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花溅泪时鸟惊心(1 / 1)
今儿一大早便热得让人直喘气。嫣然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了,便起来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那棵硕大的树发呆。这棵树笑尘自小就在上面爬上爬下,给树底下仰望的嫣然抓知了,掏鸟蛋……笑尘在做啥呢?自从接到六哥的书信后,嫣然的心便放下了许多。六哥果然是君子,一诺千金,果然让笑尘恢复了自由身,果真送他去官学读书。好久没接到笑尘的书信了,想必是功课忙吧,他明年要参加乡试哩……。天说变就变,转眼间,电转雷惊,狂风起,暮合四面,不一会儿,大雨便倾泻了下来,雨声遮盖了一切的噪声。这棵树被风撕扯的不成样子,全没了往日的斯文和雅态,树枝向各个方向漫天飞舞,象个被激怒的老头,虽老态龙钟,有心反抗,却因体力不支,只得由着他人摆布,只能气鼓鼓扬起长长的胡子以示不甘和不屈。雷雨转眼便偃旗息鼓,天空一下子便清明了起来,隐隐的露出一丝太阳光。树累了,静静的一动也不动,一时不知上哪的鸟儿们又在树的缝隙中传来清亮的啁啾声。终于,树条子耐不了寂寞,不一会儿便随着鸟鸣声有节奏地摇晃着,好惬意的样子……。
“小姐,七小姐!”一个急匆匆的声音叫醒了陶醉着的嫣然。
定睛一看,原来是奶妈陪着个上房的丫头。
“七小姐,大太太让您去上房一会子,有人来哩。”
有人来?那要自个去做啥?自个可是从来不见外客的呀。
见嫣然站住不动,丫头便进一步地说:“官府来人了。”
官府跟自个更不相干了。嫣然仍不挪脚步。丫头急了,说:“小姐,大太太让您快些儿个去呢。”
闻迅的五姨太不放心,便陪着嫣然一块上去。
从上房回来,嫣然一头扎进了自个的屋里,不知情的奶妈不放心,上去敲门,半天也不见回应。无奈,便到了五姨太的房里,想去问个究竟。
刚跨过天井,便听见了五姨太凄惨的哭声,可把奶妈吓坏了,五姨太平素可是个好强的人,多难的日子她都是咬着牙笑着过来的啊!
见奶妈进来,五姨太一把扑在她身上,大哭道:“奶妈,这如何是好啊?咱们的嫣然咋就这么命苦啊!”
听完五姨太的哭诉,奶妈也一下子愣住了,七小姐要进宫?这一去可就再也见不着面了。天哪,小姐咋会有这个命啊?
奶妈也不劝五姨太了,一屁股就坐在了门槛上,狠命地哭了起来。西厢房的丫头婆子们平日对五姨太和七小姐也是很敬重的,见此情景,便也纷纷落泪,西厢房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好一会子,嫣然打开了门,候在门外的小红快步地进了屋,一下子就跪在嫣然的面前,流着泪说:“小姐,小红想好了,跟你一块进宫,生生死死咱们也要在一块。”
“不,那地方不见天日。嫣然一个人去受罪便罢了,何必再搭上一个。”嫣然无力地摇着头。
“七小姐,求你了,带小红一块去吧。小红若是留在府里,小姐一走,小红决没有好果子吃的,二姨太放不过小红的。小姐,咱们从小一块,啥时都没分开过,小红离不开小姐啊!”小红哭着求道。
“你起来说话。”嫣然一把拉起了小红,主仆两人的泪流在了一起。
这里的奶妈哭了一会子,站起来说道:“五姨太,这事就真的没法子了么?能不能找找路子啊,老爷在朝里总还有些相熟的人吧?”
五姨太叹着气道:“圣旨下了,谁还能再说话?这事没转寰的余地了。”
“这是生生的要了奴才的命了!”奶妈一听,拍着膝又大哭了起来。
午时饭上来了,可谁也没心思吃。七小姐嫣然站了起来,红肿的双眼努力地强睁开,有些个虚浮、憔悴的小脸上硬生生地被抹上一缕笑纹,她拿起筷子,招呼着:“快吃啊,这个红闷狮子头的味道最好了,再不吃,嫣然可全吃喽。”
“小姐多吃点吧,不知啥时再能吃到府里的-”奶妈说到这,站在后边的小红忙扯了扯奶妈的袖子,奶妈顿时便住了口。
五姨太的泪忍不住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嫣然侧过身替母亲试去泪水,边说:“娘,别难过,嫣然也不是一去就不回的,顶多五到六年也就回来了。嫣然听六嫂说过,宫中女官几年就要放出一些来的,干得好的还能争取早日回家呢!娘放心,女儿这一去决不会给娘丢脸的,您只要好好的保重身子,等着女儿回家来便是!”
