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怨回纥(1 / 1)
在许多人的印象里,卜摇一直是宽仁谦厚的的,无论是外表还是性子,从未予人以夺人之势。
而对几乎称得上是看着他成长的凤栖梧,卜摇更一直是恭顺的。对凤栖梧的要求,卜摇几乎没有违逆过。唯一的一件,便是与凤桃紫成婚的事。而且这一件,凤栖梧也从不曾明着说过,仅仅是暗示。对于她的暗示,卜摇只是当作不察。
如今这样冷漠相对,令凤栖梧很是意外。她忽然觉得一阵难抑的伤悲——这一日,所有人都背离了她。连言听计从的二弟,竟也出言顶撞了。
凤桃紫想不到卜摇与长姐竟于此时此地对峙起来。这样的余清大哥哥,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争论的中心,正是因为她。
她感到有些悲哀,自己这一辈子,似乎都是被人安排好的。被亲生父母舍弃,过继成为大姐姐的三妹妹,练很难练的功夫,据说以后,可能活不过三十五岁。心系之人爱着别人。就在眼前,大哥哥念着的,是那个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女孩子。
如此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呢?
令她是多么的难堪。大姐姐自是维护她的,可是这样的维护,只是令她的难堪越发明显罢了。
“大姐姐……”她终于难忍这样的难堪,软弱地唤了一声。
凤栖梧也醒悟过来:不该将余清逼得太急。
带着歉然,她连忙安抚道:“二弟尽管放心,那孩子不会有事的,这三条岔道都能通往安全之处,原本只是为了乱人耳目而已。我备下的秘道图中已有详细的指示,以那孩子的聪明,又有九州等人护卫,定能安然走出去。”
见卜摇面色稍稍好转,她又补充道:“这样的大事,梧姐哪敢骗你?你是我的弟弟,做姐姐的可不想被你记恨。”
这样一说,卜摇才收敛了冷漠,却也没有表示歉意,只道:“如此,我们快些走吧,”
到底,他还是恼恨凤栖梧以承诺相胁。
凤栖梧自然也察觉出来了。她终于意识到,卜摇生性谦和,但并不似她所想的那样完全失了棱角。寻常的方式,恐怕难以叫他顺从。想到自己就剩下这么一个小妹妹,也许,不用些非常的手段是不行的。
之后的秘道,可能是因为较深入山腹的缘故,比先前宽敞平顺许多。只是先前二人闹得有点僵,卜摇心里又担忧着阿囡,便不再发一言,由凤栖梧领着,一路无事。
约莫走了小半时辰,眼前又是岔道。数不尽的岔道。
凤栖梧停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蓝瓶来,倒出二颗丸药:“一会入内有密室,内里藏有我族历代家主的骸骨,浊气伤身,你二人不曾到过此地,一时怕是难以适应,还是速将此药服下吧。”
卜摇与凤桃紫不疑有他,分别服下丸药。那丸药只有淡淡的香甜味道,倒也没有特别之处。
而凤栖梧看着卜摇将丸药服下,一直紧绷的脸,慢慢松懈下来。指着其中一处岔口道:“走这边。”
三人将将走入,便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又一道石门重重落下。
再拐了二个弯,前路不通,凤栖梧以手触壁,便见正前方似死路一般的石壁,轧轧地从中间裂开,现出一道小门来。
再入内,石壁又轧轧合上,看不出一丝缝隙。
这便是她说的密室了。
只见这密室足有近十丈长宽,顶开得极高,四壁高悬着长明灯。四壁上一排一排内陷的石洞,每个石洞里似乎都深入安放着红色的长条匣子。
恐怕就是凤栖梧说的,历代神雾山山主的骨骸。这样的布置,与传说棺岩有些相似。不同的也许是棺岩葬的是尸骸,这密室里放的仅是骸骨。但纵然没有腐烂的味道,此间气息也是有种说不出的浑浊。
卜摇打量之时,凤栖梧已经带着凤桃紫向历代先人跪拜请罪去了。
这种时候,自然是不能打扰的。他只好寻了一角盘腿坐下,静静等待,默默地想着:不知阿囡到了何处,此时如何。
“左边秘道,通往山门后方,右边一处,出口就在大校场的廊下。”
卜摇默默念着阿囡时,凤氏姐妹已行礼完毕。无论阿囡走的是左边还是右边,出口皆远离山巅,以她的聪慧,身旁又有谨慎的九州素衣相助,想必是无忧的。如此想着,
