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番外 依诺林 绿野芳踪(1 / 1)
是否有这样一个地方,承载了我所有的柔情和梦想。在那里,空气特别容易令人沉醉,夏日的浓荫,也比别处更加清凉;那里的山谷,河流终日欢快的流淌,飞鸟在林间振翅飞翔;到了夜晚,点点星光在原野上轻轻徜徉,把轻微的惆怅装点在心怀爱情的人们心上;春天,紫丁香在高原上盛放,到处是一片紫色的海洋;秋天,寂静的树林铺满厚厚的落叶,云层淡淡地飘浮在高远的天空上;冬天,荒野回荡着寂寥的呼唤,恺恺白雪把山顶擦亮……那里从不缺乏赞赏的眼光,因为有她为它们添上特别的光芒。在风中摇曳的这朵紫莲花,她凝视过;溪流边那块光滑的青石,她抚摸过;这棵树,她倚靠过;这河岸,她停留过;这条路,她走过……
那高高耸立的巍峨城堡,是她的住所。可能您已经知道,她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拉希法尼亚的山谷和原野所能孕育出的最美丽的百合花。
那轻拂过旷野的风,是她温柔的叹息;那遍布山岗的野百合,是她的轻纱长裙;那青苔覆盖、蔓藤攀绕的桉树林,是她的秀发;那晶莹剔透的湖泊,是她遗落的泪滴……她的眼神,是天边变幻莫测,流光溢彩的云霞;她鲜艳的双颊,就像是这里秋日多风暴的天空停留在峰顶的颜色。她是属于这片土地的精灵,就是天空中那唯一的月亮,用她无以伦比的光芒,照耀在这片大地之上。
每当我来到拉希法尼亚,凝望着这片土地,整颗心便焕发出异样的柔情。这颗热烈跳动的心没有别的目的,只为一睹她的容颜,聆听她温柔的话语和清脆的笑声,知道她依然幸福并快乐着,便觉得心满意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丢下缰绳,信步走下山坡。丛林中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随之迸发出一声欢乐的叫喊。她的女儿,一个世界上所能找到的最可爱顽皮的小仙女,尖叫着朝我跑过来,跳进我的怀里,用稚气的声音叫我:“依诺林!”
这位最可亲的天使啊,我把她搂在我的心口,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微笑着打量她越来越酷似她母亲的脸庞,不禁想像自己抱着的是儿时的蓝基娅,心中涌起甜蜜又辛酸的感情。
“安布罗西亚……”不远处传来她母亲的声音,像一串银铃乍然在我脑海中撞击出清脆的交响。我站起来,掩饰住内心的激动,望着向我走过来的那个美丽身影露出笑容。
“您好,依诺林,看见您我多么高兴啊!”
她轻快地向我走过来,脸上洋溢着那样真切的喜悦之情,让我忍不住微微动容了。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衣裙,腰间的白色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裙踞下微微露出来的一截皮靴,上面犹自沾着新鲜的草叶。她的身体就像树梢上新发的叶子那样生机勃勃,她的脸因为长时间呆在太阳下面或者是由于激动而微微发红;她随意披散在肩头的浓密卷发仅仅用一支玫瑰形别针挑起几缕来别在脑后;而她的眼睛,正如我多次在心中赞美的那样,如同最纯正的黑曜石一般又黑又亮,其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她站在我的面前,伸出手来让我亲吻,机敏灵活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不由微微屏住呼吸,让自己镇定地经受住这仔细的端详。
“您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啊!”她弯起眼睛,大笑着给出评语。空气在她的笑声中微微颤动,带动我加快的心跳。
“而您,”我微笑着说,“我每一次看见您都发现您比上一次更加光彩照人。”
“得啦,依诺林,您总是知道怎么讨我欢心!”
她弯下腰,用手指摘去安布罗西亚金灰色的卷发上一片纠缠的树叶,爱怜的拍拍她玫瑰色的脸颊:“去告诉你的父亲,我们有尊贵的客人到了。快跑,我亲爱的小鹿斑比!”
安布罗西亚蹦蹦跳跳地向树林跑去,小小的白色身影像一朵会走路的百合花。
“一个可爱的小捣蛋鬼。”母亲下了这样的评语。然后微笑着转过身来,亲昵自然地挽起我的胳膊,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朝向我:“我的骑士,这一次您可别想很快离开,我一定得把您留下来,直到过了帕拉什节才行。”
“帕拉什节?”
“一个村庄的小小庆祝,”她的声音里跳跃着一串欢快的音符,像个孩子一般兴高采烈,“呵,您多久没看到我跳舞了,就不要放过这个机会慷慨地赞美我一番吧,我敢说,我会成为那里面最出色的王后呢!”
我笑起来:“噢,蓝基娅,您使我发笑,难道您还需要王后的虚荣吗?要知道,如果您愿意,您早就是王国第一的女性了。”
“嗨,依诺林,权力的王后,并不比我手饰匣中的一串宝石项链更出色,但如果是自然的王后,我想对我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我们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继续相携着走过草地。
一匹白色的骏马穿过树林向我们跑过来,年轻英俊的青年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着我的小百合花。挽着我胳膊的手臂松开了,她快步迎上前去,大声呼唤着他们。
矫健的骑手勒住缰绳,举起安布罗西亚递到母亲怀里,又低头自然而然地吻了吻妻子的头发。
上天原谅,我只是个普通人啊,看着眼前的画面,难免心生嫉妒。可是,他们是多么出色的一对啊,也许世上再也难以找到像这样的男子,面容如此俊美,人品如此高尚,性格又如此刚强,他配得上她,活该成为命运的宠儿。他的话通常不多,正与妻子的活泼善言形成鲜明的对比;冷静的暗绿色眼眸,也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才涌动着抑制不住的柔情。他像爱护自己的眼珠一样爱着自己的妻儿,却并不因为拥有这世人难求的幸福而狂妄或者卑微。菲拉斯·德·莫顿,她选择他作为她的终身伴侣,也就使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和最令人嫉妒的人。我毫不怀疑,瑟基一世国王陛下甚至愿意拿他的王冠来和他交换。
“欢迎您,依诺林骑士,我衷心的祝愿您在这儿过得快乐。”菲拉斯简短地对我说。
“哦,他会的,”妻子在旁边微笑着补充,“因为他将会看到这儿的主人多么热情好客,尤其是把他的来访当作他们生活中欢乐的源泉之一,他简直就像是这里的半个主人哩,我说得对吗,骑士先生?”她玩笑般地对我眨眨眼睛。
我微微欠身,优雅地向她鞠了一躬:“您一向都那么正确,尊贵的夫人。”
“您真是太亲切啦!”她大笑着把脸朝向她的丈夫,接受他温柔宠溺的一瞥,“那我可再也不用担心会从您嘴里听到抱怨了,因为主人的美德已经日臻完美,没有苛刻的评论来让它提高了。”
“不,蓝基娅,请允许我保留这宝贵的权力吧,”我微笑着说,“等到你们厌倦我的时候,也让我微弱的抱怨几句吧。”
“呵,我的骑士先生,难道您不知道吗?”她做出惊奇的神情,眼中却流露出微笑,“贝利亚特的大门将永远为您敞开,您将永远是这里最受欢迎的人。”
“我必须向您承认,这是我所听到过最动听的语言。”
