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小重山(1 / 1)
果然,沈成斌呵呵笑道:“怅离,看来慕妹妹对你也有些好奇。”
听得沈成斌这样亲近的语气,想来是对怅离此人认可了的。
她便大方称呼:“怅离哥哥。”
怅离一笑,眼眸里流光闪动,异常动人。他对这个秀丽的小姑娘印象深刻。
最先在望江楼时见她说话大胆犀利,象他母亲一样敢爱敢恨,便留了心。
桃江上再见时,她又大胆出手救人,却对感谢她的人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想不到他拦下她归还竹萧时,小姑娘竟羞得红透了脸。他拾得的她那枚压裙的玉佩,是一尾小鱼,似乎表明其主人还是孩子心性。
当时心里觉得好笑,不过是个害羞的小姑娘。推翻了早先的印象,又隐隐有些怅然。
早上见到成斌,就一直听他说今日将有一个极重要的客人,或许对他有大好处。
没料到竟会是她。
她一路行来时,面带浅笑,仪态从容且沉静,一袭黄裙淡雅清新。裴家三少紫衣夺目,流光溢彩,顾家小姐红衣似火,张扬热烈。三人站于一起,就如搅拌在一起的水彩,对比鲜明,漂亮得令人惊叹。
看她与一众陌生人应对,也不露怯,又大方得体令人赞赏。
分明早就认出了他,不只不提前事,还当着别人的面对他打量得如此直接,哪里有半点害羞的样子?但这样有些冒失的行为,似乎也合乎她的年纪。
旋即又听得她问:“你那个东离岛上住的人,都是这样的眼睛么?”
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惊讶,令他莞尔:“大概不是的,我只见过我母亲是这样的眼眸。”想到自己的母亲,他暗暗一凛。对这个小姑娘自然产生的好奇,几乎令他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他们的交情,还不到谈及对方亲人这一步,阿囡也不再追问。想了一想,发觉适合的话题并不多,但两人皆已坐下,只好又道:“怅离哥哥也会参加沈庄主寿宴吧。”
这般,应该也是少女的天真。沈成斌又笑起来。
怅离也笑:“当然,我要求沈庄主的荐书。”
他居然也是为了求荐书来到浮屠?
沈家此番邀请的青年共十三人,自然不可能尽是沈笑天有意的对象,一部分大概是陪衬的。
先前他吟出一首《咏蝴蝶》时,沈香容似喜还嗔,只是他立即致歉说唐突,沈香容似乎有些失望。沈香容对他,应是青睐的。
而沈成斌,对他也是极亲厚,否则,方才就不会暗示她叫出那一声“怅离哥哥”。
这就是古怪之处了。
东海在大元以东,书上记载,东海上有修仙之处,无人能印证,便似是传说多一些。
东离岛,也是闻所未闻。除了过人的文采和样貌,他身上究竟有什么是让沈家人看重的呢?
“怅离哥哥也要参加英雄大会的竞试?”望向沈成斌,且听他如何说。
只见沈成斌露出个夸张的苦笑,语气中充满了为难:“何止如此,他还要参加六等的竞试,我还头疼得很,不知如何劝说家父同意呢。”
阿囡一惊,六等!
英雄大会的竞试分七等。最高为七等紫等,那是江湖中武功最高之人的比试,从近几届来看,都是英雄榜前十名之人象征性的切磋。紫等之下第六等便是蓝等,可见有多么厉害。
一介无名,想要从第一等赤等越到第六等参加竞试,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沈笑天若写这个荐书,江湖中人一定都以为他是老糊涂了。
她叹道:“怅离哥哥的功夫一定很厉害了。”
沈成斌笑着点头:“比我厉害。”
怅离也笑:“很厉害也未必,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成斌,你定要帮我!”说着深深一揖,两人就似和尚打机锋。
阿囡侧着头,自然地露出少女的迷惑和懵懂。她心中有数,若真是说不得的话题,他们两人又怎么在自己面前提起?既然开了头,就断没有遮掩的道理。沈笑天写不写荐书另说,她身后,有阿摇啊。
此二人的目的不言而喻。
先前她还厌恶自己的虚伪,然则,现实的情况看来,虚伪竟然是要保护自己不得不用的手段。
从善如流,便随了他们的意又如何?
“慕妹妹莫奇,其实怅离他——”
“慕妹妹,你们在聊的什么这样高兴?”脆生生的一句,打断沈成斌没尽之语。
沈香容袅袅婷婷,在众人簇拥下走来,面容皎皎。两手分别携着琅琊与阿莽,裴三的面色也不错,不知是否有了进展。
阿囡心中大乐,只作看不到沈成斌望向怅离的抱歉眼神,起身向他们致意:“容姐姐,走累了么?快来歇一歇。”
阿莽当先一个扑来,不知为何,箍着她的手臂异常有力。沈成斌和怅离将位置让与二个女子,拣了近旁的坐墩重新坐下。
用绣帕抹去阿莽一头大汗,将未用过的甜羹摆到他面前,他却不动,热乎乎的小手捉住她纤细的手指,暗暗摇了摇。不解地望了他一眼,他却咧着嘴笑得开心,只是眼底并无笑意。
“难怪小慕姑娘与怅离也这样投缘,在长和,慕姓与怅姓一样罕见,我等孤陋寡闻,也是闻所未闻啊!小慕姑娘的双亲,也是似楠宫主那样的令人敬仰吧?”
来了!
她这个横空出世的慕姑娘,楠宫主故人之女,终于要接受好奇之人的刺探。出言者兴致勃勃,眼里充满着打量。沧水对面的北胡,古有姓氏慕容,后简化作慕姓。这一丝挑衅,是冲着她还是冲着那位怅离公子?
