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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苏家后,欧阳娟和我并肩走了一段,她要去图书馆借书看,我们分了手。
我不想太早回家,跑到附近的公园里闲逛。路过一些旧书摊,一些人,一些狗和一些树。累了就坐在石凳上,把画夹从背上摘下来,取出纸和笔,画几张速写图,风在耳畔流过,不时有几片杨树叶子飘落下来,白的纸,绿中泛点黄的叶,很好看。
我画面前的池塘,树木,树木上一朵朵盛放的花,远处的夕阳,天边的云彩。也画每个经过的行人,跳健身操的老奶奶,摇着大蒲扇下棋的老爷爷,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时常有熟识或不熟识的路人走过来夸赞几句,捏一捏小宝贝的脸,成群结队的小男孩在湖边做游戏,看到接吻的情侣就顽皮地吐吐舌,大笑着跑开。
落日融金。这个世界在这一刻,是个善意温情的世界。
苹果绿,柠檬黄,玫瑰红,天蓝,都是我热爱的颜色。我会用它们调出美丽的画面,森林,森林里奔跑跳跃的小动物,松树下的花蘑菇,溪水丁冬,蝌蚪在里面游来游去,哦对了,还有金鱼!我的葡萄、猕猴桃和番茄,以及那只死去的香蕉。
用水笔在压膜纸上画着。我画画很快,标准的速写。有个穿花裙子的小姑娘很好奇,走过来看了半天,崇拜地说:“姐姐,你画得真好!我长大了也要学画!”
她大约五六岁,还在读幼儿园大班吧,眉心点了一颗红色的美人痣,一笑起来,缺了颗牙齿,更是可爱。我摸摸她俏丽的辫子:“好啊。”
画一株挺拔清淡的白杨时,我很想念苏路加。很想转身看到他浅浅笑着,就站在那里。虽然在一个小时之前,我们才分开。
公园里的花很美,许多我都叫不出名来,但还是美。它们开得美,落得美,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从容的美丽。让我想起一类人,比如,苏路加的外婆,她的内心力量让我受教。再比如,扶廊寺的住持觉休,以及欧阳娟的妈妈,他们都是芬芳如兰的人。
我想,我们的生命里不应该缺少鲜花。
站起身时,我看到了倪险岸和陈浅。
倪险岸双手插在脏兮兮的牛仔裤兜里,边走边唱,背景是红彤彤的夕阳。陈浅走在他的右侧,紧紧地挽住他的胳膊。
倪险岸发现我了,拉着陈浅向我跑过来,风吹着他的外套鼓囊囊的,像有什么快乐推着似的。
“妹妹,和我们去玩?”他神采奕奕。
“去哪儿?”
“看电影,打游戏,好不好?”
“好。”
他笑了,捞住陈浅的脖子,对她恶狠狠地说话,在她脸上猛亲,放开手又笑着看她走开:“去把我停在那儿的摩托车推过来,我和妹妹聊聊天。”
陈浅乖乖地去了。
倪险岸注视着她的背影,未语先笑:“我眼光好吧?”他就是这样,搂着她,得意洋洋地朝人打招呼,把她当成宝贝,四处献宝,逢人就说:看,我女朋友!怎么样,不错吧?长得多干净啊。又捏捏她的脸:你看,皮肤多好!他这一点和江华伦很像,但他更为洒脱些。
我由衷地赞叹:“是啊,真好。长得好看,性格又好,个子又高挑,真让我羡慕。”
他赞同:“是啊,我一米七六,她一米六三,这个高度刚刚好。将来我们还会长高呢,对吧。”
我们说话,说了许多许多。他看着她过来,若有所思:“我会娶她的,你信吗?”
“我信。”
我想这就是幸福吧。
摩托车够大,陈浅坐在倪险岸后面,我则坐在她后面,她回头对我说:“姐姐,他骑车很猛的,你抱紧我的腰,不要怕。”
是那种笨重、工业感十足的摩托,倪险岸骑得很猛,路过一处斜坡,车流畅迅疾地冲了下去,惹得我和陈浅大声尖叫,然而很快乐。风在发端呼啸,十分惬意。
前面有一对老人搀扶着过马路,头发花白,背也驼了,十字路口车水马龙,老爷爷紧紧攥住老奶奶的手,腿颤微微的。倪险岸刹住了车,让我们稍等,扶他们过去。
我和陈浅就跳下车,停在路边一处凉亭边歇息。倪险岸过来的时候,陈浅正往石凳上看了一眼,他就俯下身鼓起腮帮子吹灰,殷勤地让我和陈浅坐下来。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左边酒窝比右边深,有种不平衡的俏皮之美,他的睫毛很长,眼睛毛茸茸的,非常有趣也非常可爱,越看越像只满月的小狗。
天气有点干燥,陈浅舔了舔嘴巴,倪险岸捏一捏她的脸,拔腿跳下凉亭,一溜烟跑得不见人。
他很快奔回来,手里举着两根冰淇淋,捧到我面前:“妹妹,你快吃。”
陈浅拿了一根葡萄味的,掏出手绢帮他擦汗,嗔他:“真笨,你自己的呢?”
他一个劲地笑:“女孩子才吃这个,我是男人,喝凉水就行。”飞一样跑到草地上,凑近浇花用的水龙头前猛灌一通,水花四溅,眼睛更显得毛茸茸的,虎头虎脑,真像小狗一样可爱善良。
我对陈浅说:“他这么好,你千万不要弄丢了他。”
陈浅点头,问冲我们笑的倪险岸:“你还记得刚才那两位老人吗。”
“记得。”他问,“有什么问题?”
陈浅在风里问他:“如果我那么老了,你还喜不喜欢我?”
倪险岸握住她的手:“傻瓜,当然喜欢。那时我就是一个说话会漏风的老头子,你也是个老太婆了。”他看着她的眼睛,“陈浅,我们会这样慢慢老去的。”
这席话被无数人说过,陈浅依然很感动,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认真地说:“我们会在一起的,永永远远。”
我坐在旁边听着,喉头有点哽。他们都是我喜欢的人,因此不觉肉麻。
我们到电影院里看电影,是个武侠片,主角死而复生,如有神助神勇无敌,徒手可挡弓箭,拈花飞叶皆可杀人,倪险岸看得前仰后合,几乎掉到椅子下面去。我和陈浅边吃零食边笑话他的幼稚,丝毫不能理解他对暴力的热爱。
倪险岸一进游戏厅就如鱼得水,他坐在一架模拟赛车上,左右摇摆,高低起伏。陈浅坐在他前面,他从身后亲昵地抱着她的腰,把脸揉进她的脖子,是那样的耳鬓厮磨,旁若无人。
从前看到当街拥吻的情侣,我会认为不顾场合的亲热有损风度,可看到他们俩,才明白——那是,情不自禁。
游戏厅里浓郁的烟味让我又头晕,呆了片刻,我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