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最后之舞（1 / 1）
他的头颅低垂，就象昏过去一样……
我拼命咬住嘴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御那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狂呼。唇上的痛苦已经变得麻木，我睁大眼睛，视线却在那跳跃的火光中模糊不清……
“给他一匹马…让他走！”我艰难的开口，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要耗费我全部的力气。
只是那么十几秒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一个冬季般寒冷而漫长。心脏在胸腔中异样的跳动着，我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终于，决定命运的那只手抬了起来，仿佛痉挛的抽动了一下。
“把马牵过来，牵过来！”有人在高声下令。
我慢慢把目光转向菲拉斯——菲拉斯看着我，眼中交织着痛楚和惊怒的神情……
他没有去接那缰绳，只是对我轻微而坚定地摇摇头。
“你走！”
我后退一步，躲开他伸出来的手。
“记得我说过的话！活着……”
是的，除非我死去……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勇气又回来了。于是，我对着那个颤抖的人像露出笑容，亲爱的，亲爱的菲拉斯……
对，就这样，翻身上马，走吧，走吧，别再迟疑……我用目光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最后的眼神交汇……别回头，别再看我……
我凝神细听，确定已经听不到马蹄声……我松了一口气，他们追不上他了。
我慢慢放下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麻木酸软的胳膊，伸直双臂，摊开双手——小刀从我手中滑落，落在泥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青白的掌心上迅速出现一道殷红的血痕，疼痛缓慢而清晰的浮上来。
我握住双手，倨傲的看着前方。
费尔南德斯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朝我走过来。
突然，斜刺里冲出一匹马来，发狂般的朝着阿玛克尼亚公爵的方向冲去——人群大乱，在一片惊呼声中，人们如梦初醒般想起必须护卫公爵的安全。于是，叫喊、涌动、惊恐、混乱……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在夜色和火光组成的背景下，高高跃起一片灰影，闪电般的落下……马上的人朝我俯下身，翡翠色的眼眸中辉映着火光，金发闪耀，宛如战神。
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扑面而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就已经恍惚落在马鞍上，在菲拉斯的怀中……一切嘈杂、火光、叫喊都离我远去……
我回过头，最后一次向后看去——光亮逐渐退却，渐渐被淹没在无限的黑暗中……我缓缓转过头，把脑袋埋进菲拉斯怀中。
风在耳边呼啸，马蹄急促的踏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暗笼罩着大地，仅凭夜空中微弱的星光指引着前进的道路。
我睁开被泪水打湿的眼睛，在无数闪烁的星星中间，那颗红色的巨星异常璀璨，仿佛正以无与伦比的光芒成为夜空的主宰……它居高临下的俯看着这一切，然后微笑不语……
这场耗尽我全部力气的战争啊……
耳畔传来略微加重的呼吸，菲拉斯，我的菲拉斯……我抓紧他环在我腰间的手，不能回头啊，无法回头……我知道我要得到的那种幸福，就在这双紧握的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我们远离大道，穿过森林，深不可测的夜，辨不清方向的路，只能任由马撒开四蹄狂奔。
突然，胯下的马一个趔趄，悲鸣一声向前跪倒，我来不及惊叫，便被巨大的惯性作用力狠狠的抛向前方——
“蓝基娅！”
一个怀抱紧拥着我从马背上翻落下来，一双手臂护着我在地上翻滚几转，滚下一个陡坡……
我从僵噩和惊惶中抬起头来，手下是熟悉的温热身躯，却没有声响。
“菲拉斯……”
空白的意识中，似乎听见马蹄声向着我们走过来，似乎有短暂的问话响起……
接着，我昏了过去。
唔……我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一股辛辣的酒精气息充满了口腔，咽喉和胃里弥漫着火热的灼烧感，嘴唇上的伤口像是要拼命提醒我它的存在一样，痛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东西贴着我的唇，又是一大口液体灌了进来。好难受，我呛了一下，不由得大声咳起来，动作牵动颈部的伤口，终于召唤出我的眼泪。
我痛苦的睁开双眼，茫然的看着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一只手扶着我，面孔隐没在烛光背后……我微微眯起眼睛，头脑有一点混乱。
“您就是这样狼狈逃出来的吗？”
熟悉的声音，唔……是谁？
像是突然亮了起来，我看清自己处在一顶帐篷之中，我惊慌的向右看去，那个面孔侧向一旁，深刻的五官在烛光下显露出来。