只待他们也出去,便可汇合。想到这里,他又感到了急切,就要从地上起身。
看出他的用意,凤栖梧却出言制止道:“只是我们所走的这一条路,出口却是栖凤阁。”
想来也是,如此重要的秘道,出口自然是在栖凤阁之内了。栖凤阁是山主的居所,作为山主,再没有谁人的居所能越过她去。栖凤阁离山巅有些距离,但也不算太远。从山顶下山,必要经过栖凤阁。
若他们三人此时出去,很可能会碰上从山上下逃之人,武林同道,或是敌人。
言下之意,此时是走不得了。
凤栖梧忽然恶狠狠地道:“我们便在此处待上几天,待我们出去,一切也已成定局了。”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高明之处,她轻轻地笑出声来:“余清是否对我今日的安排感到不解?依我看,恐怕此时怀景朝廷已派人来收拾残局,坐收渔翁之利了。无论是那些对我凤家落井下石之人,还是明月十二楼余孽,神雾山都会成为他们魂归之处。”
朝廷既然能令裴三传来口信,必是早已掌握了明月十二楼的动向。暗地里传话的用意只有一个:希望神雾山这一回能识时务,若想逃过这一劫,最好归顺朝廷。
神雾山凤氏为江湖武林之首,若能带头归顺,其他人便不足为惧。
若神雾山不肯投诚,朝廷便会以涉嫌禁物被窃一案为理由,不管正的邪的,都要一同毁灭殆尽,不容翻身。
朝廷的打算是高明,可凤栖梧不是一般人。在她心中,家族的名誉超与一切。几十年前与朝廷的交易,仅仅是互利。而归顺,又是另外一码事。凤氏女子既然姓凤,就是江湖中如同皇室一般尊崇的所在,绝不可能向朝廷俯首。
投靠朝廷,只会令神雾山成为武林公敌。这个帐她算得清,个中得失,不可轻忽。所幸,她并不打算保全整个武林。只要保存了凤氏,这一次不让朝廷抓个现行,日后还是有机会的。
所以她十分精明,除了必须留下的,山中大半族人早早便已撤离,就连刀剑卫,也只留下了三分之一。
留下之人,要做什么呢?她想起来,更是得意。几十年前以山中藏金向朝廷换来的火药并未用完。这一回,正好助明月十二楼一臂之力。要毁,便毁得更彻底一些。她不打算放过的,便通通都留下。
正因如此,在大校场上,她才给了众人最后一次机会。适时离开神雾山的,或许不会被牵连其中。
许多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明月十二楼的火药,有她安排设下的埋伏,更有朝廷黄雀在后,那些人,今日绝不可能活着离开神雾山。
“余清,你可是怪我狠毒?”
凤栖梧今日之举,卜摇多少能猜测到一二。只是想不到还有朝廷这一层。想到此时外面可能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几百条活生生的性命,卜摇不得不说,她确实狠得下心,也下得了手。
他摇首,或许,这便是宿命。
是凤栖梧的,也是那些人的。
每个人,总有每个人必须做的事。
在她的位置,用这样的手段,或许是正确的吧。只是需要过人的魄力和决绝。他看了看凤桃紫,单纯的姑娘,此时正紧张地咬着唇。若是换了她做山主,她是做不到如她姐姐那般狠厉的。
凤栖梧也看向自己的妹妹,轻轻叹息,沉沉的无奈。神雾山交给她,若无人襄助,能支撑得了多久?
“幸好,余清是理解的。”
卜摇没有否认。并非理解,只是已成定局之事,作为外人,只能接受。之前,凤栖梧也未曾向他透露这样的想法与计划。即便她征询他的意见,他也未必想得出更好的法子。唯一能够理解的是,她肩上的担子太重太重,她所承受的,非常人能够承受。
凤栖梧再笑:“我十七岁当家,至今,已整整十四年了。今日再见那人,我忍不住想,若当年他没有抛下我母亲与我姐妹离去,今日的我,是否会有诸多的不同。若不是因为他,我亦不必急着突破涅磐神功第五重。
涅磐涅磐,每一重,都必从死地中挣扎而生。”
涅磐神功,每突破一重,便会内力尽毁,经脉脆弱如出生婴儿。每突破一重,便折损练习者阳寿,多则十年,少则三五年。所以每一代凤氏家主,都熬不到不惑之年。
每一代山主,涅磐神功至少要突破第七重,才能——天下无敌。
“若我没有强行突破第五重,导致血气逆行,或许我已是卜楠的妻子,或许已有娇儿承欢于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