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绝色琴音(1 / 1)
清晨,缕缕金光斜入纱窗,经过一番抗衡,只余下点点碎色映在浅碧石铺成的地上。
浅碧石是产自迹见国南良的一种奇特的石料,呈春草拂霜的颜色,清淡却娇嫩,普天之下只有南良出产这种石料,南良同时也是迹见的丝竹之乡,也是第一琴姬莲贞的故乡,莲贞受封莲妃之后,赫连景帝命人从南良千里运石,铺就怜玉轩一地的淡霜浅碧。
宫门被缓缓推开,带入了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朝阳,趋散了怜玉轩寝宫积聚了一夜的清冷。
一列捧着铜盆清水毛巾等洗漱用具的宫女踮着脚尖鱼贯而入,领头的是一名二十岁上下长相秀丽,神情老练的宫女,她抬手示意身后的宫人噤声列队站好,自己轻手轻脚地闪到殿内正对着门的那座白色绣屏风后。
怜玉轩名为轩,却是六院之一,宫殿自然也颇有规模,但莲妃的性子却极为特别,怜玉轩以精巧美丽取胜,独独这座寝宫例外,寝宫按照莲妃的意思独立于怜玉轩最深处,其高度接近于三宫,这也是莲妃受宠的一个证明,寝宫虽然高大,内部却极为空旷,对着门的就是一架大屏风,屏风与宫门之间除了左侧一副琴几琴凳,就空无一物了。
屏风之后空荡荡地摆着一张卧榻,宽得可以并排躺下五六人。白玉做成的床上铺着软软的白兔软垫,自顶上垂下的销金淡粉罗帐柔媚地飘荡在一床锦绣之外,也力不从心地遮掩着床上绮艳的人儿。
宫女毕恭毕敬地在帐外立定,轻声唤道:“娘娘,三公主和小郡主已经在厅里候着了!”
“那就让他们候着吧!”床上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乍醒时的迷糊与恼怒。
宫女波澜不惊地站着,不催也不退。
约过了半刻中,锦被中传出一声闷闷的怒吼,竟有着无奈和负气的可爱,令帐外的宫女不禁菀尔。
锦被猛地被掀开,露出一张因酣睡遭扰而柳眉紧蹙,满脸不悦的清艳容颜。
“娘娘要起了?”宫女含笑看着她,明知故问。
莲贞瞪了她一眼,闷闷地说:“更衣!”
贴身宫女钰雯颔首将屏风外的使女招了几名进来伺候。
罗帐卷起,美人慵自起床,一袭如瀑青丝披在半露香肩上,衣衫半褪不褪,神情似睡非睡,比起往日清冷绝艳的她,凭添了几分娇慵之媚态,一身凝脂温玉半般的肌肤,看得身边的使女艳羡不已。
在屏风右侧窗边的梳妆台前坐下,任着身后的钰雯为她梳理一头顺滑青丝,已回复往日清冷淡漠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镜中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心弦微动,张口问道:“皇上昨夜在哪就寝了?”
头上的动作微微一僵。
“回娘娘,皇上昨夜宿在悦心宫!”钰雯平稳地说着,一丝不苟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悦心宫?王云烟么?乱世烟云啊,当初为了夺得美人归估计也费了不少心思吧,难怪到如今也恋恋不舍呢!
莲贞在心里冷冷地说着,盯着镜子的目光越发冷清起来,嘴上却开始吩咐下去:“琪儿先把‘流潋’拿出去,小琳、翠岩到外面伺候着,让三公主和藕裳郡主先自己练着,本宫用过膳后就过去!”三名宫女应声而下。
身旁的钰雯有些担忧地问:“娘娘,这样怠慢三公主,恐怕不太好吧?”
莲贞冷哼一声:“论身份我还是她母妃,何来怠慢一说?”
“就怕皇上——”
“难道本宫还要讨好她以取悦皇上吗!”莲贞恼怒地瞪了钰雯一眼,听见她一声叹息“奴婢知罪了”才忍下一腔怒火。
再看向镜中依然绝美的自己,想起那个娇媚入骨的小人儿,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与悲哀。
景帝十四年六月,千莲宫内,闭月莲开,同时带回了失踪三年的闭月公主,再一次的从天而降令朝野上下更加肯定了闭月公主就是天女降世,奇莲护身,景帝也因此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倍加宠爱,钦赐千莲宫,后宫之中,荣耀无双,连带着王贵妃也重新夺回了宠爱。
自这个三公主回宫之后,怜玉轩就冷清了许多,现下宫中最炙手可热的除了闭月公主母女,就要数那个新来的冯婕妤了。
想到那个女子,莲贞冷哼一声,清冷的眸中充满了鄙夷,真不知道皇上的品味怎么会倒退如此之多,那个女子,除了年轻之外,美貌比不上她,媚术远不及王贵妃,竟也能成为后宫新宠,莫不是抵挡不住她的一味献媚迎奉?师姐说男人的感情是不可理喻,原来作为一国之君的他也不过如此!
