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章(1 / 1)
当管家告知她有客来访,而且找的还是她时,多日来笼在心头的阴郁被疑惑取代了,访客?冷惜月性情暴戾可是出了名的啊……难道竟然还有朋友吗?
因为是一位女客,所以管家把人带到了偏厅。
她极少到前院来,连这偏厅都是第一次进。前厅常要接待默阁各地来访的生意老板,装饰得十分隆重肃穆,而偏厅都是给来客家眷休息的地方,所以多出了许多秀美柔和,很适合女眷闲聊见面。
然而,她在踏进门槛后,便再也迈不出一步。
那是她十分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明明是粗布衣裳穿在那人身上只见素雅,细细拾辍纹丝不乱的发髻,谦卑而隐含傲然的应答,尽管身在这富丽堂皇的地方依旧可以礼数周全地优雅品茗。
她一直认为,那个人不适合在那种乡下地方穿着布衣,忙碌于织布绣花,而应该着一身锦衣华服,站在花团锦簇的庭院里,接受其他贵妇人谄媚的恭维。
那么,该怎么称呼呢,母亲,还是夫人?
来人在看到她进来时,已经站了起来,素来平静无波的脸,浮起几分犹豫几分欣喜。
她忽然也有了几分欣喜,母亲,是寻她来的吗?
好不容易迈出的脚步却又僵住了,因为,因为她唤她,“惜月……”
那个她称为母亲,是她亲生母亲的人,快步上前,用冰凉汗湿的手拉住她的,道:“惜月,你……你是叫惜月吗?”
她懵了,母亲不是来找她的吗?难道竟然是找冷惜月的?!
她突然想起书房的那块玉佩,突然想起她与冷惜月相似的容貌,一个一直摆在她面前而她不愿意相信的事实浮上心头……
这样一个陌生人拉着女主人的手又直呼其名,在高门大户人家里是十分失礼的行为,所以跟在她身后的画堂春不客气地将她母亲请远。
母亲嘴角泛上一丝苦笑,终究是放开了她的手,“突然见到故人之女,太过激动,还请夫人莫怪。”
“故人……”她喃喃重复,有些神不守舍。
只是故人吗?不止吧……应该是女儿吧……
“我与你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到这,她母亲眼中闪过一道恨色,复又平和地接着道,“我记得上次见你,你还是刚出生的小娃娃,想不到,才一转眼,你已经长大嫁人了,真是……”说着,一脸的感慨,又一脸的激动。
月无影只觉得心口在一丝丝地抽痛。
见她垂头,她母亲说话越发温柔了,“你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吧,一直想来见你的,都找不到机会,也怕我出现了打扰了你……可是这次如果再不见,可能今生都没有机会了……来得匆忙,也忘了要备些见面礼了,不过那些粗俗的东西,也配不上你……”温和的眼神凝视着她,仿佛她是她心中的至宝。
这般和蔼的感情她祈求了多久?够久了吧……从她懂事起就一直期望母亲可以这样亲切慈祥地对她,而今终于出现了,却是对着另一个人,另一个和她一样的人,是讽刺吗?还是残忍?!
曾经疯狂期盼的东西,她现在却希望从来没有出现过……
母亲啊,母亲,你如何忍心如此对我!
她眼前满是水光,模糊地看着对面的人,那人也动容了,迟疑地盖上她的手背,“这么多年,是……不好,应该待在你身边的,应该早些来看你的……”两行清泪滑过脸颊。
终于承认她是她女儿了吗?
感觉自己满腔的酸楚忽然变得可笑而可悲,无论她做什么,母亲全当作另一个人来看,全当另一个人来疼惜,以前怎不能这样待她!明明是长得一样的人啊,难道她看现在的她就不会讨厌了吗?!
她冷冷地开口,“您来可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
来人愣了愣,似乎不明白气氛怎么突然变了,抬袖拭拭泪,道:“只是想来看看夫人而已,不过也确有一件事想求夫人……”顿了顿,有些赧颜道,“我那女儿得了失心症,想求夫人让贵庄上的神医看看。”
求?为了月湘,母亲竟也要低头了吗?如此高傲的母亲,竟愿意……
门外突然跑来一个小丫头,莽莽撞撞地道,“夫人,庄主回来了,正找您呢。”
她马上站了起来,“段大夫最近不在杭州城,过两日我再去看您,看能不能帮上忙。”
“夫人有心了,我暂住在城东的福来客栈,夫人有空可常来。”
无影略一点头,抬脚便走。
不敢再停留,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将所有的都说出来,忍不住想看看母亲惊愕无措的神情……
月湘病了,这该是她早想到的,上元夜那晚就该发现了。那时她确实是不正常,痴痴傻傻的笑,语无伦次的话语,真的是失心症。
那么这次他们会来杭州也全是为了救治月湘……
会遇见她只是偶然……
果然啊,她在与不在都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有些破旧的客栈,门可罗雀,大雪初霁,小二打着呵欠缩着手脚,靠在门边晒太阳。
辘轳驶来一辆马车,普通素简的车厢,拉车的却是两匹四蹄雪白的乌云踏雪!小二不由瞪大了眼。
车子行到客栈前停下了,马仆跳下车,放好踏脚凳,恭敬的候在一旁,门帘掀开,出来一个脸圆圆,眼睛圆圆,唇红齿白的俏丫头,看得出不是正主,果然从车里又扶出一个人来。
面容周正、皮肤白皙却只是清秀姿色,偏这勉强清秀的脸上还有两道粉红的疤痕,连那清秀也抹没了,竟是连身边的丫头都比不过。小二暗叹一声,哪家富家老爷那么倒霉娶了这么个无颜女……
小二过分放肆的目光引来马仆一瞥,那冰冷冷的目光像刀一样,把他从头到脚割了一遍,直把他寒得打哆嗦,一步也挪不开。
掌柜的十分警醒,见有贵客,早已经迎了出来,陪着笑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找人,”无颜女声音极轻道,“店里可住了一位患了失心症的姑娘?”
