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枝枯叶黄子离离（1 / 1）
这天，尽管有许多人宁愿沉浸在黑暗中也不愿意让黎明到来，可一缕晨曦却故意地拗着人们的心思，明目张胆地爬上了屋脊，且向大地投下了一抹挑衅般煦色的韶光来。。
打扮停当的七小姐嫣然扶着五姨太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奶妈和六少奶妈一行人，人人皆神情悲苦，惟小姐好象很平静，跟没事人一般边走边与母亲轻声地说着话，而五姨太只能用简短的抽泣声来回应女儿的话。打开院门，见院外站着许多人，一见到七小姐便纷纷地围了上来。嫣然撩开面幕，打量着眼前的人们，只见有相熟的，也有不相识的，可她｛他｝的表情都是一样的，人人的脸上都挂着伤痛、惋惜、担忧……
“七小姐，您要多保重自个的身子啊！”
“小姐，您早些回来呀！”
“嫣然小姐，一路平安，顺风！”
众人纷纷上前说着。嫣然心头一热，她紧紧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热泪流出。她只是朝人群摆了摆柔若无骨的小手，半晌，吐出了一句：“谢谢大家伙来送嫣然。”
府中与小红相好的姐妹们也紧紧地拉着手，千叮咛万嘱咐的。
六少奶奶几步上前，拉起嫣然的手，不待六少奶奶开口，嫣然便说：“六嫂，嫣然此番进宫，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来的，咱们也不知啥时才能见面，嫣然真想念咱们小时候的光景。”
“七妹也不必这么悲观，宫里虽然规矩多，但咱们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你忘了六嫂还有个胞姐也在宫中呢?她现今是德妃，每月的塑望圣上都准允家人探视的，见到她还能不去看望七妹啊？所以放心七妹，咱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六少奶奶说到这，从裙腰下取下一块精巧晶莹的玉佩，递给嫣然：“七妹，这块玉送给你，带在身上别丢了。这是我娘家祖传的玉佩，有两块，一模一样的，只是上边的字不同。这块上面刻着”怡“字，那块上刻着”情“字，“情”字那块玉佩在我姐进宫时给她了，我姐在娘家时的闺名叫文情，也就是现如今的德妃娘娘。有机会见到她，你把这块玉佩拿给她看，她就知道是自个的人了，她会关照你的。”
隔着面幕，六少奶奶看不清嫣然的表情，却感到嫣然把自已的手抓得生疼生疼！
“谢谢文怡姐！”一声小时候亲昵的称呼，让豪爽的六少奶奶顿时泪满眼眶。
“七妹，你一定得好生保重啊！”
“文怡姐放心。家中的母亲还望文怡姐多方维护，万般照应！妹妹先在这拜谢了！”嫣然说着便施下礼去。
六少奶奶一把拉起来，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说：“七妹快快起来，你我原为姐妹，现今为姑嫂，你的母亲便是文怡的亲娘，你便放心罢。”
嫣然拿出一封信悄悄地交到六少奶奶手里，低声地说：“文怡姐代为寄出。”
六少奶奶看了一眼便赶忙掖入袖袋。这一年来，书信来来往往的大都过自个的手，六少奶奶多少懂得了一点嫣然与笑尘间的事。
“孩子，你要出远门了，不管咋说，也该去上房跟大娘她们道声别。”见姑嫂半天也没说完，眼见吉时快到了，五姨太交待道。
到了上房，见到盛装的嫣然，大太太忙扶着丫头站了起来，有点哽咽地说：“七丫头，你这一去，想必大娘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可千可别只记着大娘的错处，忘了大娘的好啊！”尽管以前深恶五房的母女俩，可自从老爷仙逝后，可能是没了争宠的对象了，再加上嫣然的那根籫子，大太太对嫣然母女俩着实好了许多。
嫣然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说：“大娘放心，嫣然岂是恩将仇报的人？大娘对嫣然的好，容当嫣然以后来报，大娘保重！嫣然知道大娘心肠好，还望大娘照应我娘则个。”嫣然只能这么说，她觉得自个此番低声下气地讨大太太的好，大太太若能领情，自个的娘往后的日子便能好过一些。
两房姨太太也闻讯赶来了。
“恭喜七小姐了。如今这一去，到了皇上身边，凭咱们七小姐的才貌，当个才人彩女啥的，还不是易如反掌？”大太太还没答话呢，四姨太便冲着嫣然嘻嘻地笑着说。