五姨太不敢抬起头,只是双手紧紧地拽住嫣然的手,似乎害怕一旦放手,女儿就会立刻消失似的。
当天晚上,五姨太与奶妈一同来给嫣然收拾行装。收着收着,屋内的几个人的泪又不约而同地滚落了下来,怕被人瞧见,又俱背过身去。
“娘,奶妈,这些个外边的衣裳少带点罢,带几身随身的就好。早上来的那个公公不是说了吗?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得穿宫里的衣裳,家常的衣裳也穿不着哩。娘,嫣然穿宫里的衣裳一定更好看。”经过这么一天,嫣然也想通了,圣命难违。与其娘儿们这么哭哭啼啼的分离,还不如高高兴兴的分别。便故意拿无关紧要的话来分散大家的愁绪。
嫣然的本意是想让娘开心一些,不料五姨太一听她这话,才刚拼命抑住的眼泪便扑簌簌地狂落了一衣襟。
七小姐示意小红送五姨太先回屋。五姨太的身子刚见好一些,在这种离人的场面只能让她病上加病。
嫣然拉着奶妈坐在床上。奶妈抚摸着小姐纤细的手,心里如刀绞一般,自个儿总以为这辈子能够长长远远的陪侍着小姐,不承想,睛空劈雳,空中伸来一只无形的巨手,把小姐好模样地从亲人身边提溜走,亲人们只能眼睁着,无助地看着,却无法也不能上前去救她!这
种痛,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小姐,还是奴才跟你去罢?奴才实在不放心小姐啊。”奶妈哽咽地说。
“奶妈,你就留在府里陪娘吧。嫣然一走,娘身边再也没个人了。娘身子不好,府里的情形奶妈也是知道的,嫣然放不下娘啊!奶妈,”嫣然边说边一下跪在奶妈的跟前:“奶妈,嫣然把娘交给奶妈了,拜托奶妈好生照顾娘,嫣然给奶妈磕头了!”
奶妈忙跪了下去,急急地说:“小姐快起来,这可使不得,你这样要折煞奴才啊。”
“奶妈不答应,嫣然不起来。”
“好好好,奶妈答应。小姐只管放心,只要奴才活着,就会尽心照顾好五姨太。”奶妈忙应承着。
两人重新坐下后,嫣然想了许久,从手腕上取下那串笑尘送给她的珠链来,交到奶妈手上:“奶妈,劳你把这个还给笑尘哥吧。”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闪烁着。
“小姐,这-”奶妈犹豫着,手往回缩,她知道这串珠的来历,也知道这串珠代表的含义,这串珠链的分量,奶妈一时掂量不清。
“奶妈,嫣然自小就把你当成自个的亲娘,所以有啥事也不瞒奶妈。这珠是笑尘哥送给嫣然的,本以为嫣然能戴一辈子呢!可惜嫣然没这个福分,让笑尘哥把这个送给将来的嫂子吧。”嫣然的泪慢慢地沿着细腻的脸颊悄悄地、无声息地滴落着。
“小姐啊,你几年后还是会回来的呀,你可千万别灰心啊。”奶妈明白七小姐的意思,她想安慰嫣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从前奶妈为了维护小姐更为了让自个的儿子免遭伤害,只能极力扼杀他们之间那棵日渐生长的情愫幼苗,尔今眼看小姐如此悲伤和绝望,奶妈又恨不得能为小姐做点什么,那怕是大逆不道、违背天道人伦的事,只要小姐能欢心!可眼前自个又能为小姐做些什么呢?只能这样无奈地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奶妈,你就别说宽慰的话了。嫣然明白此番进宫去,三年五年也难能出来。奶妈,嫣然想必再也见不着笑尘哥了。奶妈给笑尘哥带个话,让他好生读书,考个功名。那怕嫣然看不见,听见也是欢喜的,让他忘了嫣然吧。”嫣然再也说不下去了,推开奶妈,站起来就冲进了里屋。
嫣然摸黑坐在窗前,窗外那棵大树依旧安静地站立着,乳水般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地上撒落了一地的碎银子。蛩声正苦,夜色将阑,想着明儿就要离开家、离开这间住了十六、七年的屋子,离开娘和奶妈了,嫣然不禁地哭出了声,哭声拼命地压抑着,再压抑着,可这哭声里充满着对现今的绝望、无奈、无助和对未来生活的恐惧,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疼痛,夜也不忍将它们独自吞噬掉,它借助夜风将这悲声传得很远很远!树上已安歇的鸟儿被惊醒了,扑腾着翅膀,不安地跳跃着,鸣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