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 1)
来人说:“真巧啊,何剪烛,居然碰到你啦!”
我抬头,是江华伦。那个传说当中喜欢我的男生。他坐我右侧,中间隔了两个过道。他的物理成绩一骑绝尘,包揽了学校里大小奖项,他梳分头,藏了一面小镜子在课桌里,趁老师不注意就拿出来照一下,自以为帅呆了。下课后更是张扬,晃荡着腿冲女生唱《偏偏喜欢你》,粤语几可乱真。
有女生吃吃笑,江华伦越发得意,拿镜子照一照,头发往后一甩,问:“怎么样?有型吧?”
话是朝别的女生说的,眼睛却看向我。
两人的眼光刚碰到,随即分开,我低下头,心里砰砰跳,脸上估计红了,用手一摸,有点热。
女生嫉妒的目光投过来。她们都梳妹妹头,穿裙子,喜欢聚在一起笑啊闹啊。我不是,我的头发梳成马尾,穿红色裙子,妈妈说,喜庆。
暮色中,他推着一部单车,穿AC米兰队队服,冲着我笑:“你是要回家吧,我送你?”
“不了。”怎么敢让他送我回家?被爸爸妈妈看到,要误会的。
江华伦说:“那……你急着回去吗?要不然,我们到广场上去玩?”他拍拍车座,示意我上去。
如果没有苏路加出现,我会不会喜欢眼前人呢?他开朗、积极,像正午的阳光。
我站着没动,江华伦靠近我:“坐!”
我穿的是裙子,侧身坐上车。
一抬头,天空清明,淡淡的几丝云彩,远处有人家的灯光亮了起来,照得树荫浓密。
夏日的风,缓缓地流淌,头发和裙摆一同飞扬,街道两旁的路灯一朵朵地开,前面的男生用力蹬着车,哼着歌,曲调隐隐传来,是那首,《偏偏喜欢你》。
再回头,路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行至一处斜坡,江华伦猛地放开车把,两手平举,单车将要失去平衡似的,下滑,下滑。
他似乎期待我的尖叫似的,半晌没有听到我做声,回过头来,问:“何剪烛!何剪烛!”
“暧。”
“你怎么不说话?怕得说不出话来?”
我茫然地问:“怕什么啊?”
江华伦有点扫兴:“我还以为你会害怕呢。”
想起我问欧阳娟的:“为什么老要捉弄何曾?”
她回答说:“因为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好好玩,可爱死了。”
呵呵……年少的时候,大家都是这样吧,有着小小的天真和淘气,喜欢你,因此才欺负你。
“真的不怕?”江华伦又问,“如果摔下去,搞不好要破相呢。”
……那就有些可怕了。不过,大不了学古代英雄赴刑场说的那句话:“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话不抵用,多少可以壮胆。
坐在广场上,夜色一点点弥漫开来,每个缝隙都是风的味道。我喝一瓶大大的水,想一些人,一些事,江华伦在身边悠然唱歌,又是《偏偏喜欢你》。
夕阳的余光一点点落着。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另一个人身旁。
我不知道我会喜欢苏路加。他不一样。他和江华伦不一样。和我所认识的那些男生都不一样。他们怯怯地心仪着某个姑娘,装模作样地递纸条,情书上抄满汪国真的诗句,买小礼物……都那么浅薄。
灯火璀璨,天地之间,照耀我。江华伦的手慢慢地圈过来了,嘴唇快要触碰到我脸上,咻咻的气息像林中奔跑的幼兽,我急忙站起身:“我得回去了,太晚了,妈妈会骂。”
我知道他并不会怎么样。但,我不想。
我并不懂这些,能想象的极限无非是一弯拥抱,和一双交握的手,空气里充满无邪的花香。这就是我能想象的全部风花雪月。至于亲吻,那太遥远。
江华伦讪讪地缩回手,也站起身,装做扯自己的衣角:“咦,这儿怎么有点脏?哦,是坐在地上弄的。”
他自问自答倒挺热闹,我袖着手看着他。
他又拍车:“送你回去?”
