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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子正踏月 刺杀、清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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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街上,叶舫庭小声对苏长衫耳语了几句。

“我给你透露了将军的行踪这么秘密的消息,”叶舫庭得意地往嘴里塞一块八宝糕,笑眯眯地说,“你也要向我透露一点作为报答!”

苏长衫随手将一本半旧的《论语》扔给她。

“喂!”叶舫庭抗议,“知道我最讨厌这些四书五经了,还给我看《论语》,你什么意思啊你……还有猫毛……”她不满的嘀咕突然停住了,因为她已经发现,书的封页上,赫然写着方瑞的名字。

书本有点旧,只见子路章的第二页“和而不同”四个字,用笔墨做了特别的记号。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是说在意见不一致的时候,君子既能保持自己的不同观点,不随波逐流,也能心胸宽广地容纳其他人的意见。

“……”叶舫庭抬头。

“字条上,”苏长衫背对着她,“也只写着四个字:和而不同。”

叶舫庭愣住了,既然书是从猫窝里找到的……

“杀人的未必是十恶不赦之人,被杀的也未必是无辜无罪之人,世上的事原本就没有绝对。”苏长衫平平道。

“你……怀疑大愚?”叶舫庭迟疑了片刻。

苏长衫微笑,“你不是要去听戏吗?”

梨棠园的后台。

“那宇文钟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来听戏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死了。”

“外人都说和我们梨棠园有关,真是见鬼了!”

……

少女邯郸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几次都把首饰戴错了,那些环佩玎珰在她手中微微颤抖。

“邯郸,接连出这样的命案,云生怕是再也不会来了,一会儿你去顶住场子!”领班大声道。

见没有人回答,领班又叫了几声:“邯郸?邯郸!”

邯郸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应了一声,“哎……知道了。”其他人陆续都上台了,上妆间里只有邯郸一人还在慌张地佩戴首饰,镜子里映出的浓妆艳若桃李,但眼神却是苍白的。

这时,隔壁的上妆间里传来一阵磕磕碰碰的声音——那是云生专用的上妆间!每次他都从后门入,自己上妆从不让人帮忙。

邯郸眼圈一红,冲过去掀开帘子,果然见云生已到了,正在里面穿着戏服。

“云生哥,你……你来做什么……”邯郸忍泪道,“官府怀疑是你杀了方瑞,他们,他们已经在缉捕你了……你知道吗?”

“上次我不来,已经给戏班子惹了麻烦。”云生似乎很不好意思,“上次是不得已失约,这次我能来,当然一定要守信了。”

“你怎么这么傻?”邯郸突然紧紧拉住他的衣襟,“昨日宇文钟来过梨棠园听戏……晚上回去就死了,外面都说……”

少女话未说完,突然一道刀光划过面前!云生急中生智举起手边的旗杆一挡,胳膊粗的旗杆顿时断为两截。

蒙面人手持大刀,直朝邯郸砍来。

“当心!”云生一手将邯郸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抄起道具头冠挡在面前,那头冠是铁铸的,少说也有十多斤重,钢刀劈在上面,顿时珠玉洒落,满地叮当。

蒙面人两击不成,第三刀更加凌厉。可原本志在必得的一刀却斜了,原来,他一脚踩到了满地的珠子,脚下猛地一滑。

“快跑!”云生迅速将邯郸推出门外。

云生在戏台上那几手拳脚功夫,面对江湖杀手的大刀,着实抵挡不了几下。蒙面人只着急地将他甩开,挥手便是一掌。

这一掌将云生甩得飞了出去,跌落在桌案之上,这一跌之重,木桌咔嚓一声断裂为两截。

眼看功败垂成,蒙面人正要冲出门去追杀邯郸,突然手臂一麻!饶是蒙面人内力高深,也不禁踉跄着后退三步,再抬头一看,他的刀不知何时已经落入对方的手中。

只见一个布衫少年把玩着手中的刀,刀身青色有断痕,摸起来想必有些滞手。只听他悠闲地道:“能请动‘断刀令’的,想必是个有钱的主顾。”

在他的话音刚好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蒙面人面上的黑巾松落下来。

蒙面人惊愕地怔在原地,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一招之间,对方不仅疾速如风地出掌、夺刀,还用掌风余力不偏不倚地将他蒙面的黑巾摧断,他却毫无察觉!断刀令罗闳行走江湖许多年,还从未败得如此狼狈,只听他仰天长叹,“罢了!罢了!今日遇到这样的高手,我断刀令丧你手,也不枉了!”

“是谁请你来杀人的?”苏长衫语气平平地问。

罗闳脖子一梗,“要杀便杀,我断刀令绝无可能泄露主顾的身份。”

只见面前白光一晃,罗闳本能地伸手去接,竟是自己的刀被那少年随手扔了过来。

罗闳惊愕地看着对面漫不经心的少年。

“做武功高的杀手易,做讲信用的杀手难。” 苏长衫仍然没什么语气地说,“走吧。”

“……”断刀令紧紧地握住刀,青筋迸出,“我从不欠人人情。”

苏长衫悠闲地坐了下来,“那简单,你回答我两个问题即可。”

“只要是不违背信义的,你问!”罗闳一字一字地说。

“方瑞和宇文钟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是不是你的主顾杀的?”

