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声声慢(1 / 1)
生命是如斯的脆弱,世事是这样的多变,人生又是如此的无常。
眼前的所见所闻,阿囡再也不愿去细想了,只觉得不住的骇怕,她如幼时向卜摇撒娇时一般,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小声地哀告:“阿摇,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裴三听的心一痛,无比后悔自己将沈香容带了来。
他想起她母亲死的时候,喝了他许多的黄金烧,将脸捂在桌子上掩饰眼泪的模样。她活了十五年,识的人少得可怜,对感情看得太重太重。连抛弃她的生母,她也找到许多理由要自己去爱去感激,对可怜的沈香容,她肯定也是在乎的。
她外表纤细柔弱,他却知道她一直有一颗坚定坚强的内心。而此时的阿囡,脆弱得如同风中摇摆的小花,极力想抓住地上的浅土。她求助的对象,是卜摇。
尽管一直知道她对卜摇的感情,他私心里还是认为,阿囡对卜摇,更多是习惯了的倚赖,若有爱的话,大约也是亦父亦兄的吧。他也是一直这样说服自己的。因此即便心有酸涩,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可方才他看见阿囡的目光只是在自己脸上定了一定便飞快地掠过自己,最后停在卜摇身上那一瞬的发亮,那种似找到依归、尘埃落定般的神色,让他彻底感到了一种陌生的难过。原来无论如何,到最后,她眼里还是只有卜摇。只有卜摇,才令她心安。
如此近的距离,真切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肩膀一下便垮了下去,好不黯然。低下头,很不愿意再看她一眼,可眼角仍忍不住向她瞥去。
卜摇也是听得心一痛。他的心痛,与裴三大为不同。阿囡的哀告,她的眼神,令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从她二岁起便跟在他身边的点滴。她是个很少索取的孩子,打小就没为自己提过多少要求,每次她提要求的时候,都是这个模样——害怕和无望。害怕受到拒绝,只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她的愿望多半要落空。
她一直都很聪明,有着看穿人心的灵慧。或许该说,她看穿的是他的心。
这个时候,他怎能带她离去呢?
他对她再如何的爱护,也不过是嘱咐了素衣与她寸步不离而已。而他的寸步不离,对象却是凤桃紫。阿囡心里会是多么难过。可她又是这样懂事。大哥卜楠临去前,最牵挂的是阿囡的母亲元菁菁,因此才有了他与阿囡相伴的岁月。大哥临去前,也嘱托了他,若有一日凤栖梧陷入困境,求他尽力一助。
求他。
大哥对凤栖梧,是终生的歉疚。
同样是大哥的遗愿,前者,他是甘之若贻,后者,又是不得不为。情感的天平,自然是倾向前者的。而后者意味着的承诺与道义,又要求他去遵从。
阿囡早就想到了吧。
方才自己终于忍不住撇下凤桃紫赶来,阿囡看见他时,眼里是多么欢喜。她总是这样,只要他为她做一点点小事,就满足欢欣。可他为她做的,总是那样少。
愿与你归去。
却不能归去啊。
他用力地扶起阿囡,几乎不敢看她满是祈求的眼睛和清泪,她还揪着他的衣角不放,仿佛非要他应承不可。挣扎又再挣扎,他终于狠下心肠,将阿囡的手指一只一只掰离,感觉到她的手指似乎也一只一只变得冰凉,又是心酸又是心疼。重重地放入素衣手中,言简意赅地命令:“带走!”
说罢便果断地转身离去。
阿囡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他走去凤栖梧的身旁,在拥作一处的一堆人中将痛哭流涕的凤桃紫扶了起来,神色严肃的低声说着什么,再也不向自看过来了,顿时面一冷。
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泪痕未干,转头看着素衣。
素衣脸色有些无奈:公子可把个大难题丢给她了。
“我才不稀罕保护,我自己走。”愤愤地说着,难吐心中恶气。
素衣正待否决,却发现阿囡的眼里有着从未见过的冰冷:“素衣的主人是阿摇不是吗?阿囡,只是阿囡。”
说得素衣的心一下子酸得不行。这一回来神雾山,公子只带了他们几人,公子不离开,她怎么放心离开?
阿囡这样说,无非是知道她的忧虑。只是要这样提醒她,在她心中阿囡终究不及公子重要。
其实她只是想,眼下明月十二楼的目标是神雾山,阿囡一个小姑娘,此时悄悄走了倒是不引人注意,应该安全得多。反观执意留下的二公子……只有九州和白羽,怕是不够的。
阿囡这样说,又何曾不是为公子着想?
