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同舟谁曾记(1 / 1)
火势越烧越旺,窗外也不再有箭矢射入,要想离开,就只有现在。
洛清潆抬手抓过萧涵递过来的衣服,俯身抱起被火吓坏了的洛洛,简单却坚定的说:“我穿可以。我们一起。”
萧涵一怔,来不及说什么,那窈窕身子已然扑入他怀中,支持住了他其实早已无法再坚持站立的身子,接着背心一暖,那兀自带着杜衡香气的衫子裹住了他们两个人。
那一刹那,有些恍惚。
她并没有猜错。他们之间确实有着一份浅浅的过去,虽简单平静,却醇如新酒,在冰冷长夜想起时也许会心一笑,感到微醺般的喜悦。
只不过,这段过往于她来说或许根本没有那么重要。萧涵这个名字,之于她不过淡然。
他一直是凝视着她的。看着她为那个人笑,为那个人哭,在那个人身边陪他度过风雨攸除的岁月,无怨无悔。甚至看着她面对那一切,看着她伤心欲绝生不如死,看着她前尘尽弃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一直不曾出现在她的身边,只是远在江湖,默默观看。
原本之于她的故事,他就只是一个看客而已。冷眼旁观,无论是温情,喜悦或是伤痛,背叛,都不过是别人的故事,在看者心中不会激起任何涟漪。
不过……不知何时却好像有些改变。
曾经,不是因为在乎,接近她,只是因为在她身上有着他唯一的机会。
只不过却心软了。在看到她纯真的笑容在见到那个人时绽放如花,看到她为那个冷漠的少年倾尽所有全心全意,看到那个少年冷漠的表情在她面前瓦解。
所以就走开了。自己不幸,没有必要把别人拖进来。不是怜悯,不是善良,只是不屑而已,不屑为了生命那么被动接受的自己。
一身功夫尽废,不能使用又怎么样?注定短命,身体日渐衰微又怎么样?他一样活的洒脱,一样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完美。
直到那一天,在听到白静转述靖岚王的使者说出的那一番话后,他没有喜悦,却是为那种绝情惊怒得难以自己,才终于发现,原来在那么久的关注以后,介意的不再仅仅是她身上能救他的那些东西,只是她那个人而已。那个恣意洒脱,一旦爱了就倾尽所有,即使遍体鳞伤也决不言悔的女孩子身上,原来承载了太多他不想去想的东西。
他从来不喜欢犹豫,即使知道这是悖逆了什么,一旦知道那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去争取。就算很清楚那将是一条困难重重的路,他依旧淡然。这是自信,亦是自伤。
这或许就是宿命,在上一代经历了纠缠恩怨之后,在他们身上重演出的宿命。
“你还在发什么呆啊?我问你话呢!”肋下一痛,萧涵低头,正对上白衣少女抬起的头。洛清潆掀眉瞪眼道:“你的脉象明明好多了啊,怎么还是半死不活的?快说从哪里出去,不然半死就变成全死了。”
萧涵失笑,道:“你问我什么?”
“唉!”重重一跺脚,白衣少女怒道:“你这人,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说,你快想想从哪里出去比较保险!”
萧涵微笑,却在心中喜悦。为她不经意的信任依赖。“哪里都一样,不必担心,他们既然放了黄泉血,是不敢留在这周围三尺之内的。而且,这馆子并不偏僻。这里火一起,外面早已乱了。他们想必要花费一些力气去处理。况且……”他笑得冷淡:“我想给他们黄泉血的人并不知道那是我做的,我也有解药。此刻,想必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正在忙于作善后事宜。我们冲出去,暂时应该没有大碍。”
“嗯。”洛清潆点头道:“你暂且忍一忍,抓紧我。等我们出去之后……我好好的给你调理一下内息。”
萧涵点点头,微笑道:“好。”
洛清潆皱了皱眉,伸手将披在身后的衣服拉高,盖在萧涵的头上:“还是这样,你的头发那么好看,烧焦了可惜了。”接着又将右手中抱着的小狐狸递给他:“抱着洛洛,弄丢了的话我和你没完。”
萧涵依言将小狐狸收入怀中,道:“待会若实在闯不出去,你就自己先跑。跑出去以后沿着官道到陈州,找一个叫‘落烟阁’的地方,我安排了人接应。这次的杀手非同寻常,千万不要逞强。”
扶着他走到窗边,洛清潆怒道:“别瞧不起人!我才不要一个人先走。”
萧涵微笑道:“他们的目标都是你,我没有什么关系。而且……”话未说完,身子一轻,已然随着身边少女穿窗而出:“有功夫说这些不如闭紧嘴巴,待会吃到灰我可不管你!”