“那么,您还等什么呢?午餐时间到了,我得赶紧告诉伯瑞斯叫厨房加上一道您喜欢的小牛舌。”
我们谈笑着向城堡走去,菲拉斯和我并肩而行,她牵着安布罗西亚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向我们投来笑意盈盈的一瞥。
呵,我简直难以描绘我在拉希法尼亚所感受到的快乐,虽然这种快乐是伴随着阵阵难以避免的忧伤和心灵的一次次刺痛,但却依然使我甘之如饴。
在这里,在贝利亚特,得到她的无限青睐,成为她的孩子们喜欢的对象,受到仆人们殷勤恭敬的对待,感觉自己像是这个家庭真正的一员,这是对我这颗心灵最好的安慰。
还有什么比得上和她一起共度的时光?欣赏她的笑脸,呼吸她迷人心灵散发出来的气息,聆听她轻快跳跃的嗓音——即使是最细微的小事她也可以描绘得趣味盎然,让听者不由自主点头微笑。有很多次,我们延续着早就可以结束的争论,只为多听一会儿她思想的声音,感受她偶尔流露出来的专横。有多少次,我捕捉她的思绪,挑起她感兴趣的话题,用机智诙谐的言词触动她的笑声,只为让她欣赏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暂的停留,传递几个心领神会的默契。
呵,她的笑声,那是多么动人的夜莺之声啊!轻笑婉转,大笑清越,如同一把竖琴上银光闪闪的琴弦,随着歌者灵巧的手指发出高低宛回的优美音调,令人深深沉醉其间。
而她的头脑又是多么聪颖,仿佛具有看透一切世情的魔力。简单的几句话,几个淡淡的、带着讥讽意味的微笑,便使得宫廷里一切关于她的流言显得那么可笑而不值一提。
她的神情气质还是那样多变,忽而像雨水冲刷过的天空般明朗湛蓝,忽而像隐没在云层中的山颠那样神秘妩媚;她的整个姿态,言行举止,时而流露出王后般的高贵典雅,时而又显得像个少女般纯真甜美。在她的身上,同时具有多重形象,犹如变化莫测的苍穹,又像那生长在高山之巅、难得一见的奇花,很少有人能读懂她神秘的心灵,看清那深处的本色。
如今,她那引人遐想的内心世界更多的显露出梦幻般的蓝色,宛如阳光照耀的山颠,清晰的投影在天幕之上,山侧的阴影,几乎消失看不见了。然而我知道,那足以点燃灵魂的火焰依旧潜伏在她内心深处,不会随着时间或者安逸的生活而消散。只有在她纵马狂奔的时刻显露出一角,犹如云端上空风暴的影子,呼啸着又消失了。她的丈夫深爱并了解她,并不去制止这种略带危险的取乐。
我们骑马,狩猎,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和孩子们游戏,或者在夜色弥漫的荒原上漫步,欣赏星空……这位女子远离宫廷,过得多么快活,她张扬的生命和活力极具感染力,几乎使得所有接触到她的人都渴望被她融为一体,渴望被她纳入她的范围和轨迹,从而乐于去做她要求的一切事情。她的丈夫对她万分宠溺,仆人们对她百依百顺,臣民们崇拜她,孩子们依恋她……而我,只要她愿意,我甚至可以献出一切的自己来跪倒在她的脚下。
是的,在那里,在我灵魂深处,那令人惊异的热情始终存在,多少年过去了,那热情也没有从我心中消减掉一分一毫。就好比那些坚硬而闪耀的钻石,人们喜爱它是有道理的,因为时光只能从它的表面匆匆掠过,徒然增加它的价值,却无法黯淡它的光芒;而又有多少次,我难以掩饰心中激荡的情感,它们挣扎着要从我脸上显露出来,在我的目光中紧紧地追随她,亲吻她的头发,抚摸她的手臂……这目光渴望能把她真正地搂在心口!
然而,她既然已经给了我宝贵的友谊,我又怎么能奢望更多的回报而引起她的厌恶呢?陪伴在她身边、被她所重视而感受到的心灵的幸福,是那么纯洁明亮而令人陶醉;那浸透着微微酸涩的喜悦,是那么真实而深刻,既然如此,肉体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只希望能用我全部的热情忠诚于她,忠诚于自己曾经的誓言,克制住一切欲望来为她效劳。
我的爱情,是藏在水底的火焰,触摸不到却永远不会熄灭。
晚饭后,我们围坐在一起玩一种她发明的游戏,被点到的人照例要表演一个节目以娱乐众人。我向负责伴奏的德·薇拉夫人使了个眼色,她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于是音乐停了下来,而花球正好传到了她手里。
“好吧,好吧,”她站了起来,同时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我真不明白,幸运之神竟然如此偏爱我,总是无情的剥夺我欣赏他人表演的机会。既然如此……”她走到房间中间,嫣然一笑,“我只有遵照他的安排,服从我不可违抗的命运。”
她清了清嗓子:“这是一个多么愉快的晚上,我们享受了丰盛的食物,还有这么些欢乐的表演,不过,”她表情严肃,皱起眉头,嘴角下撇:“如果没有因为公爵夫人过分的宽容而导致我们放弃掉很大一部分收益的话,相信我们的用餐和娱乐的排场会更加巨大。”她怪里怪气的语气把大家都逗笑了,然后大家立刻反应过来她正是在模仿财政主管的说话方式。
“至于您,我可爱的天使,”她走向小男孩,“您的上床时间早已经过了,如果您老是像这样调皮捣蛋,我就要告诉您的父亲。”
“夏里莎!”孩子们起劲的叫起来。
“还有您,”她转向安布罗西亚,“您笑得太响了,宝贝儿,要知道,一位贵族小姐是不允许像您这样笑的,是的,我知道,公爵夫人也像这样笑,可是,您母亲像您这么大的时候,风度仪态都无可指摘。”
孩子们笑得更响了,而我们看着德·薇拉夫人微红的双颊,知道这一次的模仿对象是她。
“阁下,”她脸上的神情又变了,换上了一幅既中规中矩又神气活现的表情,走到菲拉斯身边慎重地鞠了一躬,“晚餐已经按您的要求准备好了,请允许我通知公爵夫人和小殿下们……”她突然不能说下去了,她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非常清脆而响亮,而众人憋着笑,望望她又望望伯瑞斯,然后大惊失色的发现那个过分拘礼的管家的嘴角也在微微抽搐。
“得啦,别摆出这副样子,让我笑吧!”她毫不在意的说,笑得肆意张扬,却奇特的让人觉得没有丝毫失礼的地方。
孩子们向她跑过去,拉住她的衣裙央求她再学学父亲,“今天够多的啦,再继续下去,我怀疑没人敢再和我说话了。”母亲说道,抬起笑出泪花的眼睛,侧头对自己的丈夫使了个眼色。
菲拉斯握住她的手,眼底噙着融融的笑意,转头对孩子们说:“让你们的母亲休息一会儿吧,安布罗西亚,给我们念一首你新学会的诗吧。”
“嗳……”孩子们发出失望的声音,但很快就兴高采烈地投入到下一轮的表演中去了。
我倚在座位上,装作在欣赏安布罗西亚软软的童音念出来的诗句,目光却忍不住始终环绕在她的周围。我看见她的手指替他别开一缕头发,而他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她的眼睛闪着光,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面颊。
“他们相爱,”我不禁在心中想,“然而,他更爱她。”
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明白,菲拉斯爱她,远远超出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极限。他爱她,就是在她的地位、头衔、经历、行为之外,看出她真正的本质。她复杂而矛盾的灵魂,在他眼里,只是辉映出一片彩虹,那样自然,那样光彩夺目。我理解他对自己妻子的崇拜,难道我不也是如此么?难道在我隐秘的灵魂深处,不是既想跪在她的脚下,把她当成女王,当成自己唯一的主人,同时又不甘心只做她的仆人,总想抓住她,把她俘虏成自己的一部分?