她脑中闪过一张温柔却倔强的脸,心底某个角落顿时冷硬起来。
用过早膳之后,已是辰时三刻。
莲贞向来较常人晚起,平日最早也要睡到辰时才起,若是侍寝,常常至午时才起,偏偏景帝饶有兴致地下旨令闭月公主与藕裳郡主每日上午从她学琴,这两年来几乎没有一日是睡到自然醒的,因此,任凭这两名学生如何聪慧可人,每每看到她们,莲贞还是忍不住一肚子气。
一曲《凤凰引》携着一股华美清傲之气迎面扑来,琴音清越,指法娴熟,气度雍容,想来是闭月公主的“天香琴”所为。
天香琴本是当年被誉为“天香玉指”的林若弦之物,林若弦因弹出了绝命音符而香消玉殒,天香琴在她死的那天夜里被盗走,景帝为了闭月公主从师学琴之事,特地命人四处觅得此琴赐与爱女。
天香琴音色华美,国色天香,珍贵不下“流潋”,莲贞不得不承认,这个闭月公主确实天资过人,天香琴配凤凰引,在她的指下流光溢彩。
而令一个声音是《山涧》,指下轻盈灵动,可以听得出抚琴人心情愉悦但有些心不在焉,指法也不甚熟练,更像在自娱自乐,否则也不会挑了最简单的一曲练习了。
莲贞是最见不得人如此糟蹋琴曲的了,眉心顿时深蹙,不悦之语已然出口:“指下无心,心不在琴,郡主莫要糟蹋了你手中的‘白罗’!”
“白罗”是景帝御赐给赫连藕裳的,也是一张名琴,只是比起“天香”和“流潋”就差多了。
莲贞一手推开琴室的门,冷冷地瞥了闭月一眼,目光锁在一脸惊慌的藕裳身上。
赫连藕裳慌忙起身,差点撞翻了白罗琴,幸亏宫女小琳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但仍把她吓没了魂,哆哆嗦嗦地离开了座位,一副自知罪孽深重的模样沮丧地说:“藕儿知错了,请娘娘责罚!”
莲贞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在她的注视下,赫连藕裳越发畏缩起来,表情也渐渐有些委屈之色了。
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女了,性情仍如五年前一般,生得这般精致细腻的人儿,性情却如此粗枝大叶,也不能说她怯懦,只是天性纯良如稚儿,能哭能笑,是这皇宫中不多见的真人了。
看着她睫毛低垂,眸光盈盈的可怜模样,莲贞在心里暗叹一声,也消了气,本不是学琴的料,却有皇命不可违,也是委屈她了。
“月儿见过莲妃娘娘!”这边的闭月公主已款款起身站到了藕裳身旁,朱唇微启,声音琅琅地说,“藕儿天性好动,无心之过,望娘娘息怒!”
她只微微屈了屈膝,一双神似王云烟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莲贞,眸中闪着如同湖面碎金般的光彩,美得耀人,即便是在面对她时的刻意收敛,目光流转间仍掩不去那种娇媚入骨的韵味。这个赫连第一公主已经十五岁了,承于王云烟的千娇百媚糅合着皇家的尊贵气质,难怪每年的元夜往“庆元楼”上一站,就能引得楼下百姓齐呼,万众归心,也难怪及笄之后,就开始有他国婚使不断来访,只恐怕在景帝眼中,世间无一人能配得上这位举世无双的公主!
莲贞略带讥诮地看了闭月一眼,缓了缓语气,懒懒地说:“都回去坐着吧!”
赫连藕裳明显地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座位上,闭月也收起眼神,默默地坐定,眼睛只看着面前的天香琴。
莲贞也在“流潋”之前坐定,随手落在弦上,轻轻一捻一抚,流出一串清澈的声音。她顿了一顿,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两个月后是皇后的寿辰,迹见国与龙国都派了使臣前来,皇上想让你们献曲祝寿,以尽孝心,本宫也顺便看看你们是否出得了师了!”
“叮”的一声,白罗惊弦,莲贞抬眼看了看一脸无措的藕裳,又垂下眼睑,继续漫不经心地说:“三公主的《凤凰引》已入佳境,再辅以练习感悟足矣;至于郡主。。。”她又顿了一下,眼角余光看到赫连藕裳提心吊胆地看着她,不禁一笑,道,“郡主也不必忧心,你琴艺虽然不精,却有一曲妙音非白罗不能为之!”
收到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之后,莲贞指下轻点,一串如丝如缎的琴音流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