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相见欢(1 / 1)
前言:
我总觉得文字是一幕自导的电影。我害怕它。却又无法抵挡它。
我抗拒一切,除了诱惑。
早已过去了流血的年纪,淡漠的,比淡漠本身更为淡漠的往事,用幼小的文字来叙述,依然是股粗砺的属于成人的味道。
因此,如果这篇文里,你看不到青春和欢快。那只能说明,我正在老去。
我和你们,都在垂垂老去。
是为,每个少年都会死去。
但你记得那时吗。那些尖锐刺骨的疼痛和伤口。自以为明白爱,却不懂命运的一段时光。
回首再看,一步一步,冰雪天涯。
希望你喜欢………当过去已经彻底过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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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少年都会死去,在他们成长之日起。
——献给阿燃。以此纪念一九九四年夏天。
我有两个生日,一个是5月17日,一个是6月1日。前者是从一张塞在我襁褓里信纸上所获知的,上面还有诸如“无力抚养,恳请好心人收留”等字样。后者则是养父母给我定的,他们说,每个孩子的有生之年应该快乐似童年。
是的,如你所知,我是个弃婴。养父母对我从不隐瞒这件事情:那是个雾气蒙蒙的清晨,下夜班的妈妈路过一条青石板路的小巷,露水从打了花苞的栀子树上滴落下来,长长的巷子极为静谧清幽。
啼哭声从巷子深处传来。妈妈停住脚步,留神再听,啼哭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
走了几步,她看到了我。小小的红色襁褓,图案是燃着的红烛,莹白如玉的烛台,纤纤玉手掐去一节烛芯。
在渐渐散去的雾蔼里,艳丽的红色有种撩乱人心的诱惑,让我的养母忍不住蹲下身来,抱起婴儿。
她低头,我正睁开眼睛,打了一个毫不知情的呵欠,还咂咂嘴,表情甜美无辜,竟令她怜爱不已,立刻就觉得,这孩子就是自己不知在哪朝哪代遗失的骨肉,于是忍不住抱回家,抚养至今。
他们对我很好。我甚至忘记他们并非我的血亲。
可是为什么他们不瞒住我呢。
初二那年,我见到了自己的襁褓,顿时明白何以我那在大学里当教授的养父给我取名为剪烛了。
意境是如此谐和。难得的是,收养我的人家,恰好姓何。
这年我十四岁,刚学过那首诗歌: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我的名字,就叫做何剪烛。何当共剪西窗烛。
到了很久以后才知道,这是个无法善终的问句。千百年来,永远有个女子停留在巴山夜雨的故里,问良人何时归。
十四岁是个有着种种可能的年纪。《杀手里昂》里的小女孩玛蒂尔德是十四岁,猫王在宴会上发现他的小妻子普莱斯利娅时,她也是十四岁。还有那个小妖精洛莉塔,同样十四岁,诱惑了亨伯特,成为其一生的禁锢。
苏路加就是这时认识的。我记得那是个夏天的下午,忘不了。
我的身体不大好,心脏瓣膜没有闭合好,不能奔跑跳跃——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我想,我被生身父母抛弃,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每次体育课,男生们踢球,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踢毽子、跳皮筋,我只能看着。闲得无聊,索性四处走一走。
学校不大,风景很一般,然而我爱极了那条种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和它两旁的花坛里恣意疯长的野草。
梧桐总是很美的,更何况它还有个浪漫的名字,叫法国。
班主任看到我的样子,忧心忡忡:“中考时你多吃亏呀。”
从两年前开始,中考时要考体育,跳远、短跑、跳高三项,满分为三十分,要计入总分。
爸爸去找人打听,即使上医院开证明,体育分数也只算一半,会影响到我升入一中。
一中是本城最好的中学,其教学质量闻名全国,特别是高中部,升学率达到99%,十来人次拿过国际奥赛金牌。对于学生来说,考入一中的高中,简直就意味着稳入大学,是以人人向往。我哥哥何曾就在这个学校里读书,父母希望我也能考进去。
文艺特长生是能加分的。父母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达成共识,送我去学书法和绘画,这样说不定到时能派上用场。
初二结束后的暑假,妈妈便带我去拜师。首先拜访的是本城著名的油画家,说是油画家,可能抬举了他,刻薄些说,该称为画匠,除了一些临摹得以假乱真的西洋画之外,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创作。
然而就是有人买他的帐,连市委一拨人都去他那里买油画装点门庭。但他很清高,从不带学生,若不是看在爸爸托的熟人的份上,是不会收我为徒的。
一见之下,我就不喜欢油画家。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发乱蓬蓬的,穿着看不出颜色的夹克,一笑起来,牙齿黄黄的。我暗暗拉住妈妈的手,她看了我一眼,低声说:“艺术家都是这样的气质。”
画家冷淡地说:“坐。”也不大搭理人,径直在画板上涂抹。
我凑过去看,画面是常见的风景画,平淡无奇。那水倒是很逼真,清澈透亮,好象在流动。
画家回过头来:“还没完成。”又问,“带了画笔和纸了吗?”
“带了。”妈妈忙不迭地说。
他停下来,指了指墙角的一堆石膏像:“以前学过素描吗?”
“美术课上学过一些基础的,画球啊,正方体什么的。”
“那我们先从这里开始。”
在他的指导下,我支起画架,对着那个美男,大卫。
妈妈走过去和画家寒暄着,说了好多客套话,又叮嘱我要乖一点,听老师的话,然后她坐在客厅里翻看杂志,一边等我。
在那一个小时里,画家继续忙活他的作品,不时过来指点一二,他身上的烟味让我十分难受。我画得了无生趣,一心盼望时间快点过去。
道别时,画家伸出手来。我看着他那双被烟熏黄的手,厌恶地和他碰了碰。
他转身对妈妈说:“这小姑娘不错,有天赋。”
书法老师家住在老城区腹地,幽深的小巷,沿途都是青翠的梧桐树,围墙上满是浓密潮湿的苔藓和爬山虎,谁家阳台上种着茉莉花和栀子。
老师家是一幢两层小楼,门是原木刷了清漆的那种,妈妈轻轻地敲着,我站在一旁整着画夹和毛笔。
门开了。
叫苏路加的男人出现。他个子高高的,穿一件灰蓝色的衬衫,米色长裤,整个人无限清爽。因为瘦,眼睛显得特别大而亮,一个清俊的男人。
他微笑着和妈妈点点头,又转过脸打量着我,说:“哦,你来了。”
哦。你来了。