阿莽笑眯眯地吃着甜羹,左手仍紧紧捉住她的手指。这个孩子跟沈香容等人一路玩耍,是听到了什么,才会着紧提醒她?微微一眼扫过众人神色,似乎也都是等待她的回应。
“都怪慕楠疏忽,竟让莫公子误会。为我取名那人,对楠宫主甚为仰慕,便为我取了这个名字。只是多数人叫习惯了,皆单以慕字唤我。其实我姓司,司慕楠,是我的全名。莫公子若不嫌我年幼,直唤我慕楠亦可。”
一边笑说,一边迎向裴三赞赏的目光。阿莽手一松,嘿嘿笑问:“沈家姐姐,还有没有甜羹?”
见他捧着见底的小碗垂涎的模样,众人皆乐。
使女们立即又给众人送上镇过的绿豆莲子。
沈成斌笑道:“擎英,慕妹妹年龄尚幼,你就拐着弯打听她的闺名,也不怕我等笑话么?”
刚才说话的莫擎英,铁环门的公子,一敛先前的放肆,作出微窘的姿态,干笑一声。众人也重新开始友好欢快的谈笑,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闺名,对于大家闺秀来说,是不能贸然打听的。江湖中人虽没这样讲究,但也不会这样莽撞。莫擎英又有什么过分?他只不过是问了一个众人皆想打探的问题。所以也无人在他出言刺探之后怨责他失礼。不是他们不对,只是她的来历,实在太令人感兴趣罢了。
是红筝通知了沈家她的到来,她才得到了一纸请柬,以如今的身份鲜亮地现于众人面前。
但是阿摇和红筝,都刻意模糊了她的姓名——司慕楠。
他们是担心她还没有准备正视这个名字,还是作为一个考验叫她自己去面对?
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不会让他们失望。
坦坦荡荡地认下来,教那些好奇之人无话可说。她的名字是元菁菁取的,自己的母亲确实仰慕楠宫主,并不算说谎。这样说,也留了揣测的空间。楠宫主的故人究竟是什么角色,其中又有什么样的交情,神秘不神秘,都留他们去猜测,不是很好么?
这样的答案,即使是沈笑天要深究,也不会问她。
今日不过是在这些人面前认下,之后,他们会为她口传口地宣扬出去,也省了她不少功夫。这一算,并不吃亏。
松了一口气,发现轻扬等人均是微微抿嘴暗暗欣喜的模样,突然生出一股才打了一场大仗后的沧桑和疲劳之感。低头将下巴悄悄搁在阿莽小小的肩膀上,他转头来咧嘴一笑,意有所指:“姐姐,这个白鹭洲很有意思,对不对?”
她心上一软:“是,很有意思,阿莽很开心?”
两人相视一笑,红发小儿难免得意。旁边的琅琊伸手戳他:“得意什么劲儿呀,就知道吃。”
沈香容却道:“慕妹妹,你这阿莽弟弟实在可爱,索性我与父亲禀明,邀你们去我家住,便可以经常一道玩耍。阿莽,沈姐姐家里,多得是好吃的甜羹。”
阿莽心中一哂,哪里的好吃食能多得过皇宫?
阿囡与琅琊也只是当她说的玩笑,不以为意地攀谈着,一片和乐融融。
隐约听到沈成斌对浑江吴钩承诺,定会为他们在父亲面前说话。两个青年立即爆发出欢喜的高呼,手舞足蹈,笑容干净而纯粹,阿囡暗暗羡慕。
日头有些热,即使有伞遮阳,一身盛装的沈家小姐难免也见了汗意,遂提议上船游湖。佳人的建议自然是好的,正应了裴三的话,才子佳人,水上泛舟。
玩耍了一整日离开时,又约了次日聚餐,才都尽意散去。
留玉园内,一早准备了足够的热水让出游归来的少爷小姐客人沐浴歇息,一众人也不客气,各自去了。正厅里剩下裴三和阿囡,椿儿醒目地呈了酒上来,又乖巧退下。
金色的琼浆倾入杯中,阿囡开怀笑道:“你终于舍得这黄金烧,真是不易!”这几日的酒,偏清淡的多。
裴三飞起一眉:“千金难买啊,这一回出门,我也只带了两盅,怎知又会遇到你。当初见你入口就是一杯,牛嚼牡丹,教我真真心痛。”
知道这酒金贵,阿囡不敢象前一次那样囫囵而下,呷了一口,唇齿尽香:“我将你送的寒玉珠与你换就是。上次我饮了几杯才倒?”
“六杯……”
“我又大了三岁,许我十杯如何?”
“我那份呢?”
“不是带了两盅?”
“去神雾山的路很长。”
“那还真是要慢慢饮……”
“那是。”
“阿三?”
“……是?”
“你知道了。”她的父母之中,那个才是仰慕楠宫主之人。
“不知道。”
呵。
“小丫头,你变了许多。”
“是吧。”
“这样很好。又不太好。”
“嗯。”
“女孩子不好太聪明。聪明的人受累多。”
“哪个说我聪明?我挂念仇小苟三年,就是想不到你带走了他。”
“……若沈家邀你去住,你一定要答应。”
“对不住,我愚钝。”
“我喜欢沈香容呢。”
“她喜欢白衣,不喜铜臭。”
“我会改。”
“如此,另一盅黄金烧归我吧,去神雾山的路很远呢。”
“云浮宫之人不是都清心寡欲得很?”
“谁又说过不是?”
“……好……不过,给了你,我喝什么呢?”
“你车上不是能煮茶?饮茶消暑,不好?”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