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子夜镇(十)(1 / 1)
为了一碗粥沈修庭跟沈清荞念了很多天。那晚沈清荞从书房出来,已经把厨房的肉粥忘到了脑后,沈修庭在房里左等右等,实在等不下去了,瘸着腿挪到厨房,春妈胆小,当即全部招了出来。
沈清荞被沈修庭念念叨叨得很烦,瞪着眼睛说:“表哥你好小气,一碗粥而已。”
沈修庭很不示弱的眉毛一竖:“这不一样。你给父亲煮粥,我也要!”
提到沈琴书,沈清荞便不做声了。自从一切说破之后,沈清荞刻意与沈琴书保持距离,她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该忘了他,除了叔侄,就再无其他关系。
表哥表妹斗嘴斗气,旁的下人偷偷看着,捂嘴偷笑。有好事者在二位太太面前嚼舌献计,提议不如结了这亲事。
二姨太快人快语:“倒也没什么不妥,清荞反正是认养来的,只要大爷点头,来年办了就是。修庭也该成个家。”
大太太略微思索一番,觉得此事不能草率做主:“这种事情…现下早就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候了,他们这些个新青年都追求自由恋爱,于情要看年轻人自己的意思,于理也得跟大爷二爷商量。我们自己看着好,未必他们就觉着妙。”
茶水丫头小梅忍不住插嘴:“大太太二太太有所不知,这几日小少爷养伤,都是小姐一旁伺候,那感情好着呢。”
二太太眉眼一瞪:“掌嘴!小姐的身份比你们尊贵了不知多少倍,什么叫伺候,那是叫照顾。”
小梅自觉说错了话,怯怯的退到一边:“是,二太太教训的是。”
沈琴书恰好从外面回来,见着这阵势,以为二太太又寻家奴的不是,挥手让小梅离开。继而对二姨太说:“小姑娘家家,做错了事情也不必训斥。”
二姨太哼笑一声:“你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今儿个我要是训个半大小子,你铁定不会说情。”
沈琴书腆着笑握住二姨太一双玉手,用手指挠了挠她的手掌:“哟,我的二夫人哪,连个茶水丫头你也吃味,为夫可真难做人啊。”
二姨太媚眼一瞥,抽出手帕子一甩,娇嗔了一声:“死相。”
眼见二人调情,大太太白眼一翻,慢悠悠的吹了吹茶:“二爷这几日又去温柔乡了吧。一会儿让丫头伺候沐浴,洗洗那一身脂粉味。”
沈琴书知道沈清荞刻意躲他,他待在家里沈清荞决意不出房门,总不能老让一个年轻小姐憋在房里不出来,他也不舍得,干脆两不相见心为净。酒馆醉生梦死,妓院软玉温香,做回那个风流而不下流的沈二爷有何不好。
干净了身子,沈琴书躺在藤椅上,大太太为他轻揉着额头,他舒舒服服的闭目养神。
大太太轻重拿捏恰到好处,沈琴书渐有昏昏欲睡之势。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大太太说:“我看清荞和修庭那俩孩子情投意合,感情好得不得了,倒是顶顶好的一对。若他们有意,不如你和大爷说说,看这事…”
瞬间微皱了眉头,沈琴书心头涌上一股苦涩之意,他虽然碰不得沈清荞,却也不希望他人染指,更不想看到沈清荞变成自己的儿媳妇。
大太太的手指细细抚平了他的川字眉:“怎么?我下手重了?疼么。”
沈琴书摇摇头,半眯着眼睛:“大哥未必答应,他又不是不知道修庭那种浪荡公子的做派,只怕到时候告知他,他还要怪我们管教不严,是非生到清荞身上去了。”
大太太极为护短:“修庭平日里是胡闹了些,但我见着他对着清荞可没有那种胡来的性子。再者,咱们沈家也算有头有脸的大户,还怕配不上沈清荞一个收养的么。若不是大爷心好认了她,她至今还不知道在哪家的小门小户挣扎生计呢。进了沈家的门当少奶奶,是长了她的脸面…”
沈琴书一怒而起,甩开揉在自己额上的手:“够了!一家人说两家话,你生的哪门子二心,大哥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念想,你一个妇道人家嘴碎心杂,这些门第观念也该收一收,若是让清荞听了去,也不知道多寒心。我看沈修庭还配不上清荞呢!”
