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朝染暮沉眉间雪(5)(1 / 1)
“请收下这些东西。找你姐,照顾她们。”用药单上写着。
林染捏着药单,直起身的时候,泪水潸然而下。
“你活该!你活该!你到死了才……呜呜——”。林染忘情地抬手在袖口上抹着泪水和鼻涕,哭得你个孩子。
她在为姐姐因这男人所受的委屈哭,也在为自己来不及走进这男人的世界而哭。
小城的一角,响起隆隆地鞭炮声,紧接着是震荡整个小城上空的烟花爆炸声音。
那些在夜暗里绮丽夺目的烟花。在白天绽放。
苏云谦与老赵一些应邀的小城名流们,站在安全处。叨着香烟,楼盘上那排铮亮地小钢炮,就整齐地把那些粉身碎骨,供人一赏,在灰飞烟灭时才能流光溢彩的烟花,射向天空。
那些可爱的美丽烟花,在明晃晃地天空里,一个闪光,一声爆响,然后人们看见的是,污烟四溅。
苏云谦轻搭遮阳手,抬头笑望着老赵这个文化人怂恿,他亲自监督实施的杰作。
“还是晚上好看,天太亮了,就看得见火烟!”苏云谦眯着眼,极尽目力地在白灿灿地白云天幕上寻找他那些烟花,嘴里念叨着,恨不得太阳一下掉下去,天一下子漆黑一团,他好观赏他花了几十万钱放上天上的烟花。
“不过还是蛮好玩的,看着那些黑烟‘砰——’一下在天上炸开,老子要不是楼盖好了,才懒得花钱让他们看!”苏云谦看许多人都盯着天空看,就觉得是自己的这个白天放烟花的“壮举”让小城人民长见识了。脸上又是遗憾又是喜悦那样子,像是一个百年乞丐,盼见天上掉下了一块宝石。宝石悬而未落,让这百年老丐疑心那东西不属于他,却一想自己的楼盖到全小城最高,反正那宝落下来,先要掉自家怀里……近半年来,小城楼市一直不叫好,要有回转,自己吵得这么热闹的楼,自然是先能招睐客户。苏云谦就这么想的。
任吉南和冷彬,陪着林染走出医院。
因为西门去世得太突然,殡葬事宜还得作下商量,遗体就暂放在医院太平间一天。
这时,苏云谦的烟花已持续了近20分钟,还没有完。街上市民却已议论纷纷,说商家是拿着买房人的血汗钱烧玩之类的话。
别人的死亡和忧愤,与快乐人的快乐,似乎冥冥中也是对等的。这时候的老赵,尽管无法知道他的对手已经死去,但他确实是抑不住地高兴。苏云谦响当当地笑声,更是增加了场面气氛。
“那苏云谦,真是沾什么俗了什么!”任吉南气愤地说。
要说西门的去世,几个人的痛心跟苏云谦大白天放烟花的事,八竿子打不着。却偏偏碰在一起。一想那苏云谦粗陋如此,绝计是想不出类吸引人眼球的馊事,定是那文化人老赵支的损招,老任气得只摇头。
第二天中午,小城又下起雨来。
一些同行,知道了西门去世,冒雨赶到了小城殡仪馆,致哀送别。其中不乏与西门有过一面之缘,敬重他生前为人的,也多是任吉南认识之人。
从殡仪馆出来时,天空依旧阴雨绵绵。
几个人摆脱殡仪馆沉闷哀伤的氛围,站在避雨处望向远山,那连绵山峦之间,暮雨千层,显得格外清新。
老任就对冷彬夫妇说:“一起去看看西门老师住处,这些天他人在医院,家里肯定乱蓬蓬的,过去帮小林收拾收拾好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林染尽快离开那苏云谦,只是明说又不妥。
“小林,你咱打算?”雪试探着问林染。
“我也拿不定,就听任老师的。”
几个人去了西门住处。进去后却觉得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除桌面稍有些灰尘,其它物什都摆的井然有序。
任吉南站在客厅,看着壁上西门的字幅发呆一阵,不由叹息一声。
“西门老师的字,难得呵!就是走得太早了!”