我有理由原谅他彬彬有礼的态度中隐藏的冷淡和疏离,因为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毫无芥蒂地忍受另一个男人对自己妻子的爱慕,即使这种感情和行为完全发自内心,并且有强大的自制和纯洁的誓言作为保障,他或许会欣赏并同情这种感情,却永远不可能满怀欣喜的接受它。
微妙的矛盾隐现在我和他之间,而我们却又默契的保持沉默。一种奇妙的纽带连接着我们,那就是——爱她并被她所爱,不同的是,他得到爱情,而我得到友谊。我并不掩饰对他的羡慕,我知道我永远无法用另一种情感来打动我们心灵的共同主宰,这清晰的认知,带着深沉的悲喜,在我的心中低回盘旋,既给予我抚慰,同时又给予我痛苦。
是的,我的爱情犹如生长在悬崖上的花朵,越是无所依凭,越是只能把根系扎得更深。
然而,这终日的欢乐也并非没有一点儿瑕疵。偶尔,我也会发现,在笑语晏晏的空隙中,她会突然陷入沉默,低垂着头,收敛了笑容,凝视的目光停留在不知名的某处。太阳般的光芒从她身上隐去,代之以夜色的沉静。但这短暂的恍惚很快就消失了,她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情,不着痕迹的延续着欢乐的话题。
但她的秘密并不止这些。在贝利亚特城堡的花园里面,有一片她亲手栽种的鸢尾花。她偏爱这种蓝紫色花瓣的植物,精心的打理它们,甚至不允许孩子们采摘其中任何一朵来装饰献给她的花束。
在我看来,她对它们的喜爱似乎超过了一般的范畴,我好几次撞见她站在鸢尾花丛中,低垂着头,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前,好像在祈祷。
“她在为谁祈祷?”我问自己,然后立即猜出了答案。
“她在想着他,”我痛苦地想到,“她还不能忘记他。”
然而,我又怎么能责问她呢?我又怎么敢用异样的目光来刺探她内心深处的秘密?难道我不是有同样的秘密隐瞒她吗?难道我不是怀着私心,希望能永远保有她现在的安宁和关怀,不被任何人和事所打扰,从而维系自己那小小的幸福吗?……心在动摇,因为了解她过去那些惊心动魄的情感,了解她内心的伤痛和遗憾,现在看到她独处时流露出来的脆弱和忧伤,看到她的眼泪和叹息,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我和她坐在无花果树下消磨黄昏时光,她的一双儿女——卡撒布南加和安布罗西亚在旁边和父亲玩耍。
我的目光轻轻掠过男孩俊秀的脸庞,久久地停顿在那黑发黑眼的长子身上。在那里,稚嫩的线条在时间的作用下逐渐显现出隐藏的秘密,让我有一丝恍惚。
“他很像他,是吗?”她敏感的目光穿透我的心灵,坦然而微笑着发问。
我微微一惊:“是的,”我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说,“尤其是眼睛……”
“多好啊……”她站起来,语气中微微透露出伤感,更多的却是骄傲和喜悦:“他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为此,我感激他。”
她转过头,望着那渐渐远逝而色调空蒙的沉沉暮霭,似乎出了神。我凝视着她,白昼把最后一缕金色的光线投射在她沉思的面容上,看上去那么庄重而静美。
黄昏渐渐黯淡下去,我们彼此沉默着,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下,平复着内心涌动的波澜……
第二天清晨,我怀着模糊的希望来到那片开满蓝紫色鸢尾花的僻静角落,果然,她站在那里,穿着白色的晨衣,浓密的黑发披散着,没有梳洗。
她看见我并不惊奇,我朝她走过去,站在她身旁默然不语。
“它们多么美丽啊……”她轻声说。
“是的,很漂亮的爱丽丝。”
她叹息了一声,苍白的手指抚过一朵蓝紫色的花冠,并久久地停留在上面。
望着这片她亲手种的鸢尾花,我知道她没有忘记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带给她海啸般灾难的影响,还没有从她心中完全抹去;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波涛已经渐渐平息,沙石沉淀到水底,湮没在湿润的泥土下,沉睡,或许长出一片柔软的水草,在太阳照射不到的深深海底,随着偶尔掀起的潜流起伏。
蓝色的鸢尾花摇晃着,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叹息。
“您知道吗,依诺林?即使身处在这样的幸福中,有时候我也会突然陷入迷茫的沉思……”她的目光拂过鸢尾花丛,像是在搜寻过去的痕迹……
“十年了,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呢?”她低声自语,面颊上闪过一丝烦恼的痕迹,但很快消失不见了。她收回目光,重新用欢快的语气说:“让我们谈点别的吧,总这样多么令人厌烦。”
“不,蓝基娅,”我说,“请继续说下去,别把你内心的大门向我关闭起来,我想听听它真实的声音。”
“呵,您真的想知道吗?”她凝视着我,嗓音中有轻微的颤抖,“您不会了解这颗心有多可怕……有时候它会忍不住想,哪怕只是知道他还活着呢,它甚至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多么可怕的想法,是不是?”