大太太微微一怔,随即红了眼眶,帕子就要往脸上抹:“寒了她沈大小姐的心?你一个做父亲的,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怕修庭听了会不会寒心。他纵使再不争气,也是沈家的少爷,哪里配不上了。”
沈琴书最见不得女人这样哭哭啼啼,不胜其烦的一甩袖子愤愤然离去。
出了房门,沈琴书干脆坐在院里观月色,心里郁结的很,晚饭时并未见沈清荞,陈伯说她在房里用了饭。他知道她这是故意的。也罢,只要她高兴,怎么样都行。
思来想去,沈琴书觉得自己太窝囊,到嘴的肥肉怎么就放手了呢,沈清荞怕了,难道他也怕了么。他沈二爷可是从来不在女人这仗上败下阵来,若那晚他执意留下沈清荞,是不是又是一番局面,无论结局好坏,总好过现在的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的僵持。
仰头望天,月朗星稀,家里没人敢来扰他,他自顾在院子里踱步,实在百无聊赖,突然想起自己的混账儿子还躺在床上养伤,他是始作俑者,于情于理都该去看一眼。
推开了沈修庭的房门,他刚唤一声:“修庭。”
眼尖的看到沈修庭匆匆忙忙往被窝里塞什么东西,末了气气恼恼的怪他:“父亲你怎么不知道敲门。”
沈琴书扫了床边一摞书,了然于心:“别藏了,这些个污秽之物我早就清清楚楚。”
沈修庭揶揄道:“是啊,父亲肯定是清清楚楚,不然怎么知道我看了什么。”
沈琴书心里冷笑,你这乳臭未干的混小子,你老子我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为免又起冲突,沈琴书只当什么都没听懂,转移了话题:“身体好些?”
沈修庭大喇喇往床上一瘫:“拜您所赐,我一动就疼,怕是下不了床了。”
沈琴书不理他,在房里默不作声的走了一圈,沈修庭的目光跟着他也转了一圈,奇怪他在走什么。
突然沈琴书高声叫道:“啊,我看那东西爬到床上去了!”
沈修庭条件反射窜了起来,拽着被子下了床:“什么?”
沈琴书自鸣得意的望着自称下不了床的沈修庭,嘿嘿直笑。
沈修庭恼怒的翻身回到床上:“幼稚!俗套!”
沈琴书上前为沈修庭铺了铺散乱的被角,口气真如慈父一般:“好好养着吧。”
这样突如其来的关怀令沈修庭浑身发麻,他心想这个混蛋爹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见沈修庭狐疑的盯着自己,沈琴书呵呵一笑:“心里没有愧疚那是假的,小翠仙儿那事我是真不知道。以前我们父子俩为了岳如娇的事闹得脸面尽失,我难道还会再犯一次不成?若知道她是你的人,我怎么也不会花钱买她。”
一席话让沈修庭红了脸,细想父亲何曾与自己这般软言软语,这是头一遭啊,自己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和亲爹斤斤计较。那小翠仙儿也可气,父亲花钱包了她,她竟敢和阮家少爷胡混!
难得沈修庭心里和沈琴书同声同气一回,他自然要把小翠仙儿的恶行如实揭发:“那窑姐儿,父亲也不要再去花冤枉钱了,她早就跟了阮家少爷。”
沈琴书并无吃惊之意:“我早说□□无情戏子无义,这些个龌龊事有什么稀奇,随她去吧,爷花钱也玩了高兴,只当赏钱给多了。”
见自家亲爹都不在意,沈修庭更没道理再气,一时间相对无言,从小到大,沈修庭也极少跟沈琴书谈些正正经经掏心窝子的话。
正极力思考拿什么借口把沈琴书请出去,沈修庭听到沈琴书说:“近来和清荞相处可好?”
沈修庭哼了一声:“表妹可真是偏心啊,叫她煮碗粥给我,她竟拿春妈来打发我,再去催她,她死活不再做了。哪像对父亲那般,你说要喝粥,她闷不吭声就跑去厨房煮了一锅。”
虽是出自沈修庭之口,但几句话让沈琴书内心甚是舒坦爽快,可高兴归高兴,大太太那番话还是在他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沈琴书试探:“你是在意清荞,还是在意那碗粥?”
沈修庭奇怪的看了沈琴书一眼:“鬼才在意什么粥不粥,是觉得清荞待你比待我好。”
沈琴书再试探:“那你可是吃醋了?”
沈修庭双手一摊,眉眼一瞪:“自然!我就这一个妹妹!”
这话把沈琴书弄糊涂了,他不甘心的追问:“那你到底是把她当妹妹,还是当一个女人来喜欢?”
沈修庭上上下下的把沈琴书打量了一遍,老鼠偷油似地贼笑了:“父亲你安了什么心?早觉得你对清荞表妹存了心思,果不其然吧。”
沈琴书一窘:“胡说些什么。”
沈修庭白了他爹一眼:“那你关心那么多干嘛,我要把她当成什么是我的事,与父亲何干。”
沈琴书哑然了,心想我白费口舌来关心你了,结果你这混蛋摆了我一道。
他下了狠劲拍了拍沈修庭伤了的膝盖:“少看些黄书,小心肾亏。”
沈修庭龇牙咧嘴的把书砸了出去:“父亲你少操这些闲心!”
推门要走,沈琴书听到沈修庭在后面悠悠然的说:“我对她没别的心思。父亲你若真心喜欢,就好好待她。”
沈琴书顿足,却并未回头,末了叹了口气:“好生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