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往事如烟（1 / 1）

默默从马背上跃下，久违的靖岚王府就伫立在眼前，洛清潆却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依旧是高大坚实的院墙，依旧是朱门碧户，奢华无比，却不知为何看在眼里是如此的陌生，陌生的好像……从来不曾来过。

可就是在这里。她记忆里所有的一切，无论是痛苦的、幸福的、该记得的、该忘记的，都是在这里发生，然后深深的刻进骨血中，再难割舍。

多么傻啊。一直那样执著的去留住的东西，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不再是从前了。

可是怎能忘记？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走进她心里的明明是那个人，明明是那个对她说过会永远照顾她，却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的人。那些点点滴滴，即便是在心灰意冷，再也无法面对他从而远走江湖之后，也从来没有片刻淡去。

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当时还是一名少年的男子。那时她躺在枕上，蹙着眉从下方静静凝视着他，觉得那高冠博带的少年如此高大，又如此寂寞萧索。那英俊冷漠的容颜是陌生的，在一片空白的记忆中完全找不到相关的痕迹；然而，充斥在冷漠之后的关切却是掩饰不了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切，让处在惊惶与疑惑当中的她瞬间得以平静下来，再不觉得恐惧孤独。

她望着他，问他，你是谁？

少年低下头，神情冷淡，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说，他是她的师兄，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问，那我又是谁。

少年望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有一闪即逝的痛色。他说，洛清潆，那是她的名字。她，叫做洛清潆。

就像名字一样，从那以后她所知道的关于自己的所有，都是他告诉她的。

他说，他们的师父是和宣的护国世家许家的现任家主，名温，人称墨斋先生。许家号称学究天人，自和宣建国以来就一直作为“国师”的存在，担任为国挑选贤良的任务。一代的许家家主历来只收两位徒弟，并且，教授给两位徒弟的东西也不尽相同：一位习策，安邦定国，运筹帷幄；一位习武，纵横天下，万夫莫当。并且，这两位徒弟一直以来都是互相辅佐，也是互相牵制的。文者谋国，则武者杀之；武者野心，则文者困之。谁若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立刻就是不死不休之局。而许家的弟子在和宣国中，历来也是呼风唤雨，社稷支柱。

她，就是墨斋先生的“习武”的徒弟。

如果说在那之前，她对于两人的关系还有一丝疑虑的话，在听了他这番说辞之后便连最后的顾忌也消失了。她失去了记忆，然而她的身体还记得那些可畏可怖的招数，记得历经无数训练之后养成的武学本能。而他演示给她的武功虽平平而已，尚不能及上她的三成，却实实在在是和她系出同源的。

他说，她自幼父母双亡，后无意中被墨斋先生所救，惊叹于她的资质，收她入门学艺；由于早入师门的他已然选择习策，不得已之下就让她一介女子做了许家武学的传人。不久之前，墨斋先生突然患了急症，撒手人寰，许家血脉传承自此而绝。而她也因伤心过度昏厥过去，醒来之后不知为何失去了记忆。

他说得很简单，很多事情无论她怎样追问，都只是淡淡回答他也不太清楚。她也清楚自己不该这样轻易去信任这套并不高明的故事，就此全心全意地把他当作最重要的人。但是，在看到他那双冷漠却萧索哀伤的眼睛时，她忽然觉得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她以前是认识他的，而且，他对她很重要。尽管不复记忆，她的心底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和伤感，却这样告诉她。

于是她放弃了去追寻自己记忆的打算，留在他的家中，在他的提点下慢慢练武，慢慢学习为人处事，慢慢地去认识那些不再熟悉的人们。他那时候刚刚被新登基的皇上册封为靖岚王，十分忙碌，即使闲暇时，对她也是冷冰冰的，很少开口。可是，她却知道，他是真心待她好，也是整个王府之中唯一真心接纳她的人。

在她因为不解人情世故被人伤害的时候，他会冷冷地责备她，然后却想尽办法提点她，让她自己把帐讨回来；在她因为记忆混乱练武过急的时候，他会严厉地训斥她，而后却着急地请人为她调理身体，生怕她有一点损伤；在她因为一片空白的记忆在无人处独自伤感的时候，他也会静静出现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陪她坐到天亮。

于是很简单地，就这么恋上了。人总是这样，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遇到温暖，总会很容易地恋上。即使是飞蛾扑火，却也无暇顾及。

那时的她，想得很简单。他对她是不同的，她知道。在她心中，他也是最重要的，这不就足够了么？那时的她还小，不知道在那青涩的喜欢之后还有什么，只是觉得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就好。