我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等我抬起头来,看见她眼里噙着泪水。
“最后一次,”她说,“这是最后一次在您面前为他而流的眼泪,今后……”她转过脸,眼神遥远地凝视着天空,“今后只剩下回忆啦,不管他是否还活着,或者如同我希望的那样过得很好,我都不会……都不会……”
她没有说下去,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撕扯她的内心,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本来还在迟疑着,要如何把那消息告诉她,现在听了她内心的声音,我终于忍不住跪在她的脚下,请求她的原谅。
她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我的讲述,只是止不住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心中激荡起伏的情绪。
她抓住我的手,凑过来吻了吻我的脸,嗓音哽咽:“您给我带来我最想听到的消息啦,为此,我感激您,千万倍的……”
我扶住她的肩膀:“只要是您的愿望,蓝基娅……”
她感动地握紧我的手,垂下她美丽的眼睛:“谢谢,您说得真好,说得真好……”她举起手来遮住她的面孔,“现在,请允许我离开您,我想…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放开她,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头发,然后从她身边安静的走开了。我知道她需要独处,借以平复她激动的心情。而我的内心此刻几乎和她同样矛盾,心潮起伏,失去了平静。她的情感如此强烈,她的感动如此真实,我忍不住长吁短叹,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滴泪溅落在心底,泛起苦涩的滋味。
“如果能得到她的爱情和眼泪,叫我死也愿意。”我回过身,还望见她的白裙,低低地伏在鸢尾花丛中。她会怎么做呢?她会去找他吗?我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无望的爱情,便觉得痛苦席卷了我的心灵,一旦爱情有了对比,我们就会产生嫉妒,而我对她的爱情却是没有止境的。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心如刀绞。
但是,永远也不要抱怨,因为这是籍由她的手端上来的命运的酒杯,即使里面燃烧着火焰,翻滚着冰块,我也会微笑着一饮而尽,只为品尝杯底那一丝清凉的醇香。是的,我不是已经得到了幸福了吗?不是有一颗心向我敞开,对我倾诉心底的秘密;两片芳唇亲吻过我,对我表达她的感激;一双手紧握住我的手,从我身上汲取力量与安慰了吗?我应该感到快乐,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的幸福和快乐。
我最后望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早餐的时候她没有露面,直到中午时分才姗姗出现。她的面色苍白,上面有一丝异常的红晕,嘴角却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只是有些头痛。”她吻了吻菲拉斯,又朝着我微笑。
“得啦,我哪有那么软弱,”我听见她笑着反驳菲拉斯要她继续上楼休息的请求,转而提议出去走走,“新鲜的空气对我更有好处,这比呆在房间里强多了。瞧,外面的太阳多么温和……”她转过来对着我说,“亲爱的骑士先生,你愿意陪我出去走走吗?”
“当然,我随时听从您的差遣。”我微微躬了躬身算是作为回答。
这正是一年中最怡人的季节,草木繁茂,太阳淡淡的隐藏在云层后面,气温不高不低刚刚适合。孩子们在前面奔跑嬉戏,空气中不时传来清脆欢快的童音。她挽着我的胳臂,很近地偎依着我,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早晨的痕迹。
安布罗西亚跑过来,对着我仰起玫瑰色的小脸,咯咯笑着,伸出藏在背后的手——一束扎得整整齐齐的百合花束出现在我眼前。
“真漂亮!”我赞叹着说,伸手接过花束,又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小姑娘嘻嘻哈哈的跑开了。
“安布罗西亚多喜欢您啊,”她向我侧过脸来,“您得到她的心啦!”
“您嫉妒?”我微微一笑,“也许我也该加入他们的行列,为您献上一束我所能找到的最美丽的鲜花。”
她轻轻的笑起来:“一般来说我都尽量避免去采摘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因为我……”她的声音低下去,笑容也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因为我曾经发过誓……”
她停下来,眼中闪过一缕既像是茫然又像是深思的情绪,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没有错过这一闪而过的表情。
我感觉她挽着我的手臂加重了力量,好像要把她整个身心的分量依托在我身上,我们默默的走着,我没有开口打破这寂静,我在等待着。
“这么说……”她终于重新开始说话,“……他在大不列斯?”她在说大不列斯这几个字的时候,嗓音中隐藏着轻微的颤抖,仿佛这几个字灼痛了她的似的。
“……”我犹豫着,隐约猜到了她的想法。她会去找他,她要去找他……我的回答变得谨慎起来,心灵急于向她指出诸多不确定因素,毕竟那消息并不是经过了完全的确实。
她听了我的这番话,表情反而放松下来:“噢,依诺林,您担心什么?您认为我会去找他吗?”她笑起来,那笑容在我眼中看来却带着一丝难以描摹的哀伤。
“不,我不会到山那边去,因为山会过来。”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划过我思想的深渊。是了,我怎么没想到,他会来找她!是的,他会的,自从他出现那一刻起!
命运带来新的折磨,一轮又一轮,仿佛永无休止。
(未完)
第88章番外之风暴夫人(上)
五月的天气,太阳开始热烘烘的变得发烫。我坐在窗子边上的扶手椅里面,手边摊开一封系着蓝色缎带的信。
这封信我已经翻来覆去读了三遍以上,几乎可以背出里面的每一个字。而我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停驻在信纸上,重复着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阅读工作。
这是一封散发着淡淡玫瑰芬芳的信纸,上面用蓝色墨水书写着一行行娟秀的花体字,字里行间,处处透出属于宫廷特有的优雅,真正的优雅……我贪婪的吸了一口气。
窗子下面传来一迭声的叫喊,我没有理会,继续看着手中的信。渐渐的,外面的声音变得令人不可忍受起来,我烦躁的站起来,打开窗户,伸出脑袋向下张望着。
“夫人,你在这里!”老菲利普大声说,他的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请你叫西潘管好他的猪吧,那些该死的畜生跑到院子里,几乎要把那些花啃光了!要知道,那些都是老爷生前最喜欢的花儿……”
“让它们啃去吧!”我毫不犹豫的说,缩回身,砰的一声关上窗户。
这是什么日子啊,简直要叫人发疯了!
我喃喃的说,再不理会窗子外面老花匠捶胸顿足的呼号。不行,我在这里一刻钟都呆不下去了!