一听是找人,而且还是找那几个穷鬼,掌柜的当下撇了嘴,也不笑了,懒洋洋道,“在的,就住在地字三号房。”甩手回了堂里。
那俏丫头柳眉一竖,想要说什么,还没出口就被那女子拦住,只得气鼓鼓地连翻几个白眼给那掌柜。
依旧有些气不过,画堂春拉住无影的衣袖道,“夫人,来这么腌杂的地方做什么呀……”
无影无心理会她,轻皱眉淡淡道,“见一下我母亲的故人……你就和左护卫在外面等就好了,我一下就出来。”
画堂春急道:“那怎么行!这种地方……”
“听话!”低声斥道。
“夫……”人已经走进店去了。
画堂春也不回头跟左护卫商量该怎么办,反而离马车远远地站着,眺望客栈里夫人的一举一动。
无影站在地字三号门前久久没动,敲开这扇门,她可能就不再是冷惜月了……
薄薄的门板透过里面的声响。
“湘妹听话,快吃饭……”低沉的男声十分耐心地哄着。
“饭,饭饭,嘻嘻……”
“听话,再吃一口……”
“……姐姐,姐姐……”
杯碗碰撞的声音消失了,良久,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无影抬起的手像被刺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该怎么说……
“夫人是要找人吗?”一个路过的小二突然在她背后道。
无影被狠狠吓了一跳,有些狼狈有些尴尬地转头说,“是,是的,找人……”门开了,站出来一位素袍加身,容貌端正的青年,“找……找几位故人……”
“哦……”小二满脸狐疑地打量着她和青年还有青年背后的房间,迟迟疑疑的离开了。
无影先低头吸了口气,才抬头道,“师兄,好久不见。”嘴角努力着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秦海天眼眸如星辰闪烁不定,声音暗哑地道,“好久不见,月妹。”
无影看了他半晌,才又道:“我听说,湘妹病了。”
秦海天让开身给她看房间里的情形,脸上显出疲惫的脸色,“病了半年了,越来越厉害,现在几乎都没有清醒的时候……”
房间地板上,月湘痴痴傻傻地坐着,拿着个泥人,边淌口水边嘻嘻笑,嘴里喃喃着只有她自己明白的话,她的脸颊衣襟上都粘了白色的饭粒,显然刚刚秦海天是在给她喂饭。
无影只觉得心头又酸又涩,眼眶热热地,某种水样的物体仿佛随时会流下来……
“……竟然连师兄都没有办法了吗?”无影低低地开口。
“……当年,湘妹把你推下山崖,对吗?”秦海天答非所问,语气里满含伤痛,只不知是对她还是对湘妹。
无影沉默了一下,以问代答,“师兄怎么知道?”
“自从你……不在了之后,湘妹就开始心神不宁,夜夜做噩梦……后来就开始变得神智不清了……”眼光扫过无影的脸颊,在触及脸上那两道伤疤时,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你也知道,得失心症的人总会不断重复自己受刺激的原因……听多了,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样吗……”都,已经不重要了吧……
“你不恨她?”他的语气怪异到了极点。
“她是我妹妹,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唯一跟我亲近的人……如果她不是恨我到了极限,如果不是钻进了死胡同,她又怎么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这样两败俱伤的方式让我离开?”她深吸气,“说到底,其实也是因为你的关系,湘妹一定是以为你那时来提亲的对象是我,爱到痴狂的人总会做出许多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来……现在,她已经在惩罚自己了,我,不怪她……”
“月妹……”
秦海天刚说出口的话被用猛力打开的房门撞击声掩盖了过去,冷冽寒风里,门口立了个瘦弱的人影,翻飞的衣裳“猎猎”做响。
那人几个大步跨进来,厉声喝问道,“海天,你刚才叫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