素衣实在无言以对。
阿囡也不需要素衣的回答,对裴三道:“阿三,若无事,一起走?”
裴三心里暗暗叹息,这个死女子。她是真的生卜摇的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让卜摇安心?
却也无可奈何,随着她绕行到人群之外。
凤玉笙与沈香容顷刻间殒命,带来的是许久的安静。沈香容不受关注是自然的,可凤玉笙的死,却令校场上大多数人都感到了不安。
神雾山会不会立即就在此处与明月十二楼开战?若如此,自己该如何行事?先前大家可是看好戏来着,因为怎么说,也是神雾山的丑闻,黒使所言,也似极有根据的,看热闹也不理亏。可现在,凤玉笙死了,那可是神雾山山主的亲妹妹!刚才凤山主那一手,眼神好的都看见了。如今的凤山主,雷霆之怒会否波及到先前看热闹的众人?会不会殃及各人的小命?
多数人正这样思忖着,黒使猖狂得意的笑声却在此时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都道是红白喜事,老头子真是命好,今天一看就是两桩,好事成双阿!哈哈哈哈哈——果真是报应不爽!老头子那些埋在地下的兄弟,今日也都要笑出声来了。畅快!畅快!哈哈哈哈!”
他筹谋了几十年,今日发生的许多是都在计划中,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凤吟的二个女儿,大的错手杀了小的,大的那个还没成亲生子,凤家嫡系血脉就此绝后!这是何等的快意!
心中的得意再难掩饰,笑声也使足了十成功力传了出去。一见他如此大笑,他身后几排几裂的鬼面灰衣人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一时之间,大笑声响彻天际:“哈哈哈哈!畅快!畅快!”
震耳欲聋的畅快声,似乎让巍峨矗立的神雾山也为之晃了几晃。
在场许多人的心也跟着暗暗颤抖,要打起来了,要打起来了!
原本失神失意的凤栖梧,在这充满奚落嘲讽的笑声中醒过神来,缓缓站起,慢慢整理起妆容,脸上已经不带一丝表情,没有伤痛,也没有愤恨。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仰头狂笑的黒使瞅着,谁也猜不到她此时想的是什么。
越是这样,越叫人胆寒。
笑声也渐渐歇下,黒使正对凤栖梧,二人距离不过六、七尺,众人皆屏着呼息,似乎大战一触即发。凤栖梧身后的年家等人,业已交换过眼色,各自心照不宣。只要凤栖梧一动手,也必将各尽全力将眼前这一众明月十二楼余孽处理掉。届时死无对证,亦不惧江湖人再纠缠几十年前之事。
他们始终相信,凤栖梧即能将他们请来,对今日情形也该早有安排才是。
只是不知道,蒙受大变后的凤栖梧,胆色谋策能否如旧。毕竟死的是她唯一的亲生妹妹,凤栖梧,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出乎众人意料,凤栖梧在与黒使对视片刻以后,并未发作,反倒四顾校场,向众人拱手行了个礼,慢慢地说道:“家妹新丧,恐暂时无法继续招待诸位,还请诸位海涵。轩辕,代我送送各位朋友。”
就这样?一应宾朋先是不可置信,后又转过神来:也是,人家才死了妹子,尸首还在那儿呢,喜事变白事,总要先把大事办了才对。轩辕夏禹已率了刀剑卫,做出送客的姿态,十分恭谨有礼。有些人也就讷讷的欲走了,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也是好的。
黒使冷笑,好你个凤栖梧。这就想借坡下驴?!
傅珏两父子也是相视冷笑,好一个凤山主,蒙受这样的损失之时竟能忍耐至此,还想借着亲妹之死将江湖人对神雾山、对凤氏的怀疑转化为同情,利用众人的心中的愧意及恐惧,便想不动声色地将演了半日的好戏揭过去。
而年家等人,先是有些恼怒凤栖梧舍得放弃眼前的机会,后又立即醒悟过来,也暗想,待这些无关人等尽数走了,再对付老对头亦不晚。
怀着小心与糊涂准备离去的那些人,只恐神雾山将凤玉笙之死迁怒于他们,一面婉拒山卫相送,一面小心翼翼地说着“节哀顺变”,都不大敢往凤栖梧那面望去,就怕被这位尊贵的山主记住了面孔。
真正了解凤栖梧心思的,只有她本人。
她冷冷地站着,眼神没有落到任何一处,默默地道: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机会。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