我的目光落在浅蓝色的信笺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打开门走出去,嘴里大声呼唤着我的贴身侍女。好一会儿,那个懒惰的、满脸雀斑的姑娘才从一个角落里跑出来。
“夫人,您叫我?”她傻乎乎的脸上带着不知所谓的神情,看得我莫名奇妙的想要发火。
“去收拾东西,波娜,带上我所有最好的袍子和首饰,还有男爵留下来的那些能值点钱的珠宝……然后,记得叫托尼准备好马车,我们明天出发去安布瓦。”我一口气说完,然后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快去吧。”
波娜露出一副因为受到惊吓而委屈不安的模样,前所未有的没有多问一句就服从了我的命令,只是她跑开几步又倒转身来,从围裙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我:“这…这是温勃先生给您的信。”
我伸手接过信,板起脸转身走进房间。
我背靠在门上,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很少的几个字,他要我黄昏的时候到小树林等他。
我凝视着那薄薄的信纸,心情有些低落。我当然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我当然是……知道的。
十天前我丈夫死了,死的时候七十五岁,他是老死的。
我嫁给德•宾斯亚男爵三年了,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我父亲是个破落的贵族,为了偿还家族遗留下来的一笔债务,他把我嫁给了老得可以做我爷爷的德•宾斯亚男爵。
三年前,我跟随我的丈夫来到了他的庄园——一小块贫瘠的、只出产马铃薯的土地。在这里,我孤身一人,仆人们不把我当做主母,丈夫也不把我当作妻子,他的脾气暴躁而怪异,随时需要人在跟前服侍他,而我,很不幸的充当了那个贴身的护士。
毫无任何欢乐可言的婚姻,我被它束缚住,几乎感到无法呼吸。
在这里,只有他,特莱斯•温勃,是唯一一个肯对我表示他的同情的人。
在那些昏暗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安慰过我,教导我忍耐,他会,他说他终将会把我从这种日子中拯救出来。然后,他吻了我。
我承认,我也许有些爱上他了,但是……我的目光落在扶手椅上,在有些磨损的座垫上面,浅蓝色的信笺微微张开着,像一只蝴蝶的翅膀。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变得有些粗糙的皮肤,我长得很美,我知道,但是美丽在这里有什么用呢,这里甚至找不出一个懂得并欣赏这种美丽的人!特莱斯也不明白,他甚至从来没有称赞过我的外貌!而我从小就被精心教授的那些才艺,那些被我可怜的母亲费劲心力训练的礼仪,它们在这里更是毫无施展的余地。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出身于一个门第高贵的大家族,不顾家庭的反对嫁给了一个除了漂亮的脸蛋一无是处的浪荡子,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悔恨中艰难度日。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然后在我出嫁后仓促地死去。我知道,她是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我走到窗子边,把额头贴在微凉的玻璃上向下看去。乱糟糟的院子,老菲利普徒劳的挥舞着双手,把几头猪赶得四处乱窜。邋遢的仆役漠不关心的走来走去,仿佛一切就该如此。我能够继续这种生活吗?哦,不!我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我老了,还是这里,还是这样,在腰上围着围裙,膝盖上围绕着几个到处叫嚷的小家伙,指挥一群粗野的仆人,或者,我还得亲自下厨准备晚餐!也许,特莱斯在他的叔叔死后可以继承他的庄园,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不能忍受,我才十八岁,还很年轻,还有个爵位,理应有比现在更加美好的将来……我应该,我能够到宫廷里去碰碰运气。
我回过头,走到扶手椅跟前,把那封从安布瓦寄来的信笺拾起来折叠好,小心地塞进胸衣里面。决定已经做出,它不容许被更改!
我向床头走去,打开箱子,取出一条浅黄色的裙子,换下了身上这身象征守寡的黑色长袍,然后再次打开门走出去。
“走开!”我一脚踢开在我裙下转来转去的短毛猎犬,那是我死去的丈夫最喜欢的一条狗,我却痛恨它。
大狗呜呜叫着,夹着尾巴躲到一边。我轻快地走下楼梯,毫不理会仆人们诧异的目光。
三天后,我出现在安布瓦敦克尔克大街八十八号,德•穆特尔伯爵的府邸。
德•戴尔小姐,也就是现在的德•穆特尔伯爵夫人,是我母亲一个姐妹的女儿,她嫁给了老弥撒尔亲王的第二个儿子。老亲王死后,国王感念他过去的情谊,再加上德•穆特尔王子本人在埃布卡松战役中的英勇表现,慷慨的赐予他伯爵的封号。相应的,我这位表姐也成为了显贵的伯爵夫人。
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我的这位表姐,她的母亲带着她偷偷的来探望我的母亲,她们姐妹的感情很深。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记得一个死了丈夫的新寡的表妹,并且满怀好意的想要减轻她的悲伤,让她到宫廷里来陪伴自己的原因。
两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姐妹见面照例是一番寒暄,我不时的抬眼打量我的这位表姐,同时不难从对方眼中发现惊奇的神色。是的,她是个美人,气质温婉,亲切随和。然而,我也从她的眼睛里面找到属于我的自信。
她开始询问我过去的生活情况,很快,我的讲述使得她的眼睛盈起了泪光,她感动地抓住我的手:“亲爱的表妹,忘了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吧,请把这儿当作你的家,你尽可以在这里长久的住下去。”
我讨厌别人对我的同情,这种感情让我觉得自己低下。但此刻我意识到我需要这种同情,所以我忍耐着没有拿开我的手,只是低下头去让自己流出眼泪。
门响了,衣着讲究的仆人走进来通报,德•穆特尔伯爵回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索瓦公爵。
伯爵夫人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她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现在把我介绍给她的丈夫和客人。可是,容不得她多做考虑,门开了,两位男士走了进来。
第一位男士身材高大,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华丽的服饰显示出他高贵的身份,他大踏步的走进来,开口要对他妻子说话,却因为看见我而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
“您有客人,夫人?”他说。
“啊,是的,先生,”伯爵夫人站起来回答,“这是我的表妹,德•宾斯亚男爵夫人,我曾经向您提起过她的名字……”
“噢,是的,”德•穆特尔伯爵说,“我想起来了。”
他走过来向我微微鞠了一躬:“欢迎您,夫人,希望您能在这儿过得愉快。”
我慌忙站起来:“非常感谢您,先生。”
一阵沉默,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我觉得几双眼睛都投射在我身上,不由感觉脸颊开始火辣辣的燃烧。
