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无漏子（1 / 1）

这场算不上愉快的谈话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卜摇从智惠殿出来时，整个凤峦已在夜幕笼罩之下，一颗星子也无。

四下静谧，飞檐上吊下的灯笼发着橙黄的暗光。

轩辕夏禹一直侯在殿外，见着了他，微微含笑：“余清。”

他与凤栖梧由来是一条心，在对待卜摇的态度上也是一般无二。对这年轻人，十分的欣赏。

卜摇心上有事，闻得声音才反应过来，声音淡淡的，透着点点的疲倦：“哦，轩辕先生，余清这就去了。”

说完了，拱了手，才露了个笑。

这样说不上亲切振奋的态度令轩辕夏禹感到有些意外，站在殿门前，看着九州挑着灯笼伴着卜摇一直顺着山阶向下走得没影了，才转身入殿。

只见山主凤栖梧静坐殿上，娥眉深锁，一副深思的神色。

轩辕眉头一动，暗道了声“可惜”，唤了声“山主”。

今日山主将卜摇召来的用意，他是知道的。原本就是商量好了，借着三月初三的婚宴机会，同时宣布三小姐凤桃紫为下一代山主的消息。最好嘛，便是顺便将三小姐的婚事也定下，人选便是卜余清。

对于这第三个打算，原想，也不好操之过急。这卜余清，性子比他大哥卜楠冷清多了，总得山主与三小姐一道，再努力努力，敲打敲打才好。只是半月来连续出了这么多事，料想三月三的婚礼也不会太平，山主与他一样，实在是等不及了，才会在近日，余清方到神雾山的第一天，便急急召了他来，向他提一提与三小姐的事。

如今看山主的神色，显然是不顺利了。

果然，凤栖梧不只冲他摇了摇头，还长长叹了口气。

想起三小姐也是一直侯在殿外的，只是躲躲闪闪，也不与自己答话，余清出去时也没有如往常般兴奋地冒头，莫非是已知卜摇无意？这样可不好，这男女之事，总是要多费些力气心思的。余清不是个热络的，三小姐便要主动一些才是。

尽管如此，仍是出言劝慰道：“这事说来也急不得，且从长计议吧。”一会子将三小姐喊来，好好与她说一说。

凤栖梧又是苦笑，不欲向他提起卜摇已有自己的打算。毕竟当年，她退亲之事，作为她身边第一亲信的轩辕，便是最为反对的。当年若不是那么心疼卜楠，若不是那么在乎，若能自私一些，也没有今日的难题。

想来，倒是自己错了。

唯恐轩辕多问，她敛了神色，状似随意地问：“这几日，雷公子都在做些什么？”

怅离虽冠了雷姓，但浔川雷氏毕竟已是亡了多时，是以在江湖上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桩事情，他个人却没有什么名气。凤家的新女婿，怎么能是寂寂无闻之辈呢？为着强调重视他的身份，神雾山上下都依称他一声雷公子，这规矩是凤栖梧立下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想那雷怅离就要成为凤氏的姑爷了，一口一个“雷公子”的，实在有些生疏，只是连身为山主的凤栖梧都这般坚持，其他人也不好表示出异议来。

这未来的姑爷客居神雾山，起居饮食自是有人伺候着，疏忽不得，每日更是定时向轩辕夏禹禀报。他在神雾山也住了不少时日，若是行为举止上有些什么不妥当的，必定避不过轩辕夏禹安排的耳目。所以卜摇说起沈香容之事，凤栖梧也只是觉得那事情有许多不合理之处，对雷怅离却没有产生多少怀疑。

明白她不愿深谈，轩辕夏禹便顺着她的话应道：“每日依旧是卯初起练功，过中后行山二遍，亥正才歇下，我瞧着是有些进益了。”说着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嗤声而笑：“倒是二小姐说，这婚嫁前不宜见面的规矩，似乎行得早了一些。”

凤栖梧一听，不由莞尔。

凤玉笙出世不久便没了爹娘，她比玉笙年长十余岁，是她又做爹又当娘的将玉笙带大，说是当女儿来养的也不为过。对于这个唯一的嫡亲妹妹，她有着十二分的宠爱，几乎是事事都顺着妹妹的意思。在长姐极度纵容溺爱下长大的凤玉笙，不算骄纵，却也有些眼高于顶的清高，能让她看得入眼的人没几个，更不要说上心青睐了。

唯独对这个雷怅离不只另眼相看，还粘得尤其的紧。江湖人不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那一套，没有那么多拘泥，她更是日日跟随雷怅离左右，恨不得时时刻刻不要分离了。即便雷怅离每日多半时间都在练武，花前月下的时候不多，她也一样能耐得住性子安坐一旁看着陪着。

轩辕夏禹如此说，想来是因为临近成亲的日子，为了忌讳，左右的人都劝着玉笙别老往雷怅离那边跑，玉笙不习惯闹了性子了。

“倒是我的疏忽，一会我去瞧瞧她，就对她说，这白日里日头大了，要做新娘子的人，还是在屋里养着好，总不能雷公子上山下山的，她也跟着去晒太阳。这丫头最爱惜容貌，这般说，便舍不得闹了，你看如何？”

