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天阙生死(1 / 1)
梳齿浅浅的划过夹杂银丝的发间,他盘膝坐着,静静等我将辫梢上的明黄穗子、八宝坠角一一系好,这才传了太监宫女进内,洗过了脸,漱过口,递上的□□茶握在手中,平静地向我道:“过几日,要祭祀,怕是过不来了!”
我只是寻常样子,并无意外之色,低应了声“嗯”,便回转了身子,自顾自坐到妆台前。屋内忽地静悄起来,太监宫女皆识趣地退了出去。
他缓缓走到我身后,双手搭上我的淡薄的双肩,铜镜里,那眸光如水,他含着笑,道:“生气了?”
我的唇边恍惚绽出一抹笑,“你若再不走,便会误了早朝!”
他应声未动,一臂蓦地将我的肩膀圈住,带入他的怀中,那强烈的属于他的气息顿然笼罩我全身,仿若一个无形的网,将我严严实实般困住。
“晖,给我些时日,我们定会并肩而立于太和殿前面对天下苍生。”如炬的目光定定凝住我的颊。
心是漏了一拍,半晌,我抬手握紧他微凉的手,十指交缠里,是心上的言语,我懂,他懂。
我倩兮一笑,破了这凄切之气。
“不过这之前,我想你抽些时间,我们去江南别院小住些日子,好不好?”
他缓下神色,目光轻柔如薄纱拂面,一手摩挲着我后颈的乌发,宠溺着应道:“好,只要你喜欢,等忙过这阵,我们便去,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你快走吧?”我扭了身,仰头,半娇半嗔地冲着他道。
他行了一半,却突兀停了脚步,转身望向我,我一怔,旋即回之盈盈笑意。他薄唇微动,想有话哽在喉里,终没有出口,转身跨出门槛。
我倚在框边,瞧见那于御辇渐渐隐没在晨雾里,心无边无际地落下。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当曦光缓缓射进院落,拂在我的脸上,只觉整个人仿若透明的晨雾一般亦随时便会飘飘浮浮地升走……
“主子!”屋檐的暗下处似有一声轻唤。我绕是凝着远方。
那人见我全无反应,低声续道:“我家主子问您可曾想好了?”
我收回目光,倦倦一瞥那人站立的方向,扭过身,回向屋内。
“主子!”来人又唤了一声,表面恭敬,但语气强硬,隐有了迫意。
“我答应与否,怕都阻不了你家主子的决心吧?”我淡淡垂眸,语声清淡,却直戳要害。
身后的人静默下来。
“告诉你们家主子,”我怆然笑着,环顾四周,陌生冰冷的宫阙,“他考虑过甚了,我自有我的归处,他也会得到他所渴望的东西。”
闲窗烛暗,孤帏夜永。
悠悠的打更梆音传入沉寂的清泠殿中,我倚在榻上,静静地阅着书卷。他不在的日子,我便常常一人如此卧倚,有时甚至一夜难寐。
圆明园内伺候的内侍宫人本就少,而我此处更是园中颇为安寂的一隅。如今的我孤冷寡语,若胤禛不在,伺候的宫人除了留守值夜的,大都清闲地早早睡去。
风被从窗外溜进,吹得案上的厚厚纸卷噗噗作响,鎏金铜香炉里缕缕香气如丝如织,绕了一层又一层,一室氤氲,不知何时竟有倦意,阖着眼,静静凝神。
半梦半醒间,似有阵阵喧杂入耳,我想睁眼,眼皮却异常沉重。直至一个宫娥慌不择路地撞入门内,我方才蓦地惊醒。
“主子,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她惶恐地哭喊道。
我猛抬头 ,只见窗外火光冲天,将黑夜照得通明。
“前殿和左右耳房都是火!”那宫娥年岁不大,脸色早已骇得如雪惨白,不住地泣道。
我挣扎起身,只觉整个身子瘫软无力,勉力站住,方眼见整个屋落陷于磅礴的大火之中,火舌肆无忌惮地叫嚣腾窜着,仿若想要吞噬眼前一切,
人影幢幢,内侍和宫娥一趟趟提水灭火,不过杯水车薪。而几个妄图冲进来的侍卫,皆阻于眼前的火势。
那宫娥一把抓住我的手,哭着乞求道:“主子,快逃命,快逃命吧!”
那泪落如倾的脸上皆是对生的渴望,可便是此刻,她却也未曾抛下了我。
我一迈步,踉跄地晃了晃,寒意陡生,心中顿然了悟。
朝她微微一笑,静静道:“你不必管我,逃命去吧!”
她怔怔瞧我,惊惶不择言,边摇头边泣道:“不,不,不,奴婢,不敢。奴婢,……主子……”
我用尽力,挣开了她的手,厉斥道:“走!”
话音落地,如锤定音,自有厉色让眼前人不害而栗。她泣着,蓦地跪倒,向我重重磕了一头后,幽幽转身,朝着火、门外奔去。
我的最后一丝力量仿佛顷刻殆尽,但周身却异样的轻松。
最后这刻,我不愿再有无辜的生命因我而牺牲。长舒了口气,步步退回塌边,静静侧身躺下。
火舌很快便穿过窗户窜了进来,周围的帷帐燃起了火焰, 赤红的火焰,浓烟呛得我不停喘咳。
一种窒息般的恐惧朝我袭来,潮水般将我淹没,只觉得有些冷。
我以为自己早看破了生死,不再有所畏惧,可我错了,原来,比生命的结束更让人恐惧的是与至爱至亲的生死相隔。
身体一点点冷下去,朦胧里,一道身影从火光中来。我看见他缓缓地走来,衣袂飘飘,他的眉梢是依旧隐着化不开的愁川,我颤颤抬手想去抚平他的忧愁,我想告诉他必须要接受我的言而无信,舌头却像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眼前越来越黑,他的眼,他的面越来越模糊,手亦无力地跌落。
“上碧落,下黄泉,我却要先行一步!”
“你负我一次,我也负你一次,从今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若这无声的叹息你能听到,胤禛,我的最后一个心愿,便是从此将我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