“那么,”德•穆特尔伯爵终于又重新开口说话,“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德•索瓦公爵,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
那个站在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走上前来,朝我鞠躬行礼,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大方优雅。
他的年龄大概在三十岁上下,相貌堂堂,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独特气质,显然具有非凡的魅力。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笨拙不堪,我的脸发红,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向他问好,紧张使我说话很不流畅。
他注意到我的局促,不由微笑起来:“夫人,您不用觉得不安,比起您来,我明显更像是这个家的客人。”
男女主人都发出了附和的笑声,我微微松了一口气,垂下眼睛。
四个人在沙发里面坐下,男人们谈起了他们的话题,伯爵夫人微笑着间或****一两句评论,而我只能坐在那里默默的听他们交谈。
他们谈到了打猎,谈到了政治,从他们口中蹦出来一个个显贵的名字,尽管陌生,却让我觉得异常新奇有趣。我聚精会神的听着,被一种热切的渴望所激动。与此同时,我也惊奇的发现一双褐色的眼睛时不时从那轻松的交谈中抬起来注视着我,带着奇特的像是审视又像是怀想的意味。一个模糊的意想沿着我的血脉向上攀升,带着战战兢兢的喜悦……我听得更加用心,眼神专注,同时在嘴唇上流露出似有似无的笑容,仿佛那些清楚自己有多么迷人的女人,我和她们一样,天生具有敏锐的直觉,懂得怎么样利用自己的优势。
最后,伯爵夫人引起的一个话题稍微放松了我紧绷的神经,她谈到了即将到来的盛大舞会,那是为了庆祝国王生辰而举办的每年一度的盛会,所有的王宫贵族都会应邀出席。
国王并不喜欢玩乐,王后的舞会上也很少看见他的身影,但是,这每年一度的生日舞会却办得异常盛大豪华,国王甚至亲自担当玩乐大臣的角色,力求把舞会办得尽善尽美。
伯爵夫人说到了王后,和往常一样,王后对这次盛大的宫廷庆典不闻不问,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淡。
我觉得很好奇,王后闺名叫做卡罗琳,出身于佛罗纶的梅第奇家族。据说她是个难得一见的骄傲美人,和他们那个家族著名的血统一样,她喜欢一切奢华的东西,尤其热爱盛大的排场和聚会。她从遥远的祖国来到萨克维撒,嫁给瑟基一世已经九年了,却至今没有一个子嗣。
关于王家的流言总是能够传得很远,它们甚至也到达过我所在的那个偏僻的山区。人们在私下谈论,国王疯狂的爱上了一位高贵的夫人,从而不把王后放在眼里。而王后因为嫉妒,不论公开还是私下都与那位夫人为敌,从而把她逼出了宫廷。
那些传说,虽然传说多半是不可信的,但是我还是心怀巨大的好奇,如今我竟然能亲耳听到那些传说中的名字,难免兴奋异常,几乎忘记了我想要极力保持的骄矜和羞涩。
索瓦公爵开口说话,令我大为惊奇的是,他谈起王后的语气并不那么恭敬,甚至隐隐透露出一丝轻蔑的意味。
我把惊异的目光投向伯爵夫人,我的这位表姐在信中曾经给我提到过王后对她的情意,并隐晦的表示她可以为我引见王后,希望我能够得到她的赏识。
此刻,伯爵夫人的神情有些尴尬,她似乎害怕听到这样的论调,又下不了决心去阻止它,最后,还是她的丈夫帮了她的忙。
“夫人,”他说,“为什么您不带您的表妹去休息一下呢?我相信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必定更希望得到放松的休息,而不是坐在这里勉强自己听我们闲聊。”伯爵的语气有一点严厉,他似乎是在责怪伯爵夫人挑起了这个不怎么受人欢迎的话题。
伯爵夫人的面容立刻变得苍白,但她站起来,仍然像个尽职的女主人那样向她的丈夫和客人表示了歉意,她不得不和我一起离开,不能再陪伴他们了。
我满腹疑惑,却只能跟在她后面走出了客厅。
显然,我的表姐具有极好的教养和温顺的性格,丝毫也不把她的丈夫给她的难堪表现在脸上。而且,她对我的关照看来也不是假的,她带着我,亲自把我领到楼上的卧室,又安排了一个灰色眼睛的姑娘做我的侍女,吩咐她以后和波娜一起听从我的差遣。
最后,伯爵夫人让我好好的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晚餐时间会有人来叫醒我。
门关上了,房间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叹了口气,把自己投倒在松软的床铺上,闭上眼睛。然而,内心的兴奋和激动让我难以安静。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命运,几天前,我还在皮卡地偏僻的山区,忍受着杂乱的环境和粗鲁的人群;而现在,我在安布瓦,在一位显贵的府邸,接触到整个王国最为上流的贵族。我毫不怀疑,很快,那些传说中只能耳闻的名字就会变成我身边现实的存在,对此,我不能不激动不已。
突然,我从床上坐起身来,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我来到镜子前面,开始动手整理我的面容和头发……镜子中映照出一张年轻美丽的面孔,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略微上翘的鼻子,讨人喜欢的嘴唇;同样黑色的长发曲卷着从脸的两侧垂下来,一直拖到腰际……
“你还年轻,而且十分漂亮……”我对着镜子喃喃自语,“为什么不呢?他一直盯着你看…像他那样身份的人……”
我转身朝门口走去,把手放在门把上,迟疑了片刻,下定决心转动门把,打开门走出去。
凭着记忆,我很快找到了那间小客厅,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他还没有走!我感到一阵颤栗从脚底传来,闪电般的通过我的身体。
但是,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在离开的时候看见我,而且还必须显得十分偶然,丝毫不露出刻意的痕迹?
一个女仆从我身边走过,屈膝对我行礼,我镇定地点头回应着,而那一闪而过的探究眼神让我心慌,不由暗暗责备自己过于急切了。
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几句对话传进我的耳朵。
“……你应该结婚了,卡斯特。听我说吧,老朋友,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继承人的问题吗?你需要一个儿子来继承你的爵位。”这是德·穆特尔伯爵的声音。
“结婚?和谁?”一个陡然变得有些生硬的声音响起来。
“见鬼,这里多得是年轻漂亮的姑娘,个个都想嫁给你……难道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想着她?甚至准备为了她一辈子不结婚吗?”
一阵沉默,随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要了解我,理查,我的热情已经被她给消耗光了……火焰燃过了,只剩下灰烬……真是奇怪啊,这灰烬仍然为她保留着最后的火花……会为了见她一面而欢欣鼓舞,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仿佛它只为了一年中仅有的这几天而跳动似的……”
“你已经不可救药了,朋友。”德·穆特尔伯爵的声音中带着遗憾。
“是的,”那语调变得欢快起来,“因为再没有人比她更可爱……”
我猛地掉头走开,心灰意冷,垂头丧气,啊,他有心爱的人了,而且还是痴心绝望的恋情,多么令人失望……可是,是谁呢?谁能令如此高贵的一位大人物拜倒在她脚下,这么多年爱恋不改?她一定是个不同寻常的美人吧?比我……更美吗?