她言语中满是宠溺纵容的味道，轩辕夏禹含笑听着，连连颔首，直道好主意。

笑了一阵，凤栖梧才觉得郁气散了些，玉笙的婚事办好了，她最大的心事便算有了着落。越想越觉得，这婚事不能出半点差错。二弟先前说的事，是不是应该……

“轩辕，你觉得，雷怅离这个孩子如何？”她想，若能从轩辕口中听到几句对雷怅离的肯定，大约便能安心了。对雷怅离，自己算是爱屋及乌，或许缺漏也是会有的。可换作最严谨精明的轩辕，总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想不到她有这么一问，轩辕夏禹顿感大为意外。抬眼细看，灯下的凤栖梧一脸期盼，这样的凤栖梧，是轩辕夏禹鲜见的。

他忍不住琢磨起来，山主为何有这么一问，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他很早便明白凤栖梧的心思，玉笙的夫婿，最紧要的一条便是玉笙自己中意。当然，能做凤家的女婿，也不能是泛泛之辈。除了玉笙自己中意，这雷怅离姓雷，也是至关紧要的。

若不是都考虑妥当了，又怎么会有这桩亲事呢？山主一问，倒是奇怪。

索性便直接问了出来：“不知山主的意思，是指哪一处？”

凤栖梧讪讪一笑，急急解释道：“我突然想起，之前虽是与你商量了过了才定下的这门亲事，却不曾细问过你的看法，若是抛开玉笙的意思，也不管这桩亲事对咱们神雾山有什么好处，你……”

莫怪她要这样直白，作为她身边最重要的亲信的轩辕夏禹，不论大事小事，都是奉神雾山利益为先的。于轩辕而言，之所以认同这门亲事，恐怕更多的是考虑到神雾山与雷氏结亲带来的好处，而并非个人的好恶。

个人好恶，总是容易影响判断的。偏偏她此时就是想听听他的好恶。

一个错愕，轩辕缓缓低笑出声。即使他敛了眼帘，没有直视于她，凤栖梧也能听出这笑声中隐隐有着嘲笑的意味。

轩辕夏禹没有说出口的是，大约是因为山主太疼爱二小姐了，这样的大事也糊涂起来。寻常人家联姻，当然是择相互的心头好，神雾山选女婿，难道能与寻常人家一样么？

那雷怅离若非浔川雷氏后人，他必定是不赞成二小姐嫁的。他不赞成，这婚事便多半成不了。

只是这话也不好就这么直接说了，又是一笑，说道：“雷公子自幼在东离岛长大，想来是因鲜少接触人事，性子尚有些不够稳重圆融，有山主在旁指点着，再多些历练，大约便好了。”

在他看来，雷怅离实在还是太嫩，对二小姐固然是好得不得了，却略显轻浮急切，缺了大家风范。幸而二小姐不会成为下一代山主，他的夫婿也不需要担起家业重任，只要事事听从山主的安排便够了，其他倒也不必过于强求。

一番话说得凤栖梧大为安了心。早在前年英雄大会之时，她便向沈成斌了解过了，那时怅离还未冠上雷姓呢。从他与沈成斌结交，到之后跟随卜摇一行人前来神雾山，再与玉笙结识，多方讨好，都不是偶然。种种的刻意举动，都着了痕迹，聪明有余，圆滑不足。后来他为了证实自己武功根源，不惜奉上功谱，不可谓不急切。因为急切，也欠了考量，失了隐忍。

这几样，都是凤栖梧不喜的。更何况，虽然沈成斌没有明说，她却是明白清楚地。她的表妹沈香容，与玉笙一般，都对这个青年上了心。不需深想，便知当日雷怅离对沈家也是怀了别样的心思。

那雷怅离一心寻根，形势所逼，多用些手段也是不过分。可这些手段用在了她凤氏一族身上就错了。所以当初她对雷怅离也是极为不喜。

可惜玉笙偏偏喜欢上了他。而雷怅离的功夫，经证实，又确实源自浔川雷氏。一切便又不同了。

轩辕说得对，雷氏一族就剩下这么一个雷怅离，要振兴只怕要耗上个几十年，没有神雾山的扶持，那是断断不能的。受了神雾山的辖制，再怎么样，雷怅离也只能巴紧了玉笙，一心一一意地待玉笙好，哪敢再怀别的心思？

如此，便不怕他再给什么女子，吟什么咏蝶诗。

当日若没有这咏蝶之叹，又怎会有沈香容对他的念念不忘？也不会犯了痴症。

到了这个时候，对于卜摇的说辞，她是完全不信了。字迹对不上不说，卜摇转述的故事本就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她十分肯定，雷怅离确实是雷氏后人，雷氏与凤氏几十年前也是姻亲，被明月十二楼所灭，有着共同的敌人，雷怅离这一年来循规蹈矩，并无差错，到了三月初三，便是真正的一家人。

一家人，是要同心的。

轩辕夏禹不知她想什么想到露了笑意，想来自己的话，山主也是赞同的，便也笑了笑。又想起天色已晚，别叫三小姐在外头受了冻，连忙道：“三小姐在外头等了许久，怕是有什么事要找山主。”

凤栖梧笑意一滞，摇了摇头。小桃紫与卜摇之事，还真是个难题。

“你唤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