“不知道。”

苏长衫将茶壶里尚热的茶斟了一杯,品一口茶,似十分享受。等一杯茶饮完,他才抬起头来,见罗闳还在,“你还不走?”

罗闳睁大眼睛看着他,终于一跺脚,转身便走。

这边,倒在地上的云生挣扎着站起来,却不向苏长衫道谢,反倒背对苏长衫,似乎只想逃出门去。

“你受了内伤,要把淤血吐出来。”苏长衫好意提醒。

云生勉强走了几步,突然踉跄着扶住一旁的椅背。一股暖而有力的力道从周身袭来,让他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浑身顿时一轻。

“好些了吗?”只听苏长衫语气平平地说,“不必急着走,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鼓乐大起,《白马诗》的曲调由低到高,台下人群沸腾。

只见一个身姿俊朗的男子正徐徐登场,脸上画着浓浓的戏妆,依稀可见五官清挺。他的戏服上云水暗纹、气象绮华流转,让人的眼睛瞬间在一场视觉的盛宴中惊诧流连。

梨棠园的领班又惊又喜,“云生?”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方才其他人唱时台下满堂喝彩;现在云生唱,四周却是鸦雀无声,人人都凝神屏气。

就在满场寂静中,门口突然传来士兵们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有几个戏迷回头一看,只见左翊卫军十多人大步踏入,为首的是黄参军。这些身着铠甲的兵士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刀剑刺目,杀气逼人。

人们脸上都露出惊惶的神色,无人再专心听戏了。

连台上击鼓奏乐的鼓手们也渐渐流下冷汗来,鼓声由大到小,终于,一个最胆小的鼓手哆嗦着将鼓槌掉在了地上。

鼓声顿停。

于是,刀光剑影中,只有云生执弓箭而舞的铿锵之声,“扬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邯郸看出,云生明显受伤了——只有行家才能看出歌舞中的破绽。但他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台下的刀剑林立,没有意识到声乐停止,俨然就是那飒飒英姿的幽州侠少,挽弓如满月,昂然出边塞。不仔细看去,甚至发现不了他动作中偶尔的滞留。他为何要带伤上台?

邯郸捂住脸,几滴泪从她玉色的指间滑下。

满座之中,竟无一人敢击鼓奏乐。

突然,只听有人道:“既有如此雅音,怎能无琴鼓相和?”台下的布衣少年一撩衣袍坐下,“拿琴来!”

那自在之中有三分疏狂的气度,让邯郸心中突然热血轻轻一涌,她手边就有素琴,在这一瞬间,她已站起,抱着琴走了过来。

一张普通的素琴,苏长衫坐在琴前的姿势仍是闲适的,不过竹林听风,青山写意。

他指下琴声浩然而起,云生正唱到“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琴声一起,歌声突然像灯有了影、鹰有了羽、纸人有了生命,在弦音中立起来,活起来,站起来,怒起来!

座中原本已鸦雀无声,这时连左翊卫的兵士们也怔住了。

少年游侠白马金羁,朝西北飞驰奔去,在漫漫黄沙大漠之中轻弓挽箭……宿昔秉良弓,苦矢何参差,扬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捣匈奴,左顾凌鲜卑。

视线中是一场盛开到极致的风华,耳边千军万马擂鼓之声,刀枪剑戟拼杀之声,策马扬鞭的塞外风声,乃至那少年游侠扬鞭展眉的笑声,都被这琴与歌展现得真实之至……就是万架战鼓齐鸣,也擂不出这样的气概!

耳边的琴音——众人只觉得那音游走在自己心尖上一般,忽而酣畅淋漓,忽而险象环生,忽而豪气干云,忽而低吟浅酌……人人都仿佛随那琴音身临其境,于染血的战场上泼洒一腔豪情热血。

终于,只听轰然裂弦之声——众人都仿佛被当胸拍了一掌,不觉向后仰去。

那五根琴弦仍然完好未断,每个人却都感到它们在少年指下齐齐断了。那断弦之声,正和着云生唱词的最后一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果然是轰轰烈烈的一曲,果然是裂玉摧金的一歌!

苏长衫已经一拂衣袖,推琴而起,也不理睬那琴弦犹自回荡低吟的余音,以及余韵中众人尚未清醒的一场沉醉。

台上的云生望了苏长衫一眼,着了浓妆的脸上、眼中,是绝无装饰的最质朴的感谢之情。他原本昂首半卧在台上边沿处,此时用弓撑着自己站起来,在站起的一瞬间,却突然脚下一晃,朝后倒去——四丈高台,跌下来的人影让人群中发出一阵尖叫!

却见台下白衣一动,云生已被人接住了。

白衣人将云生放下,淡淡回过身来,黄参军和左翊卫的兵士们顿时大惊失色,立刻刀剑入鞘,十数人齐刷刷地跪下,“君将军。”

万万没有人想到,君无意也在此!

“正月楼的命案,云生、邯郸和梨棠园的几人都有嫌疑。”君无意淡淡负手,“黄参军如果信得过我,就把人犯先由我带回,明日交予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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