一种掺杂着好奇的复杂情绪萦绕在我心头,隐隐激发起内心深处模糊的愿望,我渴望能在宫廷看到她,亲眼验证她的美貌是否也值得我钦佩。
伯爵夫人信守对我的承诺,首先带我去拜访了和她交好的几位贵夫人。很明显,我的表姐温婉的性格在贵妇人的圈子中颇获好感,当然,这好感的来源一半要归功给她丈夫的爵位。凭借这些,那些夫人们对我很是亲切,其中的好几位更是公开表示出对我的喜爱。她们称赞我的美丽,同情我失去丈夫的不幸遭遇,众口一辞要把我介绍给整个宫廷。
我在欣喜之余也不能不为自己感到痛苦,我的身份低微,唯一可以攀附的就是德·穆特尔伯爵夫人。那些贵夫人们之所以对我如此热心,也是因为我根本不能对她们造成威胁。
这种痛苦撕扯着我的心灵,没有熄灭它的火焰,反而让它比以往更加猛烈的燃烧。多么令人不忿的命运啊,如果上天赐予我和她们同等的地位,我会比她们中的任何人都更加出色,我会成为宫廷的宠儿,成为众人仰慕的对象,让无数显贵拜倒在我的脚下。
狂热的妄想在我头脑中激起高热,我站起来眺望远方,未来在我眼前交织出一片瑰丽的色泽。是的,我可以,我能做到,只要他们接受我,我就能打进他们的心坎中,像一支利箭一样准确无误,让那些高傲的心灵在我面前颤抖。
我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一天下午,伯爵夫人找到我,慎重其事告诉我,在明天王后的聚会上,她将把我引见给这位王国第一的夫人。
我被这个消息所鼓舞和激动着,啊,好运来的这么快,几乎使我措手不及。
我吩咐波娜拿出我最好的衣裙,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礼物——一件手工精良的绿色丝质长袍,领口和袖口缝制着细碎的花边,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西番莲花;与之相配的,是一条银色的、闪烁着宝石光芒的腰带。这件长袍我一次都没有舍得穿过,如今,我将穿起它,像我母亲所期望的那样,用我自己作为武器,打开宫廷的大门。
在这样的念头支撑下,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洗漱,穿上衬裙。然后就是坐在镜子前面,一遍又一遍的梳理我的长发,研究各种发髻的式样。伯爵夫人慷慨的让人送来她的首饰盒,宣称我可以随意挑选其中任何一件珠宝。
在尝试过各种宫廷最新流行的发髻式样后,我最后决定让我引以为傲的黑发保持最自然的状态,只用钻石别针挽起几缕发丝别在脑后,以便能够恰到好处的突出我外表上的优点。
我从一堆珠宝中间选出一条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项链,还有同样颜色的宝石耳环,它们的做工和宝石本身一样值得称赞,一看就知道价值非凡,正好匹配我雪白的肤色。
最后我在两位侍女的帮助下穿上那件绿袍,在她们艳慕的眼光中走出了房间,和伯爵夫人一起坐上了前往王宫的马车。
我的心和飞旋的车轮一样不能平静,些微的紧张让我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啊,我就要踏进王宫的大门,如果我能够得到王后的青睐,我也许就能成为这里名副其实的一员,能够出入上流的社交圈,每天接到迎接不暇的邀请信函,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舞会上受人倾慕……
伯爵夫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在告诫我见到王后的各种注意事项,尤其是王后本身已经尊贵无比,她更喜欢人们在她面前表现得谦逊有礼。
“你的身份不够高,亲爱的,你应该表现得更加柔顺,王后向来对温顺知礼的贵族礼遇有加。”
她的话提醒了我,也明白的揭示出她之所以受到王后看重的原因。我感到更加紧张,同时也暗暗在心中告诫自己待会儿见到王后一定要表现得温顺而谦卑。
马车在王宫大门前停了下来,我们走下车,我的目光掠过这座古老的庞大建筑,带着无限崇敬的心情望着那些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尖塔、拱楼和厚重的墙壁。
“走吧,”伯爵夫人催促道,“我们要迟到了。”
我慌忙收回目光,紧跟着伯爵夫人走进大门,穿过中庭和一条条走廊,来到王后喜爱的花园中。
花园的凉亭中散布着衣着华丽的人群,他们中间,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美人,一头灿烂的金发上压着一顶钻石的花冠;耳朵上、脖子上、手指上都戴满了宝石;她那金丝织就的衣裙层层叠叠的展开,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人们簇拥在她周围,时而用欢快的笑声,时而用逗趣的话语娱乐着她,那就是王后。
伯爵夫人把我带到人群旁边,她丢下我,转身应对一位贵夫人的攀谈。失去她的庇护,我感到紧张、局促、不安,臆想中的镇定自若如今不复存在。面对一群傲慢华丽的形象,我站在那里,感到难堪极了,仿佛我是落入蜂房里的一只蜗牛,她们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落在我身上。
“夫人,”王后看见了伯爵夫人,出声招呼她,“正巧,我们刚刚谈到了您。”
“谈到我,陛下?”伯爵夫人走上前去,行了个屈膝礼。
“是的,不过……这位跟着您一起来的人是谁?我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她。”
听见王后发问,伯爵夫人赶紧说:“陛下,请允许我为您介绍,这是德·宾斯亚男爵夫人,我的一个表妹,我冒昧的把她带到您的聚会上来,希望您能够喜欢她。”
王后笑了:“您要为我们增加一个新的伙伴吗?好吧,让她到我面前来吧。”
伯爵夫人回头对我做了个手势,我慌忙越过众人走过去,对着王后行了一个低低的屈膝礼。
我站在王后面前,心脏在胸腔里面紧张的跳动,我感到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在她的目光下蔓延开来。
王后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发生了什么?我诧异的抬起眼睛,王后看着我,眼中分明充满了厌恶。
“谁允许你这样看着我?”她的语气傲慢而专横,“还长着那样令人讨厌的眼睛和头发!”
我愣在那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呆了。
王后站起来,不耐烦的扇动着手中小巧的绸扇:“走吧,夫人们,我突然觉得这里的空气不好了。”
她宽大的裙摆拂过我身边,我噙着眼泪行了个屈膝礼,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各色裙踞伴随着窃窃私语紧跟着王后离开,伯爵夫人不知所措的看了我一眼,匆忙的跟着队伍的尾巴走掉了。
很快,凉亭里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发生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但显然王后讨厌我,希望破灭了,一切都完了……今后,不会再有哪家贵族对我敞开大门,谁会和王后作对呢?
巨大的失望笼罩着我,间杂着被侮辱被伤害的痛苦,我想要躲起来,我害怕被人撞见,害怕再承受一次嘲笑的目光和冰冷的言辞。
我拖动着脚步,逃跑似的离开了这座令自己受伤的凉亭。王宫像巨大的迷宫,我找不到人,也没有人来寻找我。我在各种建筑之间转来转去,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我走累了,也哭累了,我疲惫的把自己歪倒在一丛灌木旁边的石凳上,怔怔的望着花园的一角出神。
“谁在哪里?”近处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
我惊慌的站起来,透过泪水,模糊的看见蔷薇花丛中站起一个男子的身影。
“奥尔辛!奥尔辛!”