“您？！您在这里？……那么，菲拉斯呢？”我猛然睁大了眼睛，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别动！如果您不想把身体里面的血都流光的话。”
“菲拉斯在哪里？”
“伤口比外观看起来深，流了很多血……”
“菲拉斯……你把他怎么了？！”
“把他怎么了？……亲爱的蓝基娅，”维歌元帅注视着我，突然扯起嘴角，“您认为我会做什么？乘着昏迷给他一刀？哈！和这个比起来，为了您而造成的伤害，即使今天没有…但迟早也会要了他的命。他越是得到您的心，就会死得越快……”
我又惊又怒的看着他。
“难道不是吗？他配得上您的这颗心，就有人叫他付出代价！而且……”他顿住了，继而嘴角抽动了一下，又露出那种慵懒的微笑，“啊，您的爱对他来说，几乎注定会是带来不幸！”
“不幸？”我终于迸发出一声冷笑：“但愿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不过，既然您这样说了，那么我就告诉您——”
我用力支撑起身体，目光凝视，双颊火热：“我爱他，胜过我的地位和权势，胜过我的头衔和财富，胜过我的双手和身体……我爱他胜过一个王国，胜过拉西法尼亚，胜过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
“而如果真的有所谓的不幸的话……”我嘴唇上带着微笑，“愿上天惩罚我，也惩罚那个害了我的人……我怎么会容忍一个拿走我最心爱幸福的人？怎么可能不去恨他？怎么可能不报复呢？不，我发誓，在我活着的每一天，我一定会千百倍的报复回来！”
空气似乎凝固不动了，好像我说过的话都变成石头，沉甸甸的压在四周。
帐篷外，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帐内紧张的气氛。
“怎么回事？”维歌元帅高声喊着，几步跨出帐门。
“大人，”一个声音在门边气喘吁吁的说，“公爵…公爵大人的马冲倒了一个帐篷，幸好里面没有人……”
瑟基？！我愣了愣，握紧了手。
瑟基……我在心中重复了一遍：你在外面，全部都听见了吗？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
门边，维歌元帅一手撩起门帘，带着奇特的神情望着我。
“他在哪里？我要见他，现在就要！”我赤脚踩在地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我的头晕得厉害，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行走。突然，脚下一空——
“你要干什么？！”我用手撑在维歌元帅的胸膛上，惊骇的盯着他的眼睛。
“别过分用力，如果您还想在昏倒前看见他的话，”维歌元帅的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矛盾的光，“我很好奇，为了您准备爱到死的那个人，您打算付出怎样要命的代价？”
他并没有等我的回答，而是抱着我躬身走出帐篷。
在另外的一间低矮的帐篷外面，他把我放了下来：“您要见的人就在里面，”他挑起嘴角，“或许，您需要我抱您进去？”
“不，我自己可以。”
“这是真的，”他讥笑着说，“您刚才瞪着我的眼神多么有力，我相信您完全可以在晕倒前自己走进去。”
“的确如此——所以您大可不必费心了。”
“那么，您请便吧，我尊敬的殿下。”他扬起头做了一个嘲弄的动作，走开几步，又回过头来，“不过，请允许我说一句，医生已经来看过，并给他服了足够分量的麻醉剂，所以，您的宠臣恐怕无法回应您的呼唤了。”
他大笑着离去。
我咬牙望着他的背影，攥紧了双手。
低矮的帐篷里，点着一只晕黄的蜡烛，照着菲拉斯沉睡的容颜。我跪在他的床前，拉着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
菲拉斯……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略显苍白的面容，靠近额角的地方有淤青的伤痕，脸上也有细小的擦伤……
我的手指温柔的拂开披散在他脸侧的发丝，最后久久停留在他的鬓角边。
菲拉斯，我的菲拉斯……
别担心，我会坚持下去，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直到命运把我们都毁灭……如果、如果我的运气真的坏到有那一天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把脑袋贴在床沿边沉沉睡去。
这整个混乱惊惶并留下不可磨灭记忆的一夜终于完全过去了。第二天的清晨，火红的太阳显示出今天又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大好天气。仿佛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日子，仿佛这仅仅只是六月任何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乏善可陈的一天，平凡正常得让人不屑去思考。
带着初夏热力的太阳照耀得空气中蒸腾起一股暖意，在金色的阳光下，树叶闪闪发光，令人目眩。晨光那样变幻，那样美好，一串串飞鸟越过树梢，飞向天空，翅膀在阳光下一闪而过，带起漂亮的反光，它们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谁又会知道，这一天，这被命运女神指定的、不管好坏都会载入历史的一天，会是这样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