“四娘把嫣然说得太不堪了，嫣然岂是甘当未流的人？就为了四娘这么高看嫣然的份上，嫣然怎得也要好生争气，干出一番好情景让四娘也高兴高兴！”嫣然也针锋相对地回道。
二姨太站在四姨太的身后，她不知该和嫣然说点什么，她觉得自个无颜面对嫣然，她不知自个为何会那么失去理智地附合四姨太去做下这等恶事。七小姐嫣然，自她出生起，自个就爱她疼她，一日不见便揪心挖肝似的想得难受，而今，却亲手把她送进了那人间地狱，自个还是人吗？念再多的佛陀又有何用！
见二姨太神情落寞地站着，双眼看着地下，一手数着佛珠，却毫无章法，不是珠子拨拉不动，便是一气拨过去两粒珠子。嫣然也给她跪下辞行，说：“二娘，嫣然要走了。二娘从小疼爱嫣然，嫣然一一都记在心里，假如嫣然福大命大，能出得了那地界，嫣然一定会报答二娘的！”
二姨太落下泪来，一把拽起，说：“嫣然啊，是二娘对不起你，你－”说到这，四姨太忙上前打断：“这是大喜事哩，哭哭啼啼的被人听着也不好。吉辰就要到了，别误了吉时！”四姨太生怕二姨太一激动把那晚两人怎样商议送嫣然进宫的事说了出来。
……
在马车旁，嫣然再一次跪在五姨太身前，磕了三个响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而五姨太把头扭过去，也不看嫣然。
小红走上前去轻轻扶起小姐，然后自已一下跪在了五姨太跟前，眼睛红红地说：“五姨太，小红给您老辞行了。自打小红进府来，便在五姨太身边，五姨太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的爹妈死了无钱安葬，都是五姨太私下帮的大忙。后来跟了七小姐，七小姐从来不拿小红当丫头待。奴才说句犯上的话，奴才心里把小姐当成自个的亲妹子疼着。五姨太放心吧，进宫后，奴才会拼着性命照顾好七小姐的。”
五姨太双手拉起小红，替她试去泪水，说：“小红，你的这番忠心，我都瞧在眼里。你能舍身进宫去照顾嫣然，我心里的这感激也不是三言两语的能说得出口的。小红啊，按理该是我跪你呀，谢你代替咱们照看嫣然啊！”
“五姨太，您这样说要折煞奴才了。奴才跟着主子是应当应份的。”小红忙又跪了下去。
“现如今也别再说啥主子奴才了，嫣然进宫就是皇家的奴才。你俩名份上是主仆，实如姐妹啊！”五姨太说着便伸过手去。
“娘，你就认下小红做义女吧，这样嫣然就有个姐姐了。”听娘说到情如姐妹几个字，嫣然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这敢情好！”五姨太忙着答应。本来就出生在社会低层的五姨太，门第观念淡薄，更何况这样做，小红这丫头会感激知遇之恩而更死心塌地地照顾好嫣然。
当着各房的主子下人的人，小红给五姨太重新行了大礼。五姨太也从脖颈上解下一串金链来，递给了小红，说：“匆忙之中，也没备下见面礼。这还是当年进府的时候老爷第一次的赏赐，送给义女做个念想吧。”
小红在众人既羡慕又妒忌的眼光里接过了见面礼。
官府的来人又一次催道：“小姐该上车了，误了时辰，小官可是担当不起啊！”
一声上车，催得人柔肠寸断，人群里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尤其是那几个与小姐朝夕相处的丫头婆子们。
奶妈首先坚持不住了，她一把抱住了七小姐，失声地哭了起来：“小姐，你走了，让奶妈怎么活啊……”这十六年来，自打喂小姐的第一口奶起，奶妈的眼里便全然没了别人，连自个的亲生儿子笑尘也退在其次。终日与小姐相守在一处，一同欢笑，一同烦恼，她们之间的感情胜过亲生母女。
嫣然掀开面幕，一张惨白满是泪痕的脸便显在奶妈眼前。嫣然颤着失去红润的唇，轻轻地叫了一声：“娘！”
一声娘，喊得奶妈老泪纵横！这些年来，尽管小姐从小便与自个相依相亲，自个儿也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待，可小姐始终是一口一个奶妈。今儿个的一声娘，便把这十六年的一切辛劳、委屈统统化成了浓浓的亲情……
马车离开秦府已好远了，嫣然回过头去，见家人们还站在原地，五姨太扶着奶妈，把手搭成凉蓬，遮住刺眼的太阳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自个。风吹起了母亲和奶妈的头发，一想起母亲那在一夜间便白了许多的头发，嫣然心酸莫名，忍了一上午的泪终于绷不住了，汨汨地流了下来。
“小姐，别难过，五姨太和奶妈都是好人，她们会好好的。”虽看不见嫣然怎样了，但小红感觉到难得哭泣的七小姐在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