“不了。我乘公汽。”
“那样不安全。”
“没什么。”我心想,比和你在一起还要不安全吗?
“我送你上公汽。”
我没有吭声,他推着车走在我身后,脑袋耷拉着,明显很有挫败感。说实话,我并不讨厌他,他刚才的举止也没有吓坏我,但是——欧阳娟说得对:“太过卤莽,必死无疑。”
江华伦,太过急切了。
可他真的急切吗。还只是,我心里隐约有了别人的影子?我捂住脸,天,我害怕。
我跳上公汽,站在窗口朝江华伦挥手:“再见啦!”
那少年一手推着单车,站在灯火阑珊处,那么淡,那么淡的影子。
公汽上的人不多,我坐在最后一排,司机将车开得飞快,我疑心他把汽车当成了坦克,颇有过尽千帆惟我独尊的霸气。
雨突然就下了起来,飞鸟惊惶飞过,风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气息。
夏天就是这样,阵雨来势汹汹,去时无踪。有人在前面低声说:“呀,没带伞!”
下了车,将装着书和书法用具的塑料文件夹小心地搂在怀里,沿路找不到可以避雨的地方,只好小跑着回家。雨水很快积了起来,形成一个个小水洼,一脚踩下去,溅了一身。
回到家,妈妈赶紧把我往浴室里推:“快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说着跑到我的卧室里给我找衣服。
洗完澡,很舒服,穿着睡裙向卧室走去。路过书房,看到何曾在灯下专心致志地看书,桌上放着一杯茶,颜色深浓。开学后他就是高三了,不得不拼命。
雨还在下着。我的床就在窗下,外面是个大阳台,不必担心雨水会飘进来。坐在床上,将已经擦拭干净的文件夹打开,还好,两本小说都是干净的,就是边上有一点儿湿,明天放在太阳下,很快就会干。
可惜下午练习过的毛边纸都湿了,必须丢弃。我怔怔地看了半天,上面还有苏路加写的几个字呢。当时我坐在书桌前,他俯身,写字给我看,让我注意间架结构,离得那么近,他的衣服清香极了,淡淡香皂气味,很好闻。
我眯着眼睛,贪婪地嗅,想将这香味一丝不留地嗅入肺里。
言情小说远远不如想象中的好读,才看了几页,就不愿意再看。他们的生活离我太遥远,男主角总是那么冷傲,俊美得宛如天神。
而苏路加,亲切温和,像一杯温度刚刚好的茶。哦,据说,茶,又名——南方嘉木。这是在大学里教植物学的爸爸告诉我的。
南方嘉木。就是这四个字。一看上去,感觉是生长在南方茂盛阳光下的,一株挺拔的树,白色的树杆,葱翠的宽大叶子,蓝天白云,树木清淡。
啊,就像他。
窗户微开,看到一角青色的天空,阳台上的花草在雨雾中格外朦胧,茉莉该打苞了吧。雨声很大,又响又香。我喜爱这样的雨夜,夜澜卧听风雨声。手边的书换成了席慕容,最近在班上很流行的,有女生一首一首地抄录它们。白纸,黑色钢笔字,大而简单的句子,永远的少年时光,那朵出水的莲。
我在日记里写:我发现我想他,虽然我有点儿怕。在淡淡蓝色的纸的一角画上一株白杨,欣赏来欣赏去,抿嘴笑半天。
苏路加,如果,我在你的少年时代遇见你。
当他戴着红领巾上学时,我尚未轮回到这个世界;当他站在领奖台上拿到书法大赛的奖杯时,我在牙牙学语;当他在大学校园的图书馆看书时,我穿着鲜艳的小花裙,在大礼堂的舞台上跳集体舞……当他成为我的书法老师,而我喜欢上他。
人生是不是这样,兜兜转转,必然会有个人,和我们碰上?人在什么年纪就得遇见什么人,不是吗?
可是碰上的时候,是不是正好就是彼此要寻找的那个人?我可不可以这样幸运?
他,会喜欢我吗。就像欧阳娟喜欢何曾,倪险岸喜欢陈浅,我们大家,会不会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