随着几声呼喊,一个人影飞奔着出现在他面前,对他鞠躬行礼。
“我不是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吗?”
“是的,陛下……”
这是国王?!
我震惊得愣在原地,完全没有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就是国王?!
我睁大了眼睛。
他很年轻,甚至非常漂亮,身上穿着贵族常见的绣花衬衣和长外套。然而那高傲的眼神,那隐隐散发出帝王威仪的气质,都不容错失的提醒我他的身份。
此刻,那高贵的额头上笼罩着一片乌云,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我跪下去,慌乱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很抱歉,陛下……我,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我用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语气结结巴巴的说。
国王沉默的打量着我,手放在胸前,紧握着挂在胸口的一个银质吊坠。
我跪在那里,羞愧得无地自容,这被泪水弄脏的脸,红肿的眼睛,裙摆上粘着的草叶和泥土,我不敢想象自己此刻是以怎么样一副形象出现在王国最高贵的人面前。
“见鬼,奥尔辛,这个女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国王的语气有隐约的怒气。
卫兵队长看了我一眼,不安的回答:“我不知道,陛下。”
“那么,夫人,”国王转向我,冷漠的说,“您也许可以亲口告诉我您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陛下,我是巴卡丽斯•德•宾斯亚……已故的宾斯亚男爵的妻子……”我顿了顿,嗓音发颤地继续说下去,“我跟随我的表姐,德•穆特尔伯爵夫人来参加王后的聚会……”
“行了!”国王打断我,“我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啊?我迷惑的抬起头,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此刻,在那张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如果不是厌恶,至少也是轻蔑。
“你最好去告诉你的主人,叫她别玩这种无聊的小把戏,再有下次,我不会给她再留情面。”
又是这种表情,又是这样的眼神,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人人都蔑视我,都这样残酷无情的对待我,难道仅仅是因为我身份的卑微吗?
“奥尔辛,”国王说,“叫人把她送到王后那里去,别让我再看见她。”
“不!”我失控的叫起来,用膝盖跪着向前走了两步,“求您别送我去王后那里!王后她讨厌我,她…她……”我用手捂住脸,开始痛哭起来,“噢,求您,发发慈悲吧……”
国王皱紧眉头:“不是她叫您过来的吗?”
“噢,不是!不是!”我不顾一切的抽泣着说,“王后不喜欢我……说我长着…长着……唔…令人讨厌的眼睛和头发……”
“哼,令人讨厌的眼睛和头发?”意外的,我听见一声轻微的嗤笑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如果您不是说谎,那么我要承认您表演得太逼真了……”
“我不敢……陛下,我发誓……”
国王沉吟了片刻:“奥尔辛,送宾斯亚男爵夫人回她的表姐那里。”他转向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的表姐是德•穆特尔伯爵夫人吧?”
“是的,陛下……”我依然在抽泣。
“行了,夫人,”国王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语气,“既然您会因为您的眼睛和头发获罪,同样也会因为它们而被赦免的。您就相信吧。”
我抽了一口气,难以理解的望着国王。而这位王国年轻高贵的主人只是掉头离开,再也没看我一眼。
奥尔辛卫兵队长叫来他的一个部下,让他把我送出了宫门,一直送到了穆特尔伯爵的府邸。伯爵夫人在客厅中焦急的等待着我,看见我由国王的侍卫护送着回来不由大吃了一惊。
在国王的客人离开后,她迫不及待的支开了侍从,拉着我的手,询问我后来的情况。
我稍微从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经历中恢复了心神,于是原原本本的叙述了在花园中遇见国王的场景,并把我心中的疑虑和不解一股脑的向伯爵夫人倾诉。
听了我的话,伯爵夫人露出古怪的神气,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亲爱的表姐,”我叫起来,“我不相信王后会无缘无故的讨厌我,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她不喜欢我的眼睛和头发吗?”
“我不知道,真的,”她犹犹豫豫的说,“王后一向待人很宽容……我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么国王呢?”我尖锐的问,“国王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呵,看在我们母亲的面子上,亲爱的表姐,您就好心告诉我,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他们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奇怪?”我激动起来,眼中涌出泪花,“我快要发疯了!”
“可怜的人,可怜的人……”伯爵夫人无措的安慰着我,“您太激动了,您需要冷静一下。”
“您要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啊?!”我痛苦的发出一声大叫,把头埋在伯爵夫人手中,“啊,求您可怜可怜我这个无助的人吧……”
唉~伯爵夫人发出一声苦恼的叹息。
“要怎么说呢?我完全没想到啊……”她吞吞吐吐的说,“也许……也许是因为她吧……”
她?我敏锐的捕捉到这个字眼,抬起头来盯着伯爵夫人。
“唔……法玛女公爵,唉,王后不喜欢她……可是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她,我真的没想到,完全没想到啊……她也有黑色的眼睛和头发……”
终于,我从伯爵夫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拼凑起一个不太完整的故事。啊,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国王的恋情,王后的嫉妒以及那位被宠爱和仇恨包围的高贵夫人。而我,很不幸的,因为并且仅仅因为这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和那位夫人相似而成为王后迁怒的对象。
我把自己关在楼上的卧室里,没有在晚餐的桌子上露面。
临睡觉的时候,伯爵夫人敲响了我的房门,她的侍女紧随其后,把一大一小的两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我的床上。
“打开来看看吧,亲爱的,这是国王叫人送来的。”伯爵夫人的语气中饱含着忧虑。
我疑惑地走过去打开它,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完全忘记了该怎么说话。
盒子里是一件我所见过的最美的长袍,前襟镶满碎钻,裙摆上用金线刺绣着精美的百合花。
“还有那些珠宝,”伯爵夫人指着较小的那个盒子说,“国王陛下吩咐您戴上它们,参加明天的舞会。”
啊,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置信望向另一边,红色丝绒的盒子里躺着钻石的项链和耳环,它们那么闪耀,几乎立刻使我的眼睛发花。
“……也许,你不该去,”伯爵夫人担忧的说,“你不应该让王后注意你,这很危险。”
“我去,夫人,”我立刻说,“再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了。既然这是国王的命令,我又怎么能违抗呢?”
“唉,随便你吧,”伯爵夫人叹了口气,“但我得说,我很担心,亲爱的,非常担心。”
我含糊的应着,脑子里被汹涌而来的各种新的念头填满了,钻石,舞会,国王……不,我还没有完全绝望,如果国王喜欢我,即使被王后所讨厌又怎么样呢?我记起他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其中的含义多么深长……他要我相信的,是我所想的那样吗?
我难以入睡,会是这样吗?国王会喜欢我?那么年轻英俊的人……在一片玫瑰色的梦幻中我看到了自己,穿着华丽的长袍,倚在他的膝盖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而他低头看着我,对我露出情人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