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好时光(1 / 1)
轻扬一听,好奇心又被挑了起来,一脸的兴致勃勃。
轻书了然地微笑,轻云和轻雨却没那么好糊弄,不想就此放过。
不等两个少女开口,阿囡又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当先往后面的学堂走去。那几个明知她是存心的也还是抵不过好奇,只好都跟上。
穿着粗布衣裳的孩子们坐在长条凳上,稚嫩的声音整齐地念着:……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阿囡微微愣在门边,谷夫子竟然教《短歌行》?倒是难为他,也难为这些孩子了。
执卷而立的谷夫子,即使是青衫素衣,也掩饰不住他眼底的情怀和抱负。
似乎感觉到她的关注,台上的夫子侧过头来。一见是阿囡,清烁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欢喜的笑意。
阿囡脑子轰的一声,捂住嘴巴连连摇头示意,一个闪身躲在轻扬身后。
等那个后知后觉的谷夫子回味过来,为时晚矣。
先是最前头那个红头绳扎了两个羊角辫的女娃子扭了头,然后跳将起来:“慕姐姐来啦!”
哗啦啦的几声,学堂里端坐的孩子们全都蹦了起来,条凳齐翻,饿虎扑羊一般朝阿囡扑了过来。
阿囡抱住扑来的小姑娘,无奈地望向那个坏事的谷夫子,后者满脸苦笑。
这堂课真是白上了。
轻扬这四只皮猴,瞬间就被几十只小猴子围起来。
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好似有几百只麻雀同时叫唤,他们只能手忙脚乱的招架,叫苦不跌。
两个最小的男娃子挂在轻扬身上,争着要往轻扬肩上爬,轻扬连连大叫“慢点慢点”。
轻云和轻雨的衣裳都被扯得皱皱巴巴,苦着小脸。
阿囡禁不住笑出声来:“你们也有今天!”
一番极大动静的闹腾,又引出两个大人来。
都是粗壮结识的个子,黑红脸蛋,样貌憨厚。看着大大小小闹做一团的孩子们,又望着阿囡憨憨地笑。
这两个应该就是桂婶婶说的,三全叔叔从安阳领回来的手艺人。
阿囡微笑着朝他们点头示意。
最先扑进她怀里的嘟嘟丫头扭着团团的身子,将其他意欲与她争抢阿囡怀抱的小丫头推攘开,一副“慕姐姐是我一个人的”霸道模样。几个小丫头扯着尖尖的嗓子斗起嘴来,脸蛋都是红扑扑的,引人失笑。最后反把阿囡凉在一边,专心吵起来。
谷夫子总算回过了神,过来以夫子不容冲撞的至高地位调解。
轻扬他们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那些孩子们更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几下就把他们的慕姐姐放了去,由着四个新哥哥姐姐领着玩去。
转眼间便各自为政。
前头宽敞院子里的织布机子都收了起来,轻扬陪着爱练功夫的几个大孩子在过招。
小的毛孩子们手里抓着不知哪里来的树枝细杆子,一面围观,一面嘿嘿哈哈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喝彩。
几个媳妇子都跟着桂婶婶都到厨房去张罗了,那两个汉子也不需要避忌,搬了工具坐在院子角落边看热闹边忙活。轻书喜欢写写画画,几个半大丫头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指导,给新做好的小玩意上色,题字画花。
小的几个女娃子蹭在轻云轻雨身畔糊风筝,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慕姐姐来晚了,要是早些,还能出去放会风筝。可惜已接近晚饭时间,出去乱跑误了饭点,要被桂婶婶打屁股。不甘不愿的童言童语逗得几个大的哈哈大笑。
此情此景,只是静静地看着,喜悦就从心尖上四处蔓延,叫人觉得无比地快乐。
一旁的谷夫子,犹豫再三,吱吱唔唔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红筝姑娘她……可好?”
不过才说了七个字,脸就红透了半边天。
阿囡哑然失笑。这个谷夫子,还是这么害羞。
她一笑,谷夫子又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眼睛却仍固执地巴望着,期盼听到佳人的消息。
阿囡不由有些佩服他的勇气。
红筝那样清淡的人,这位鲜与人交往的谷夫子可谓前路漫漫。
当下诚挚地道:“红筝她好着呢,就是还要晚些日子才出来,也会经过这里的。”
谷夫子闻言立即象稚子一样咧嘴笑了,脸上都是希冀的阳光。
又是一个痴心人,阿囡暗叹。又笑问:“方才夫子教的课不怕太过晦涩么?”
