听说姑娘的琴弹得极好,想亲耳一闻,因此相邀。听说姑娘是摄政王在东庭的旧识?”
“皇后谬赞,小女子的琴音只是乡野的粗鄙之音,不能登大雅之堂;与摄政王在东庭相处过一段日子,其实,尚算不得什么深交。”
“夏姑娘不必谦虚,”东方华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样饰物,笑笑说:
“东庭民丰物阜,人杰地灵。当年阿珏从东庭回来就带了这样的一个发串回来,我们屹罗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一种晶石……”
我的脸色渐渐有些发白,这个发串,跟当年行云送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和阿珏从小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亦不为过。我的爹爹是他学武的授业恩师,当年他离开屹罗,我也伤心过许久……阿珏生性冷傲,不善与人交往,不过他从东庭回到屹罗后,倒是改变了许多。不知道他的改变是否有着姑娘的一份功劳呢?”
我垂下头,“皇后误会了,小女子与摄政王只是淡泊之交,谈不上相知。”何来相知?我心里泛起一阵浓浓的悲哀。原来当初在青林上他心中已有他人,而我还傻乎乎地一厢情愿把自己的一颗心贴过去,怪不得梅继尧说我是个笨丫头。那串紫晶发串……
东方华容看着我,那动人的容颜中不经意地带着一丝怀疑和轻蔑,她又淡淡地说:
“谈不上相知?可是哀家知道,阿珏为了你,几乎连军情都要延误了。”
“皇后明鉴,夏晴深出身草野,自知福薄,无心高攀王爷,更不用说什么红颜倾国。皇后切勿听信那些不足信的传言,小女子担当不起……”
“今夜的家宴是为国舅而办的庆功宴,你可愿操琴一曲饱哀家的耳福?”她微微一笑,脸上的顾虑如风消散。
她和慕珏,仅仅是青梅竹马那么简单?
“谨承懿旨。”
我走出静坤宫,双膝几乎要麻掉了。东方华容远远不如她的外表那般柔美可亲,她想要知道我的心意,想要告诉我不要痴心妄想攀附慕珏,让我在宫廷宴会上奏琴,很明显是要提醒我自己的身份是什么。
其实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月上梢头,太掖宫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满座的宾客陆续到齐,身穿紫色蟒袍的年轻男子一进场就掀起了一阵鼎沸人声,那些奉承的话赞叹的话起伏不息。我隔帘而坐,映月在一旁候着,我今天只是穿了一身素淡的罗裙,头发也只挽成了简单的样式,脸上几乎不着什么妆容。我知道任是再美丽的女子也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卖弄,更何况是一个没身份地位的乡野女子?
“屹罗的大军与东庭的大军在襄城对峙,而一等侯东方铭的兵马趁机击退了襄城邻近洛水关的东庭军队,重新夺回了洛水关,东方从容年且十九,少年得志好大喜功,而东方皇后对这唯一的弟弟宠爱有加,故而今夜破例在宫内宴延。”映月在我耳边小声说,“姑娘奏琴完毕之后定要趁早出宫,奴婢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我点点头。这时众人的喧闹声一下子安静下来,因为东方华容来了。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过了不久一位小太监掀开帘子进来对我说:
“皇后娘娘说了,姑娘现在可以开始了。”
我心中冷笑,那么喧闹的酒宴,没有任何的颁旨就让我弹琴,不就是对牛弹琴?这位皇后娘娘真是懂得伤人自尊,可是她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况且,事情也未必如她所愿。
我手指按弦,轻捻慢拨,先弹一曲《阳春》,舒缓的乐调寄流水的淙淙之韵,铮琮的滑音似有花间莺语,一时春光缭绕万枝凝绿,配以独幽的音色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地把初春的光与色融进绵绵的乐音之中。
在座宾客开始时尚有谈笑之声,但是须臾便满座静寂一片。
我微笑,心下暗自沉吟片刻,曲风一转,一阵凝重低沉的曲调锵锵而出,指尖密密拨弦,似有万马千军呼啸而至,间杂黄沙漫天旗幡迎风而动,激烈严肃而紧迫,这一曲《关山月》本就是渲染战争的惨烈的。
我尚意犹未尽,指上的痛楚传来,我放慢了速度,旋律逐渐变得哀伤低沉,白马啸西风,征人在天涯,枯藤老树夕阳残照,不知是游子思归还是白发苍苍的父母望断天涯……
“哐啷”一声酒杯摔在地上裂成数片,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平地而起:
“你是在给本侯爷庆功还是扫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哀怨之曲来讽刺本侯爷!”
整个宴会厅肃然无声,我轻笑一声起身掀开帘子走出去,对着那个一脸盛怒的紫袍俊逸侯爷款款施了一礼,道:
“侯爷怕是误会了,小女子这一曲说的虽然是战事之惨烈与征人之思乡,但绝无讽刺之意。侯爷胸襟博大宽宏大量,或许能容小女子把余曲奏完?”
东方铭看着我盈盈浅笑的双眼,冷哼一声,“本侯就看你如何自圆其说!若是惹恼了本侯,你就别怪本侯不怜香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