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永遇乐(1 / 1)
此后每天上午,我到油画老师那里学习绘画,下午,欧阳娟上我家,约我去苏路加那里学书法。夏日午后,她穿着红色裙子,站在楼下呼唤:“何剪烛!何剪烛!”
我从窗口探出头:“进来吧!”
红裙少女仰着头,笑吟吟,真美。我看着她,很震动,拉过坐在书桌前看书的何曾:“快看,快看!”
何曾放下书,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顺着我的手指朝外看去,很快缩回脑袋,淡淡地:“哦。”
“没看见吗?”
“看见了。”何曾的目光转向课本。
“没想法?”
“有什么想法?”
“人家是美女嘛,反应还这么冷淡?”
何曾失笑:“你呀,小丫头。”
欧阳娟敲门,我去开。她径直走进书房,看到何曾:“哥,复习功课啊!”
何曾朝她笑笑:“是啊。”转向我,“剪烛,大热天的,给你的朋友盛碗绿豆汤过来。”
我到厨房里端了三碗绿豆汤。这是妈妈早晨上班时放在砂罐里煨好了的,我刚丢了几块冰糖进去,一打开盖子,满屋飘香。
欧阳娟接过:“谢谢你啊,何剪烛。”
都静下来,默默地喝完汤。我背起书包,和何曾说再见:“我去学书法了。”
“哦,好。”
欧阳娟朝何曾挥挥手:“哥,我们走啦!对了,哥,绿豆汤很糖,很好喝。”
“哦。”何曾边喝绿豆汤边看书。
到了苏家门口,看到苏路加正和几个工人往家里搬书柜,杨懿几次想过去帮忙,都被他拒绝了:“你还小,重活不要干了,当心闪了腰。”
杨懿退到一边,白衬衣,军绿色的长裤,裤脚绾上去,看到我和欧阳娟走过来,笑一笑,也不多言语。
欧阳娟悄悄地说:“哎,你觉不觉得他和你哥哥有点像?”
我摇头:“他比我哥秀气多啦。”
“嘿,我是说气质。”
“那就有点像,都不大爱说话。”
苏路加和我们打招呼:“三个孩子都到了?稍等啊,刚做好书柜呢。”他穿着一件咖啡色衬衫,呵,这个男人,穿什么都好看。虽然我知道,论五官,他并不出众,我们公认的帅哥,是江淮。
欧阳娟嚼着一颗糖,含糊不清地问:“这么大的柜子呀,苏老师有很多藏书吧,我要看。”
“好啊。小孩子多读点书是好事。”
苏路加特地将一间卧室腾出来做书房,走进去一看,右边墙上钉着一排排架子,上面摆满了磁带,他指挥着工人将书柜放在左边。
房子内的音乐声很小,若有若无地飘来荡去,是《一生何求》,我的同学江华伦喜欢的歌。
应该交代一下故事的背景,1994年7月,新音乐的春天。1个月前,郑均带着《灰姑娘》、《回到拉萨》、《极乐世界》横空出世,再有3个月,魔岩三杰一齐推出惊艳大碟。
下课后,欧阳娟向苏路加借了几本书,杨懿挑了几盒磁带,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要。
小学时,班里有个女孩家境很好,她的衣服都很漂亮,卷卷的头发,粉红色的裙子,泡泡袖。我很羡慕她,梦想着有天也能穿上那样的裙子。
有次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爸爸之前就说好了的,会给我奖品。我小心地把试卷塞在书包里,跑回家。
妈妈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我靠着门口掏出试卷,扬给她看:“妈妈,我考了第一!”
“好啊。我们家剪烛从小聪明。”
“妈妈,爸爸说要给我买礼物的。嗯,我想要一条裙子。”我自顾自地说下去,“长长的,粉色的,下摆是荷叶边,拖在地上,走来走去。”
“行。星期天我们就去买。”妈妈正在忙着,没多少心思听我说话。
“谢谢妈妈。”我把试卷放好,帮她切葱拍蒜。
到了星期天,妈妈买回的是白色裙子,短短的,泡泡袖,也很漂亮。可是,可是我想要的是粉色的呀。不是这样子的呀。
她一脸微笑地说:“剪烛,裙子买回来了,就是你想要的那种!”
我抱着裙子笑:“妈妈真好!”回到房间里,就哭了。
此后再也不主动向他们开口要东西。事隔多年,还记得幼时趴在商店玻璃柜台前,将脸贴上去,贪婪地看着柜子里的蛋糕,我不肯说我想要。
欧阳娟在我面前晃了晃书,《阅微草堂笔记》、《基督山恩仇记》:“都是大部头,晚上就不去你家玩啦,得回去啃它们。”
“不去看何曾了?”
欧阳娟一愣,拿起书作势要打我:“好啊!你!”
我一躲:“别,这么厚,我怕疼。”
欧阳娟哈哈笑,笑过后说:“书中自有颜如玉!”
我说:“我以为,何曾算不上颜如玉,他没我好看,你说过。”
“哟,几时学得这么贫嘴了?跟我混了几天,还真出息。”欧阳娟认真起来,“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他很好。”
“那什么不去表白?要不我帮你?”
“不了。”她说,“现在说太过卤莽,必死无疑。”
“那是。”
她和我在苏路加门口分手,走了几步,回头巧笑嫣然:“未来还长呢,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喜欢一个人,是不是?”
我慢慢走回去,黄昏的风吹起身上衣摆宽宽荡荡,停下来,在路边冷饮摊买一支冰淇淋,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最后再把外面那层蛋筒咯吱咯吱吃掉。
在一家租书店,放下十块钱押金,挑了两本言情小说,岑凯伦的《痴心只是难懂》、梁凤仪的《昨夜长风》。以前我不看这些书的,但是现在……现在……我有了小小心事,唔,我没有什么经验,想看看那些女生是怎么做的。
路上很静,没有多少人,天光一点点地暗下去,眼看,就要黑了。沿路不知道是什么植物,夏天了,还在落叶子,铺了一地,踩上去有金属声。我拾了一片装在文件夹里,想拿回家问爸爸,他教植物学。
我低着头,一脚一脚专心踩落叶,没注意到有个人拦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