大小年龄不同的孩子,实在不好领悟。
谷夫子微赧:“你也知道我不擅长教学问,就是借着念诗教他们多认些字罢了,倒也不求深懂的。几个资质好的,我另外再教一些。”
阿囡点点头赞道:“夫子果真是变化了。”
谷夫子内敛地笑着,似乎对这样的赞扬极为满意。
这位谷夫子,用红筝的话来说实是位满腹经纶的才子。
三全刚请他来教书时,谁也想不到这位除了学问以外便不善言辞的夫子竟是元丰三年的探花郎。可惜他空有才学,却与许多不流城的才子一般不通人事。高中后做了一年闲官,连与同僚打交道都不会,徒有一身力气就是使不上,渐渐地就被冷落了。
接着老母病逝,回乡丁忧。丁忧完毕没有合适的缺,自己也不懂得谋求,再加上现实的官场与他原先的设想大相径庭,他自己也十分丧气,彻底变成了告老还乡。
家里只有几亩薄田,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懂得耕作?只能靠写字贱卖维生。
打来了代善堂,被一群孩子折腾了两年,渐渐懂得世事,人才渐渐开朗了,眼里的晶亮深藏的热情和抱负,从那首《短歌行》便能听出一二。
阿囡正想着,一声激动的“小姐”,三全大步奔了过来。
谷夫子善解人意地微微一笑:“三全大哥盼姑娘盼了许久,早早就念叨了。你们好好聊,我去叫孩子们洗手收拾去。”
三全激动地上下打量了半天,又见阿囡嘴角噙笑地望着院中那两个手艺人的方向,知道她已猜着了几分,嘿嘿笑了两声,垂头道:“那个……是大将军叫我去的。”
阿囡见他不安的样子,心生不忍:“三全叔叔,我并不怪你。只是想着你和桂婶婶已是自由之身,不愿让你再来回奔走。”
三全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小姐,三全高兴着呢。大将军也是为着小姐好,那两人原是大将军帐下的,没参军时说是做过手艺的学徒。打仗后腿上有些不好了,也干不得别的活。但人极实诚,手艺也好,到咱们这里来倒是好事一桩。在外头一个人卖手艺,日子也不好过。象咱们这儿做出去的小件,让走方小贩发了去卖,价就贱得很,本都不够——”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即打住。
阿囡不可置信地问道:“那银子怎么够用……三全叔叔你——”
心中明白必定是三全和桂婶婶刻意瞒了她,用个人的私己填了缺,忍不住惭愧哽咽。
三全却呵呵笑了起来,安抚道:“那也不过是一时的,算不得什么。一家人,一家人嘛。大将军也是听了我说的这事,主张在安阳弄了个小门面。我们做出来的东西就只摆在那处去卖,城里人的孩子都欢喜得很。这不,上月才扯了些布头来,夏天孩子们都能换新衣裳呢,满桂她都打算好了!”
说完又是呵呵地乐,仿佛扯回来的不是布头,而是满箱的元宝。
阿囡愣了片刻,重重嗯了一声,又现出淡淡的微笑来。
三全的眉眼都眯到了一处,挥着大手喜滋滋地道:
“我就说今天必有喜事,今儿给那张屠户弄了个好桩子做砧板,割回来的肉又肥又嫩。家里还有自己挖的春笋,满桂这会可下足了大料,闷了一大坛子肉,一会咱们都喝上几盅!说起来也好久没见过谷夫子的醉态,今天他可跑不了啦!”
阿囡想起以前谷夫子醉倒在红筝的美人膝前,连着好几天都不敢见人的往事,再度失笑。
想到谷夫子的变化和抱负,低声对三全道:“三全叔叔,若是谷夫子何时想通了,不妨和那边说说。若有幕僚之类的差事,谷夫子又愿意,便让他去试试吧。”
三全失神了半天才彻底消化了“那边”指的正是大将军王司罡。
如此说来,小姐是不真的不反对叫大将军知道闺女的消息,顿时欣喜若狂,又试探着问:
“小姐要不要……”
阿囡轻轻摇头:“三全叔叔,我想,也许还没到时间。”
她当然知道三全是想让她与司罡见上一见,可惜只是三年时间,她实在没有把握。
随着自己一天一天长大,越来越象元菁菁。看见她,司罡心底那根脆弱的弦会受到多少触动?
而她也无法预测得到父女重逢后会带来的改变,她还没有准备好。
三全宽厚地笑着表示理解。小姐还是个孩子,应该让她慢慢来。
春天的傍晚,微微起风。浓郁得让人沉醉的坛子肉香,清淡若有似无的梅子酒香,揉作一股甜腻的味道。但很迷人。
轻扬他们在云浮宫吃了三年的清淡菜肴,桂婶婶做的闷坛子肉香浓酥软,吃得他们恨不得把舌头也跟着吞进去。
等大人们赶着小丫头小子去睡觉时,忍不住悄悄埋怨阿囡瞒了他们两年多,竟不告诉他们有这样一个好所在。
阿囡的脸被酒气熏得微红,笑嘻嘻地说:“你们心性活泼,本就坐不住,要是早知道这里,云浮是一天都呆不住。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功夫不就全荒废了?枉费阿摇的安排可不行,你们以后可是有大用处的。”
轻云撅着嘴:“轻扬以后就是个跑腿的,轻书到回春堂去帮忙罢了,我和轻雨能有什么事?”
阿囡看看轻扬,又瞄瞄轻书,轻轻笑道:“大了总得娶个小媳妇啊!”
轻云和轻雨立即扑过去扭做一团。
笑了许久,大家的脸都是又红又热。
轻书捧着酒碗,眼里添了额外服气的神采:“阿囡,以后我们得空就来,误不了事。”
轻扬的酒碗一举,碰上轻书的:“干!”
阿囡浅浅笑着,幽深的双瞳跳跃起煜煜星辉,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