于是她努力地习武，努力地练习暗器，只是希望能够帮助他多一些。他是朝中重臣，文韬武略，治国行军无不精通，但他的武功却平常的紧。如果在战场上行军，或许是他对手的人并不多，但若遇上武林高手，那点功夫真是不顶什么用的。既然如此，那她就努力地习武吧，如果他不能好好地保护自己，她可以保护他啊。甚至她有的时候会在心中嘲笑全无印象的师父：文武二人互相牵制可保王朝平安，那若那两个人联手，天下又有谁可抗手？

抬手扶了扶额头，洛清潆无声地微笑起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天真的可以啊。

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守卫，卓越道：“进去吧。”

回头望了他一眼，白衣少女慢慢走向门口。她每一步都走的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要用掉很大决心。

就是在这个门口，就是在这里，她默默地望着那顶火红的花轿将另一个女子抬入他的生命，默默地望着贺客如云，锦绣铺地，默默地望着火红色的衣服冲淡了那冷漠少年身上的萧瑟，代之以一片似真似幻的喜意。然后，在寂寂的寒夜之中，独自一个人踏过红绡满地，寂然远走。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这么久以来江湖上的惹是生非，胡作非为，其实不过是因为心冷若死，相思成灰。

在跨上台阶之前，洛清潆终是再次回过首来，对身后一直跟着她的玄衣男子笑道：“师兄，你知道么？其实走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这个地方我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卓越脸色微变，随即淡然道：“孩子话，这是你的家，你不回来怎么行？”

洛清潆心中微痛，却没有再和他争辩，只是回转身，毅然向着大门走去。跨过门槛的刹那，站在两边的下人们齐齐下拜，高声道：“恭迎王爷、郡主回府。”

终是回来了。其实早在她初入江湖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回来。即使放不下自尊，即使心中依旧痛楚，她却知道，自己放不下他的，即使他曾经那么绝然地将她推开，即使他对她的真心弃若敝屣，她依然无法放下。

爱情，原不是说不爱就可以不爱的。在他离他一直追求的最高点只有一步，在他要面对朝堂和南昭双方的惊涛骇浪的时候，即使有怨，有恨，有不甘，有羞辱，她又怎能坐视不理，任凭这个唯一曾经给她温暖的人面对风刀霜剑？

所以，只有回来。就最后一次吧，帮他度过这段最关键的日子，之后，他们之间再没有恩也没有欠。之后，她也许真的可以不再爱他，可以真正放下一切，江湖远走，笑傲红尘。

进门的瞬间，洛清潆忽然提气，身子如一片白云般掠起，一把抱住站在厅前的人，大笑道：“顾姐姐，我想死你了！”

被她抱着的女子一身王妃的华服，身量窈窕，那霜雪般的容颜上浅笑如水，透着喜悦与温柔：“胡说，你这个死丫头，要是真的想我，会在我大婚之后就走，然后这么久都不回来？”

洛清潆赖在她身上，嘻嘻而笑：“人家是为你好啊。”看了一眼随后进门的卓越，在女子耳边低声笑道：“要是我不走，赖在这里每天打扰你和师兄卿卿我我，顾姐姐心里恐怕才要怨死我了呢。”

那女子脸上一红，抬手便打，啐道：“你这死丫头，一回来就没个正经，竟消遣起我来了。”

洛清潆闪身避过她的手，笑着嚷嚷道：“冤枉啊，顾姐姐你有师兄护着，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消遣你啊！”看着那女子又羞又喜的模样，心中酸涩，口中却笑道：“……啊呀，瞧瞧我糊涂了不是，还叫顾姐姐呢，该叫嫂子了对吧？”

那女子脸上更红，顾不得衣衫繁复，追着她道：“死丫头，你还说？”跑了几步，脚下一绊，踩到了衣摆，身形微晃间，恰好倒在了刚刚走过来的卓越怀中。

卓越扶起她，面上淡淡：“小心点儿。她是小孩子，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顿了顿，又道：“这几日我不在，辛苦你了。惜影。”

这王妃服色的女子，正是卓越的夫人，靖岚王妃，顾惜影。

从这章开始，要慢慢解决以前的悬念和伏笔了。

to:夜诱

嗯，关于卓越和小洛的关系，我在前面写了很多伏笔。他对小洛的感情，也很难说是喜不喜欢这么简单……总之呢，卓越这个家伙虽然暂时欠抽了点，但却是很重要的人物。小洛的感情在很长时间是由他主导的，他和小洛的关系也是贯穿全文的一条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