穿窗落地的刹那,洛清潆左手银带一挥,迎击可能而来的攻击。余光扫处,只见适才还车水马龙的长街居然一片寂静,看不见半个人影。他们来时乘的马车停在一边,驾车的马口吐白沫,已然死在那里,却不见白静身影。一片死寂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街心,周围传来淡淡风声。
萧涵强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低声道:“小心。”
白衣少女微微点头,扶着他慢慢向马车旁边走去。车中一片静谧,半敞的车帘被微风吹得颤动,淡淡的熏香白烟兀自从车中飘出,消散在空气之中。
洛清潆询问地看了萧涵一眼,见他微微点头,银带一甩,扯下半幅车帘。
车中空无一人。在锦缎的座椅上,却被人用血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血迹未干,狰狞可怖。那符号依稀是半月形状,笔画回环,又是一气呵成。萧涵看了那符号一眼,淡淡道:“白静没有事,回楼里搬救兵了。”
洛清潆诧异道:“什么?他居然丢下你自己跑了?”
萧涵目光不易察觉地四下观察着:“敌手超过了预计,他即便留下,也许也不过是三个人死在一起而已。这样反倒会有一线生机。判断在最坏的情况下最有利的做法,是何在楼中最基本的能力。而且……他是相信我可以撑过去。”
白衣少女秀眉轻蹙,道:“恐怕他没料到大少爷你会在这个关头旧病复发吧。”
萧涵轻笑,道:“恐怕是吧。我这病也好久没有发作过了。”
洛清潆笑说:“吹牛皮也不羞,我认识你还不久,就见到你发作过两次,还敢说好久没犯过呢。不必装啦,就算你天天犯病,本姑娘也不会嫌弃你,把你丢在这里的。”
萧涵也不分辩,道:“如此多谢姑娘。”
他们口中说笑,全身上下却无时无刻不在戒备着。然而,除了身后酒馆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之外,四周一片寂静,竟好像真的没有半个人存在一样。
良久,洛清潆疑惑道:“怎么回事?刚才还那么多人放箭放毒,并且连白静那种功夫的人都被逼得落荒而逃,甚至连出声示警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居然一个人都不在了?”
萧涵的目光仍是在周围慢慢转动,一面思索一面道:“……他们似乎没有追击白静,只不过是伤了他将他逼走之后,放了火箭和黄泉血便即离开了,甚至并没有确认我们有没有死……一般来说,一击之后便即离开,连结果也不确认只有两种理由,一是他们对自己太过自信,认为我们必死无疑;而另一种……就是他们没有把握将我们一举击杀,又害怕暴露身份,刺杀只能暗中进行,以便尽量避免与我们见面。”
洛清潆身子一震,霍地转头望向燃烧着的酒馆,目光中波澜起伏。良久颤声道:“我……刚刚射入窗中的火箭……”
萧涵望着脸色忽然苍白的白衣少女,目光中流露出疼惜的神色,口中却是毫不留情地将话接了下去:“是的,现在想起,那火箭无论是力道还是箭矢形状,都肖似靖岚王军中的神机弩。况且,姑且不论祝融和黄泉血的来历,我一直派人监视着南昭的动向,除了暗中出动的燕离堂杀手之外,南昭并没有再派别人过来。否则今日我也不会一时大意,竟被设计住。所以,刚才放毒射箭这群人,十有八九是和宣派来的,并且已经和南昭有了勾结。现在的情况是,有可能靖岚王麾下有了奸细,而且这人无论是实力或是地位都绝对不低,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顿了一顿,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洛清潆心中应该早已经明白,再说下去,只会伤了她而已。
白衣少女嘴唇微微颤了颤,旋即恢复平静。迎着青年的眼睛,她抬起头,目光淡然而平静:“不会是他的。绝对不是。”
萧涵静静与她对视一会儿,微笑道:“果然没变。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没有等她再问些什么,他慢慢离开她的支持,走到车边,探身从车里取出一个白缎包袱道:“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难保敌人不会去而复回,这里终究是险地。”
洛清潆点点头,看了看青年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子,犹豫道:“我还是先帮你调理一下内息吧,这样下去你的身子……”
“不碍。”萧涵举步便走,道:“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而且会大耗你的内力。现在治疗没有什么益处。还是快走,等到了落烟阁再说。”
洛清潆快步跟上,伸手扶住他,微笑道:“这么走你一会儿便倒了。今天本姑娘高兴,就扶你走上一程。不过你欠我一个人情,待到了那个什么落烟阁,一定要安排些好吃的东西还给我!刚刚饭没吃成,我都要饿死了。”
感觉到少女的手扶上自己,带着淡淡的温暖,萧涵低头看着她,笑容温柔:“好,无论你吃多少,我都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