几个人当中,除任吉南之外,其它人都不懂书法。要说冷彬,也多少是看过些字画的,却始终是门外汉。听任吉南那么一说,也静看了那些字,多是枯笔,触如老梅斜枝,却又不显滞涩,整幅书写宛若一气呵成,确是古朴与劲逸,兼而有之,走笔之间,透出些梅枝般地劲逸与冷傲。
那些字幅,都腰有一枚银杏叶形的“芸香”印。
“‘芸香’是我姐姐的小名。”林染说,脑里倏地又闪现她约西门在和风楼茶室那晚,也就是西门病发那天,西门面前放着的银杏叶子。
“难道,西门早知道我的来历,是我的出现才至于他又想起旧事,以致病发?!”林染越想越觉蹊跷。
“请问你是西门老师吗?我是林染,上次……”林染在西门的堂哥那家装潢公司出来,在车里就给西门打过电话。只听得电话那边一个烦燥的一个呼气后,就挂了电话。
当时林染也想过,也许那西门是不想让陌生电话打扰,也就没再打。她也曾听苏云谦说西门极其怪异,在创作时,形同疯子,有过把顺手把茶杯当笔洗用,搁笔才发现自己把半杯子淡墨茶水喝掉的事,更有锅里汤溢水干也不理会之类的举止。
林染半截话咽在喉里,一想西门正在那边发火的样子,不由轻笑,越发觉得西门这人古怪有趣。
林染第二次打电话的时候,是在街对面,看见西门进了一家纸店。
“哦?是你?你叫林染?”林染就站在公交车站广告牌后面,看西门在对面的店里接她打过去的电话。
“好吧,到时候在那见了再说。”林染提出要见一下西门,并说了去和风楼里茶室的时间。西门在电话里连连咳嗽,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到时候定会应约。末了又加了句:“可能记不起来,到时先给我个电话。”
西门从对面纸店出来,提着一捆纸,避让着车辆,往林染这边走来。
林染等西门上了公交车之后,才现身。
林染回想起来,那天,西门脸正对着窗子,漠然着表情,车微凝着眉,车开出去几米,还扭过头往她站着的地方看。好像也看见她了。
“或许,西门那时候就知道我了!可是,他在病房时又问我是哪里人,知道我的身份后却显得很激动,显然之前并不知道我的来历!”林染百思不得其解。
“西门有说这几年来也在找林苓,可为什么临死又给林染这个电话号码?”任吉南看着信封里西门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疑云在眉。
冷彬照着上面的数字拨电话,却提示是空号,细看之后,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前面几位根本就不是什么区号,也许,这串几个人一先都以为是电话号码的数子,根本就不是电话号码。
“临终前混沌着写错了也说不定。”冷彬猜测。
“暂时不管它,林染收好。”任吉南把那用药单递还林染。
西门显然给几个人放下了一个迷团。
“林苓姐为什么离开西门老师呢?”雪问。
任吉南摇头,指着壁上的字画,又指着西门的书房:“这些,是成全了西门,也毁了他一生幸福的东西呀!”
冷彬背上一凉,他似乎明白任吉南话里的意思了。
在爱情婚姻与艺术追求之间,西门平衡不了,才至于林苓最终离开他!
“你们应该也知道一些,西门老师的师傅,养父,写字画画方面的成就,在小城生前没有人超过他,就是他去世后这40多年来,在小城恐怕也找不到几个!西门的不快乐,他的病根也就恰恰在这点上!”
西门到临终前那晚上,对任吉南说:“我一直活在老师的影子里呵!我不想让林苓烦我,我爱她,可是,一跨进书房,我就感觉自己不能去爱,我怕自己会在快乐里沉溺,怕圈子里书画同行里有人会超过我,超过老师!……”西门不让林苓在他需要静下来创作的时候进书房,不让林苓动他放在案上的任何一件物什,甚至连电视声音开大了也不行。
书房里的西门,受不得一丝丝其它有生命呼吸声音的影响。他要一份完全属于自己的空气。他沾上所谓艺术,也患上了罕见的精神洁癖,怪病,越来越排斥除他书房之外的任何东西,任何人任何事。
西门在坚守着自己努力得到的成就,却在自己的成就里沉溺了。
他是自私的。
林苓越来越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可怕的男人。她愿想着跟西门在一起,能得到美好的婚姻生活,能成全她的艺术梦想。
可是跟西门生活了一年之后,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没有主见,不自觉间已变成另一个人,连在家里也得屏住呼吸生活,可是她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欲望,也有自己的理想,这些在她刚与西门认识的时候,是西门让她发现自己有那么多需要和追求!她选择逃离那段不幸福的婚姻,可不到一年时间里,她感觉自己比从前更痛苦,她深爱上了西门,可是,她的爱和温柔的热度,似乎不知不觉间放在了寒冰上,融不了冰冷,却让她整个身心都失去生活的热情了。
可是,西门也那么爱着她呀,一个近40岁的男人,可以为她像猴子一样上窜下跳逗她开心,甚至会记住她一个随口说出的小愿望尽自己的努力去实现。
“我们怎么办?我们都离不开对方,可是,许多时候我们又比陌生人都还陌生!”西门的头放在林苓的双腿上,西门像个大孩子,淘气地隔着衣物往林苓腿上呼着滚烫的热气。林苓忧郁着,怜疼地给西门拔着白发。
“你真的爱我吗,还是只爱我的身体?”
“都爱!”
“我们的身体热着,可我觉得心里很冷!”
“你做着这事,却还在想着那个比我漂亮的模特。”
“不一样,你知道那种想跟想你不是一样。”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太伤人心了你。”林苓喘息,流着泪。
“我答应你!”夜里,西门吮吸干林苓眼角的咸涩。
……
那个冬天,西门采风回来的时候。哭了。
林苓不见了,怀着他的孩子走了。
西门的住房着了一次大火,他要把房里的全部画作和字都烧掉。
火一点点从书房往客厅蔓延,西门静静地看着火苗走过来,越走越近,林苓在火里微笑,走向他。
“我们一起走好了!”西门喃喃着,
但楼里的人们七手八脚一阵忙活,还没等火烧到被浓烟呛晕厥的西门,西门就被救了。
然后孤单单地对着发黑地房屋,一无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